身处黄土地

单修霞

身处黄土地，无论是晨曦的万道霞光，还是黄昏的一缕斜阳，都会在某一时刻镶嵌上我的窗棂，分解成怦然心动的弧光。我只需静坐在窗下，让光照着我的脸，诚请它陪着我，便能進入到朦胧而遥远的梦里——那儿也有一片黄土地，满山花树，次第芳菲，我在丛中笑。

城市永远在建、在修、在改造，离得稍久一点便能发现又有了崭新的变化，像是久别重逢，看哪里都是即陌生又熟悉。

而黄土地总是一成不变，质朴无华。灰黄色的土山、土路、土疙瘩，即使外面的视线看过来也只是一时的新奇，鲜少流连，更不会忘返。然而，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和工作的我，最爱的却正是它的“土”，土得纯粹，土得真切，土得更富韵味。

脚下的黄土地真实还原了生活的本色，让一切自然存在，仿佛生就如此，不因看或不看、爱或不爱、舍弃还是逗留、繁华还是贫瘠而有任何改变。就此而言，哪怕我的世界和眼界里全是一成不变的黄土坡；哪怕坡上只有低矮的植被、零星点缀的窑洞；哪怕最近的人群聚居地离我有二十多公里；哪怕山多川少、沟壑纵横，一眼能看到的地方也要在蜿蜒的山道间来回绕行数个小时才能到达；哪怕所有的一切不是我原本的期待，都需要我去重新适应，我也想单为黄土地唱赞歌。

伫立黄土坡，俯仰天地间。眼界除了绵亘千里蜿蜒起伏的山包，以及九曲十八弯狭窄的山道，视线几无阻隔，无比开阔。天空那么明亮、那么湛蓝；云层翻腾，云朵那么清柔、那么纯洁；山道蜿蜒崎岖，林间那么悠然、那么静谧。夜深之后，星光如珠，万籁俱寂。心脏的律动、血管的涌流全都明晰可感。就像黄土坡羊道上一队队簇拥而行的羊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空落寂寥的黄土地上固执地奉献它们哒哒的蹄声……看着、听着，远比城市街道车水马龙的喧嚣拥堵来得亲切，叫人心安。你听，那干瘪的民歌调子从山坡上拦羊汉的嘴里吼出来了：

前沟里糜子后沟里谷，哪达想起哪达哭。

当天里下雨四下里睛，出门的哥哥天照应。

二刀子韭菜扎把把，忘记你的人样忘不了你的话。

花椒树上落雀雀，一对对丢下个单爪爪。

一对对沙燕朝南飞，撂下妹妹单坯坯。

对面山上小果树，我是谁家的小寡妇。

黄土地营造了鸿蒙混沌的生存状态，天地万物都静静地、缓慢地呈现在眼前、进入到眼底，还要迎面打声招呼才肯离去。曾经在繁华都市熟若无睹的一切在这片土地上被宁静的时间、寂寥的日子披上了华美的外衣。在渴望的心里和期盼的眼里同时放出光彩。花、草、树，雨、雪、风，野兔、山鸡、翠鸟……只要立于黄土大地，任谁都无法忽视自然界里万事万物的点滴存在。因而，黄土地上绽放的任何一朵小花都能成就点缀一座大山的伟业，也就不值得惊讶和奇怪的了。

都说人只有在宁静的状态才能欣赏生活之美，在独处的时候，会还原一个真实的自已。我在哪里也没找着我的心，却在黄土地的尘埃里发现了它的踪影。它安然自得，无欲无求地混迹于泥土之中。非得耐着性子拭去沾染的污垢才能辩别它的本真面目。跳动如初，鲜活真实。是的。是的。只有心安静下来才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要干什么，将会成为什么；也只有在静寂之中，时间才会带着哲学家的智慧和禅道的意旨驾临寒舍，慰籍内心的酸楚和悲凉，教会人发掘自我的潜能，完善自我的人格，觅得迷失的本真。

当下社会，信息爆炸，社会多元，很难淡定于心，从容于行，做到心安更属不易。赤裸裸的物质世界不管不顾高举着长鞭抽打着人往前跑，去追赶、去获得。人们大脑里想的更多的是索取、享乐、攀比，当然，在此情形之下，完全达不到也享受不到安而生慧、默默者存这样极其可贵的平和心境。大多数人的内心骚动不安，总是渴望“别处”，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一心想着摆脱当下，成就梦想。没有余暇顾及内心在胸膛的本真。

看见生活和过日子完全不同。看时可以加诸想象、期盼、渴望，真正去过可能就要学会屈就、适应、煎熬。尤其是无处可去、无地可逃、无亲可依，更觉日子被无尽地拉长，或感度日如年，或感时日艰辛，或感日月如梭。时光飞逝，流年不返；难得有无嗟无叹、年华丰美、了无遗憾之幸——这是得多会经营时间的人才能达到的境界？虽可遇而不可求，但心向往之。

身处黄土地，我便身心俱安。

——选自2018年1月18日《中国石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