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被雨点和乌云褪去了多姿的色彩,一些黑暗中的故事便开始发芽了,但风雨过后总有温暖的阳光和绚丽的彩虹……
——题记
在海拔两千米高的矿山上,山与山之间挤出一块比较平缓的地方,方圆十余里。太阳从这边山垭口升起,又从那边山垭口落下。在这块坡地上,矗立着几十栋干巴巴的楼房,它们在阳光下无精打采,一动不动。周围稀稀拉拉还有些农转非的“干打垒”房屋,像一个衣衫破烂的汉子,失去了整体的美丽。楼房中间有一条宽阔的水泥路,这路经过拉煤车的辗轧,裂出一些缝来。倘若拉煤的司机开起车来飞跑,车过后,两边净是卷起的煤灰与尘土,也有坑洼的地方将车颠得哐啷哐啷地作响。正对公路的一排是矿办公大楼,大楼的顶端显赫地立着几个醒目的大字:鼎威煤矿。字的表面是镀金的,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格外耀眼。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矿上的科室大大小小三十多个:什么工资科、财务科、供应科、公安科、交警队、计生办、土建科等。全矿三千多名职工,地面部门就占去三分之二。再除去井下电工、搬运工、铁道工等,真正采煤、掘进的就只有几百人了,这个头重脚轻的职工队伍,年年亏损,造成煤矿的一种危机感。
肖刚和他的掘进班就在这个煤矿。
肖刚恨那些不干活、光耍嘴皮子的领导,每次见到他们都没有正眼瞧过。就拿头月工资来说,肖刚这个班,明明完成了全矿最好的任务,单是单价加价上台阶就有近万元的奖金。可队里的李队长说:加价上台阶的钱发不了了,因为队里还有应酬。矿上质检组一月之内要下来检查好几次,下来一次,就是好几千元,什么红包啊、饭呀等;还有技术组那边,不上“菜”拿不好的工程,累死了不挣钱;最重要的是定额组,是最权威性的。李队长说,这巷道没干好,单价就一个劲地往下降,这样职工更挣不到钱。李队长一边抽着烟一边语重心长地说,他们都是神仙,哪一个我都得罪不起,难呀!肖刚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悻悻地走了,可肖刚明白:队领导酒里来餐里去,酒麻麻肉麻麻,酒肉吃了一大把,喝多了吃多了,一身骨头都发软了。成天陪这陪那,大吃大喝不都是工人挣出来的血汗钱吗?肖刚想不通,回家喝了闷酒,一醉就是两三天。李队长找上门来要肖刚赶紧上班,不能耽误了工作。肖刚说,你们吃了那么多黑心钱,心里踏实吗?然后把队长推一边,自己走了。
肖刚在掌子头打完了上炮眼出来已是中午,准备吃饭。他活像一堆煤炭,两个眼珠在眼眶里打转,说话时有一口洁白的牙齿。肖刚拿起午餐(面包)正往嘴里送。一只耗子跑了过来,吱吱地叫。肖刚心里明白,有耗子的地方,井下暂时不会有渗水、塌方之事发生。所以井下的耗子是矿井里的活菩萨,需要供养。肖刚掰了块面包往耗子跑过来的地方扔了过去。那耗子跑过来嗅了嗅,叼起面包顺着巷道边的水沟一溜烟跑了,他用矿灯照着耗子远去了,自言自语道:有的人,连耗子都不如,说完了摇了摇脑袋,长叹了一声。不禁又想起了五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是参加工作的第二天,肖刚随着采掘队下井了,干完活下班时,肖刚夹着一泡尿。肖刚还没来得及屙尿,那些人就跑不见了。肖刚屙了尿继续往前走,他觉得这些人只要一下班就跑得太快了。他分辨不出哪条巷道是归路。眼前到处是掘进队、采煤队打的煤巷。他不知道哪一条巷道才能出去。他便顺着大巷走,可走不多久没路了,是条死巷。于是又折回来,来回折腾好几次,他额头的汗珠子多起来,并且大颗大颗地往下滴。他感觉有一股什么东西堵在了鼻子里,呼吸有些困难,他想到培训科的同志讲到的瓦斯,他心慌了: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怎么往外走呀!肖刚急了,眼里几乎涌出泪水。突然,他眼睛一亮,看见一只老鼠从水沟的盖板下钻出来,“嗖”地窜走了。肖刚用矿灯照着这只老鼠,一直追呀追,他心想:耗子能活动的地方,應该有出路的。追着追着,那耗子拐进了另一条巷道,又钻入水沟的盖板下去了,肖刚跑过去一连翻了好几块水沟盖板,就是找不到那只老鼠了,当他翻开水沟盖板时发现里边有水在流动,便跟着水流的方向往外走,渐渐地大巷的远处有灯光了,有电机车“咔嚓咔嚓”的声音了。肖刚擦了一把汗,心里踏实多了,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肖刚啃完面包喝了点儿水,正准备扛锚杆(矿井里起支护作用)去掌子头时。豹子从黑洞洞的掌子头钻出来,满脸沾满煤炭。他说:肖班长,掌子面停电了,叫电工去检查一下。肖刚吩咐电工小罗去检查。小罗背着工具下去了,不到一个钟头又从下山巷道爬上来了,额头冒着汗,气喘吁吁地说:肖班长,我检查了,不是我们这里停电,看来这炮是放不成了。肖刚心里想:炮放不成,锚杆应该锚上。肖刚虽然对贪官恨之入骨,但对工作从不马虎,他常说:不安全,坚决不生产。要是锚杆无法锚,肯定要停掌子面。想到这儿,肖刚有点儿急,难道今天又白干了。昨天上山运输线往上提煤车时,第一个就给开翻了,还拉坏了几十米的上山巷道,处理了一个班的时间。没有出煤没有进尺任务什么工资也没有。豹子一气之下说:走!干脆下班得了!今天晚上倒紧班(在矿山采掘面实行三班倒,白班倒零点班就是倒紧班)还得上零点班。勇娃是副班长,他说:要是不行的话,干脆把炮放了!看来也有点儿急了。肖刚看了看大伙儿说:再等等吧,要是把炮放了,别人怎么干,停电这么久那还不整得乱七八糟?再说有没有瓦斯还说不清楚。规程上有规定:井下停电、坚决不能放炮。这时,电话铃响了,肖刚拿起电话:喂!谁呀?电话那头说:我是矿调度!请你们清点好自己班的人员,迅速撤到地面,变压器被雷击坏,无法送电,可能要下暴雨。肖刚知道,井下停电停风久了,慢慢就会聚积瓦斯的。
肖刚这才收拾工具,往回去的上山巷道爬去。大伙儿边走边议论开了,话题不是因停电影响工作之事,而是把话题转到了狗娃身上。
狗娃,真他妈的孬种,两千元钱白白让人家敲了竹杠。豹子抱不平地说。
谁让他去干那种事。勇娃接过话茬儿:好像是那鸡婆勾引他去做的,他应该是个受害者呀。
与女人同房睡觉,爽了,掏点儿钱也无妨。张大学说:鲁迅先生有句话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明明知道是个陷阱却偏要往里钻。
那日,狗娃领了工资准备回家,却在路上遇见了那妇人,那妇人浓妆艳抹,一副发骚的样子,在她的邀请下,狗娃走进了一家“夜来香”茶园,茶园里喝茶、打麻将、卡拉OK、按摩、桑拿样样俱全。狗娃进了屋坐在沙发上,那妇人端了一杯茶上来,狗娃便喝上了,不知不觉头晕了起来,迷迷糊糊中那妇人把他拉上床,又迷迷糊糊地倒在床上又被脱去了衣服……不一会儿,就被公安科的人破了门,逮个正着。
狗娃被抓进公安科,当他清醒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公安科大门的过道里用两条长板凳搭起来的临时床上,一只手被铐子铐在了铁栏杆上。他看了看过道两头,什么人也没有,只是公安科旁边科室的门半掩着,偶尔听到有搓麻将的声音。狗娃如狮一般地喊:狗日的把老子抓到这里来干什么?老子又没犯罪,狗娃吼了几声没人理会,只是那屋里一会儿又传出嬉笑声,并且哗啦哗啦的麻将声越来越大。狗娃动怒了:公安科的都死绝了,你们还是人吗?这时从打麻将的屋里走出一个人来,穿着公安制服走向狗娃。
吵什么吵?给老子好好待着!那妇人告你强奸,等明天把你送到拘留所你就不叫了。穿制服的走進厕所屙了尿出来,边系裤带边说:你知道那妇人是谁吗?那是你们王区长的小蜜,你小子这回惨了。边说又走进屋搓起麻将。狗娃这下儿如漏气的皮球,软了。他做梦都没想到,这骚娘们竟骚到王区长那儿去了,还告老子强奸,呸!
狗娃心里不服气,却哪能敌得过王区长呢?王区长有个绰号叫王一刀,专门儿宰人的。俗话道:不怕县官,就怕现管。狗娃心里如刀绞一般六神无主。就在这时,肖刚来了。肖刚和狗娃是最要好的朋友,从孩提时到小学,从小学到中学,从中学到技校,一直到上班。肖刚说:你老婆秋月打电话说你没回家,我一打听才知道你在这儿,听别人说,你被那妇人骗了。狗娃说:是。肖刚是个急性子人,一听说被骗,急了,转身便去找那妇人。他找到那妇人,见那妇人穿着睡衣从里屋出来,一头蓬松的头发披在肩上,嘴里叼着烟,抽了一口,然后从红唇中吐出一个烟圈,烟圈慢慢扩大,罩在肖刚头上。那妇人便哈哈地笑个不停。肖刚说:你到底想怎么样?那妇人没有吱声又吐出一个烟圈,随后扭动杨柳腰身回到沙发上坐下,伸出了五根指头,语气铿锵地说:少了这个数!免谈!
五十?肖刚疑惑地问。
五千呀!傻瓜!那妇人指着肖刚的鼻子吼道。
肖刚这回真的急了,将屋里的桌子一掀,只听当啷几声,茶壶茶杯碎了一地。那妇人急忙跑进里屋,这时迎面出来一个人正与那妇人撞个满怀。
谁在这儿撒野呀?口气十分硬朗,透出霸气。
肖刚一听这声音十分耳熟,随着声音望去是王一刀,他膀大腰圆、个头结实,平常吃喝嫖赌惯了。背地里有人给他编了几句,说的是王一刀平时:打点儿小麻将,看点儿骚录像,喝点儿豆豆酒,嫖点儿小婆娘……肖刚越想越气愤,拳头捏得咯咯响。这时,王一刀张开了鹰勾鼻子下面那张八字胡盖着的嘴巴:看在肖刚面子上不给五千也得给两千,这是最后的条件,否则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肖刚深知:他在矿上是一霸,他的关系在矿上形成了一张网,铺天盖地、牢牢实实地罩住了整个矿区……为了狗娃,肖刚只好忍气吞声地走了。边走边想:自己和狗娃还在王区长手下干活呢,到时候王区长给他小鞋穿。他和狗娃以后的日子是不好过的,犹如菜板上的肉,别人想怎么切就怎么切……肖刚不能往下想,拿出一支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静了静冲动的心情:只要人好,钱是挣得回来的。于是,回家取了钱走进了“夜来香”茶园……
不知不觉肖刚他们升井了,出了井口,听见雷声一声比一声震耳,风呼呼地刮,刮得天昏地暗,大树在风中摇来晃去。肖刚看了看天,发现整个矿区被乌云笼罩,眼看就要下暴雨了。突然,轰隆隆……一个闪电击在了一棵树丫上,树枝被立即击断,肖刚心一惊。密密的雨点就打了下来,他这才钻进澡堂。
肖刚洗完澡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了。雨哗哗地下着,躲雨的人挤在澡堂门口和对面的房檐下,有的在冒雨跑着。他眼睛忽然一亮,澡堂门口不远处春花正拿着雨伞来接他。雨里夹着风,将春花的衣服与裤管全卷湿了,贴在身上。
春花见肖刚出来,小跑过去举着伞罩在肖刚头上:担心死我了,矿上广播通知,让职工、家属们做好防洪准备,全矿停了电,我就想到你了。
你真聪明,还能想到我呀。肖刚将手搭在春花肩膀上,撑起雨伞走了。
看把你臭美的。春花掐了肖刚一下。
从后边追上来的豹子在一旁逗乐道:嫂子,你真不公平,给肖刚送伞也不给兄弟们送伞。
你有人家感情好? 勇娃也追上来接过话茬:你看人家抱得多紧呀,让我羡慕死了。
春花这才转过身来,见是豹子和勇娃,说:看我不打扁你这牙尖嘴利的臭娃子。话还没说完,勇娃和豹子连跑带跳地冲在前面了去,很快消失在雨中。
雨越下越大,瓢泼一般,公路上淌满了水,淹没过了脚背。虽是夏天,但还是有股凉气。肖刚生气地说:快走呢,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春花这才默不作声跟着肖刚往家走。肖刚家住的是“农转非”的干打垒房子。从澡堂到肖刚家要拐几个弯儿,李琼的那首《山路十八弯》成了他俩口中最流行的歌曲。
快到家了。肖刚瞟了一眼春花,那张脸也经被雨水打湿了,下巴正一颗一颗滴着雨滴。春花捋了捋秀发:猜猜,今天是啥日子?声音柔柔的,一双大大的眼睛水灵灵地望着肖刚。
猜不着。肖刚边说边伸手去捏春花的鼻子: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放开。
春花“哎哟”了一声,用手摸摸捏疼的鼻子,双手握成拳头打在肖刚臂膀上:傻瓜,今天是咱俩结婚纪念日……快乐的笑声洒满了弯弯的山路。
到家了,虽然有伞但还是淋得落汤鸡似的。进屋后,肖刚脱了衣服,春花拿出干毛巾给肖刚擦身上的雨水,自己也脱了衣服擦雨水,肖刚目视着春花,觉得被雨淋湿后的春花更加楚楚可人。春花也望着肖刚,宽大的臂膀,高高的个头,脉脉含情的目光……肖刚控制不住感情将春花拥在怀中,感觉有一股非常温暖的气息。这是,肖刚呼吸急促起来,一下将春花抱在床上。春花任凭他摆布,只是说:姑妈来了电报,让你辞掉工作,去她那儿打工,帮她管理那个厂子。肖刚没有理会,仍旧一拱一拱地,床板在吱嘎吱嘎地歌唱,那曲儿很悠扬也很动情。肖刚心里舒服极了。事后,肖刚像绵羊似的软在那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辆亮光光的小轿车停在肖刚家门口,春花和一些人坐在车上向他招手。春花说:肖刚,快上车呀,到姑妈那儿去。肖刚跑了几步又停下来了。这时,车开动了,很快的就像风一样,突然迎面来了一辆大卡车与小轿车撞个正着,小汽车被撞得粉碎。肖刚看得一清二楚,一边跑一边喊:春花,我的春花!声音震得地动山摇。
“哐当”一声清脆的响声惊醒了肖刚,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春花,我的春花。春花听见肖刚在喊,知道他又做噩梦了,便走进卧室一边用毛巾给他擦汗一边安慰说:做噩梦了吧?你喊时,吓我一跳,这不,刚给你打的荷包蛋被你这么一喊吓掉在地上弄脏了,碗也摔坏了。春花说着指了指地上的碗片说:我在梦中咋样?你一个劲儿喊我的名字。肖刚没有回答,瘫在床上,懒得动弹。
这几日来,肖刚领导的掘进班很不顺利,任务、产量大滑坡,不是上山运输线路出问题,就是停电。这个班曾获市里“掘进王牌军”的称号,肖刚也曾获市里“十佳青年突击手”称号。如今,肖刚犯难了,又想起刚才做的那个噩梦,不禁有点儿心惊,打了一个颤。肖刚坐起来,点燃一支烟,烟雾袅袅升起,牵动着他的心绪:如果被困难压倒,我就不是肖刚。
春花走过来,依偎在肖刚怀中轻轻地说:我两个多月没有来“红”了,可能是怀孕了,想上医院去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了。肖刚高兴地从床上蹦了起来:我就要做爸爸了,我就要做爸爸了。又重新将春花揽入怀中亲了起来。亲得春花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挣脱开来说:死鬼,看把你高兴的,快吃饭吧,人家都被你亲疼了,你那胡子也不刮掉。春花端着饭菜往桌子上摆着,嘴里又唠叨开了:肖刚,到姑妈那儿打工去,帮她管理厂子,你也可以捞个经理什么的干干,总比在这矿上强,矿上几个月工资一拖再拖,你还那么拼命地干,图个啥呀。肖刚默不作声,似乎在想别的问题。春花走过去掐了他一把,他这才回过神来“唉”了声。春花说:在井下千万要注意安全,别让孩子一出世,见不到他的傻瓜爸爸。肖刚站起来:你再瞎说……伸手去挠春花腋窝的痒痒。春花绕着桌子转着圈儿,甜蜜地笑声飘荡在小屋,充满了温馨。
翌日,太阳又把那火红的利箭射向大地。树叶儿带着清晨的露珠,微风吹来一漾一漾的。矿医院门口,万年青嫩绿碧青的叶子也沾着水珠一闪一闪的,有几株常青藤爬满了墙。春花作完B超,确定有了身孕,高兴得要跳起来似的。一路走一路想着:检查的护士可真好,又温柔又善良,还告诉怀孕期间应该多吃水果,小孩生下来皮肤才细嫩,脸蛋才红润。她想着想着不禁说出声来:假如是个女孩的话……
如果是个女孩,我们可以认个亲。这一搭腔,春花脸上泛起红晕,直到耳根。顺着话音望去,一个女人穿着连衣裙,粉红色的花边内衣直入眼帘,口红擦得十分浪漫,看起来楚楚风骚。
春花一眼便认出她是狗娃的婆娘秋月。秋月比春花性情开朗。春花问秋月:去医院干啥?秋月很自然地说:和你一样,检查怀没怀孕。我已检查了几次,这次还是没有怀上。不知是狗娃那东西不管用,还是毛病出在我自己身上。春花接了过去:上医院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秋月说:哎呀,你不知道,就为这事,前两天还跟狗娃大吵大闹了一场,吵完了说要离婚。
离婚?春花惊讶地说:这个狗娃实在不像话,别说你不答应,就是我也要为你抱不平。前几天,他去找鸡婆的事谁不知道?真是可怜了你秋月妹子了。春花無意说到秋月伤心处,秋月的眼睛湿了,一眨一眨的。春花又绕回原话题:以后要是你有了,就让他们结为兄弟或者姐妹。说得秋月又乐了,但没有先前那样开朗了。
远处,群山起伏,偶尔有一丝凉风拂来。太阳升了起来,脸色越发红润。
狗娃从公安科出来,在家休息了两天就上班了,刚上班时不大吱声,随后就又与哥们儿谈笑风生了。这个晚上,伸手不见五指。又一个零点班来了,肖刚点完名,开完班前会,拿着毛巾去澡堂换工作服。豹子、勇娃、张大学、王师傅他们都领完矿灯坐在矿灯房前吹牛。张大学手舞足蹈地说: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横眉绿眼坐机关……龙下海,凤飞天,傻子呆子来上班……说得起劲时,狗娃也接了过去:脸对脸,嘴对嘴,男人跳出三条腿,女人跳出自来水……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你龟儿子少打点儿米(这里把与女人做爱叫打米),不要把枪打坏了。肖刚走过来对着狗娃说:今天你开绞车,注意绞车正常运转,稍有不妥,赶快拉闸,不准在井下打瞌睡。狗娃挨了批评,心头儿痒痒,想顶他几句嘴,但又不敢,只是默认地点着头。斜井提升七八百米远,就怕绞车把煤车拉出轨道或者翻在煤帮上,既耽误事,处理起来,又是十分危险和相当累的活儿。
只要绞车和上山运输线路不出问题,我就不相信完不成任务。肖刚嘴里振振有词:今天要打三面炮抢进度,把前几天的损失夺回来。肖刚拧亮矿灯背了放炮器说:走!大伙儿站起来跟着肖刚进了矿井。一束束灯光像星星,由远而近到了掌子面。豹子走在前头进了掌子面。见炮烟还没有排出来,煤碴快到顶板了,一边牵了风筒一边骂起来:狗日的肖刚,人都钻不进去还想放三炮,老子给你婆娘放三炮还差不多。走在后面的工友们便哈哈地笑起来。笑声过后,拉耙斗机钢绳的拉钢绳,开耙斗机的上岗开耙斗机,开始倒渣。打眼工扛了风钻,接好风水管开始打眼。
肖刚在掌子头指挥着打炮眼,风钻突突突的狂吼着,豹子举起风钻。顶板上渗出一串一串水珠,滴在豹子的安全帽上,又顺着帽子流到脸上浸在衣服上,满脸全是煤炭满脸全是黑水,又加上掌子头水雾大,他们的衣服全湿透了,说话时就看见两排洁白的牙齿一张一翕的,头一炮很顺利地放完了。这第二炮又开始响炮了,随着“轰隆隆”的一声炮响,肖刚又钻进去牵着风筒往里灌风,让浓浓的炮烟早点儿排出,好干第三炮。当他把风筒牵到掌子头时,顶板上的流水越来越大,开始像尿尿似的,后来就有拳头那么大一股水。肖刚一脚踩下,水靴竟然灌满了水,再往上看,一块两三米长的夹层石头,约五六十厘米厚,悬在巷道顶板上,虎视眈眈怒视着他,周围的顶板也在渗水。这时,豹子也进来了。肖刚对豹子和勇娃说:赶快派人运木头架棚子,看来要冒顶了。又打电话向队部汇报情况。汇报完后,肖刚刚刚进来,那块大石头“轰”地掉了下来。这块石头比估计的要大得多,堵在掌子头。
先处理石头,后排水。豹子吩咐着工友们:看来顶板上的石头还要下来,这第三炮是干不成了。说完拿了雷管、火药来爆碎这块大石头。肖刚一听这第三炮干不成一下就火了,说:这第三炮干不完,谁也不准下班。
在后面推来煤车正准备用耙斗机装煤碴的是王师傅和张大学。张大学平时就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听肖刚说还要干,他便又叽哩咕噜流水般说开了:肖班长家缺钱用,还得放炮呀,俗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肖刚正在火头,张大学这么一刺激,刺中了肖刚的神经,等于是往火上浇了油,惹怒了肖刚,肖刚便张口大骂道:你他妈的懂个屁!快给老子推车去!不推完车老子扣你红高粱(指钱)。肖刚这回真的火了,工人们见状没有一个敢吭声了。张大学没好气地又推着煤车走了,边走边唱:工人闹饥荒嗨哟,班长奔小康嗨哟,队长嫖婆娘嗨哟,区长吃四方嗨哟……
转眼“五一”节到了,要放七天假。这天,肖刚唤住大伙儿:走!都上我那儿喝几盅去,谁也不准拉下。去肖刚家喝酒是常有的事。春花满满整了一桌菜。工友们几盅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
肖刚,你婆娘儿真他妈的贤惠,老子要是娶了她该多好啊。狗娃挑逗着。
你婆娘也不赖呀,成天打扮得像朵花,白里透着红。豹子指着狗娃说。
你这个龟儿子,怪你自己不争气。平时老实巴交的王师傅指着狗娃说:你守着自己婆娘不干,专要上打米鸡房去打米,被那鸡婆敲去两千元钱的竹杠,闹得全矿人都知道,你这是自讨苦吃,活该!可怜你那秋月啦。
什么可怜不可怜的。狗娃龇牙咧嘴地说,不嫖不赌,对不起老丈母。
众人又一阵哈哈大笑……
你这个狗娃,以后再有对不起秋月妹子的事,看我能放过你?春花端了菜上来,听狗娃这么说便为秋月抱不平。
嫂子,俺只是说说而已,早就改邪归正了。狗娃仍旧嬉皮笑脸。
这时,屋外敲门声响了。春花打开门见是秋月。春花说: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秋月问:狗娃在不在?春花赶紧说:在。春花把秋月让进屋里,见满满一桌子人在喝酒。秋月的眼神一个一个搜寻着,目光扫过房间,最后在张大学身上停了停,又落在了狗娃身上。狗娃的女人长得美:红衣衫,超短裙,脸蛋白皙,大腿丰腴,杨柳般柔软的腰肢,两个奶子恰到好处地凸起,十分美艳、风骚。肖刚叫春花拿来筷子也让秋月坐下来喝两盅。秋月坐下了,坐在张大学与狗娃之间,几盅酒下肚,秋月的脸更加红润起来。张大学不时地看着秋月。秋月也时不时地看着张大学。张大学一见美女,口水就滴滴地流了出来。屋里,人声鼎沸像开锅一般,劝酒的、猜拳的……
这时,肖刚站了起来:大家静静,我有话要说,今天请大家来有两件事,这第一件嘛,咱们班荣获省里“掘进王牌军”的称号。听矿工会林主席说,要把咱们带到举世瞩目的二滩水电站去玩儿一天。
肖刚话音刚落,屋里像炸开了锅似的。掌声、欢声哗然一片。这是大伙流儿血流汗干出来的成绩,不容易呀,是省里的“掘进王牌军”。肖刚说着,酒性上来,偏偏歪歪的了。第二件事是:“五一”节放七天假后,收假时我就不能和大家在一起了。
那是为啥呀?众人惊诧地问。
隊里的李队长要病退了,由肖刚代替。春花插嘴道。
血汗钱吃多了,也该退了…… 众人窃窃私语。
肖刚给春花使了个眼色,暗示她不要讲话,然后又说:以前我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哥们儿的,还请哥们儿原谅,这杯酒算是给各位赔礼了。肖刚说完,一仰脖子一杯酒下肚了,然后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又斟了一杯,举了起来:这一杯是敬各位的,请大家干了这杯酒,以后在工作中要注意安全,好好干活,要是喝酒只管上我家。
饭后,春花和秋月开始收拾屋子。喝得东倒西歪的工友们想要“热闹热闹”,念念“三字经”(压金花)。于是,大伙儿摆出扑克牌开始焖鸡。枯燥而单调的矿工生活使人们染上了赌瘾。赌,成了消磨时间的一种方法了。发牌了,每人三张,发完过后,只见焖鸡的钱往桌上一丢,后面的人也跟着往桌上丢钱。最后,狗娃、勇娃、豹子叫上劲儿了。狗娃忍不住看了看牌又跟了两张“幺零零”在里边。勇娃看了牌后也跟着丢了两张钱在里面。豹子看了牌后也跟着丢了两张钱在里面。就这样,三个人又轮了三圈,谁也不看谁的牌,桌面上的钱也有几千元了,谁也不服输,就又轮了两圈。肖刚一看不对劲儿,就说:不许再丢了,翻开看看谁的牌大,谁赢钱。大家都赞同他意见,心却咚咚直跳。
别看你们的了,我是三条“A”,牌中最大的。狗娃胸有成竹地说。狗娃赢了,十分得意,嘴里叼着烟皮笑肉不笑的。
狗日的狗娃。勇娃拍拍自己脑门儿说:你他妈的昨晚和你婆娘两个发骚过,龟儿今天手气真鸡巴冲!
正巧春花和秋月收拾完厨房走了出来。秋月说:谁在那儿瞎说?转身又问春花:这叫打啥子牌?春花说:这叫抓鸡(压金花)。
刚才呀狗娃抓到一只老母鸡。勇娃油腔滑调:下了很多寡蛋,就是孵不出一只小鸡来。
秋月一听这话中有刺,便在勇娃头上一敲:你龟儿子咋不去抓呀。
勇娃输了钱,气不打一处来,“腾”地站了起来想和秋月争个上下。这一站起来,看见狗娃的凳子下有一张牌,翻开来看,竟是一张红桃“A”。勇娃鼠眼一转说,狗娃偷牌,来赢我们的钱,找他退钱。众人一拥而上摁住狗娃:你龟儿子还敢偷牌,说着便要打。肖刚一看不对劲儿,一巴掌“啪”地拍在桌上:滚!都给老子滚!请你们来喝酒,竟然把战场摆到我家来了。肖刚摇摇晃晃脑壳发蒙,将他们全部轰了出去。勇娃憋着一肚子气,狠狠地甩出一句话:奶奶的!狗日的狗娃等着瞧!勇娃咬牙切齿……
收假了,肖刚调到队里当队长了。上任后,工作更加努力,抓生产、降耗提效、按劳分配,搞得红红火火,每月掘进任务提前完成。
一日,他正在办公室整理报表时,电话铃响了。
是肖……肖刚……吗?一个女人带着哭泣的声音:我……是……秋月,狗娃出事了。
我马上就来。肖刚放下电话直奔狗娃家。远远就看见大楼前面的大坝里挤了很多人。走进大坝时,就见两个戴大盖帽的带走了狗娃。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竟敢给公安科李科长戴绿帽子,岂不是鸡蛋碰石头。肖刚走进狗娃家,狗娃妈在屋里哭,很伤心。八十多岁的人了,哪经得起这样折腾呢?肖刚安慰大娘说:狗娃是我的好兄弟,我一定会帮忙把他保出来,你放心吧!转头又“唉”地长叹了一声:这狗日的狗娃真是气死人了。
狗娃家住六楼,李科长家住底层,在大楼前开了一家茶园。那天,狗娃早早地下班了,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向公安科李科长开的茶园走去。这茶园实际上就是赌馆。刚上阵时,狗娃输了点儿钱,接着越输越多。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把牌狗娃翻了本,和了一个扛上开花的清一色,算起来钱也不少,可是三家都欠着。狗娃叫他们给钱时,坐在狗娃对面的勇娃说:狗娃偷牌,这钱不能给。勇娃十分得意:谁叫你在肖刚家赢了那么多钱,老子今日特地找了几个麻将高手来收拾你的。狗娃气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你龟儿子今天不给钱想走,门儿都没有。说着几个人便抓扯起来。
李科长夫人从里屋走出来,阴阳怪气地一边劝架一边说狗娃不该和那样的牌。事情闹了起来,而且越闹越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俩人是李科长的舅子老表,平常敲诈勒索成为习惯了,现在不但不给钱还举拳便打,大小的拳头朝狗娃身上飞来,顷刻之间,狗娃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里流着血,像个变形金刚。狗娃气急了眼,抓起凳子也是一阵乱飞,飞得三个人不敢抬头,手脚也无法派上用场。李夫人这才跑进屋里抓起电话向公安科报案,出来时,胸脯上有一个手印,五指叉开,正好按在那块凸起的肉上。李夫人一边猫哭耗子一边说:狗娃在我的茶园里耍流氓,以后叫我怎么活呀……公安科来了人抓走了狗娃,茶园里狼藉一片,李夫人气得直骂娘。不大一会儿,茶园里又传出麻将声。
落夜了,月光很稠……
秋月倚在床头窗前,静静地望着月光,望着月光下的树影,婆娑的叶子飘动着。心底的忧愁、寂寞、梦幻般地浮现。秋月想起狗娃的一些行为,叹了一口气。人生,寻寻觅觅,不就是为了那一份真情、那一份心的依托、那一泊宁静温馨的港湾吗?秋月鼻子一阵阵发酸……
咚咚…… 敲门声。秋月打开门,见是张大学,秋月赶紧将他让进了屋。张大学进了屋说:肖队长叫我把狗娃的工资领了给你送来,你点一下。说完把钱交给秋月。秋月接过钱,在接钱时,手接触到了张大学的手,张大学像触电一般又缩了回去。秋月瞟了他一眼,那白嫩的脸上透出点点红晕。忙说:坐坐吧,喝点儿水。边说边去拉张大学的手。张大学被秋月那迷人的姿态和香水味给懵住了,无法控制,体内的那股热流似乎要破体而出。张大学喘着粗气,不知怎么的,两个人的身影竟靠在一起了。慢慢地…… 张大学双手开始在秋月软而富有弹性的腰肢上、乳房上抚摸着,游移着……终于,两个身影紧紧地融合在一起了……窗外,月亮躲进云层,遮住了害羞的脸儿。
几天来,肖刚一直在为狗娃的事奔波,总算跑出点儿眉目了,归根结底:是钱!有钱能使鬼推磨!
出拘留所这天,肖刚、秋月早早地在门口等待着。过了一阵子,黄皮寡瘦的狗娃从拘留所里走了出来。肖刚走上前去,一巴掌扇了过去:你龟儿真不是人,下班不回家。狗娃没吭声,也很悲痛的样子,嘴里冒出一丝血来,只是眼睛一眨一眨滚出两行热泪。秋月也在一边生着闷气。
我该死,我不是人。狗娃自责地用双手使劲儿扇着自己的脸,发疯一般。脸上顿时青一块、白一块……
两个月过去了。这两个月来,狗娃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只知道上班,上完班回来足不出门,还帮着干家务,洗衣做饭,有时还扶着他妈去散步。最近,狗娃发现秋月的肚子里有了动静,一天比一天挺得高了。
妈妈盼望有个孙子,总算满足她老人家的心愿了。狗娃对秋月说:以后我再也不干那种丢人的事了。
你能改变自己,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秋月甜甜地一笑,心里的喜悦挂满脸上。
哦,对了,你想吃点儿啥?我去集市买。看得出来,狗娃乐在心里,喜在眉梢。
不用了吧,生孩子还需要钱。秋月说。
不行!狗娃说:不补一补身子,孩子怎么长得好?再说,孩子也需要营养呀。
秋月不再争辩,坐在凳子上织着毛衣,头低低的,脸红红的,像刚当新娘子似的,十分羞涩。
集市上热闹非凡。狗娃挺直腰杆,抽出一支烟点上了,瘦瘦的身体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他一边慢慢地在集市上逛着,一边找自己要买的东西。
卖鸡啦……六元一斤。
卖鱼啦……正宗的江鱼,刚打捞出来的,营养好得很,鲜得很呢。商贩们高一声低一声吆喝着。
狗娃走着走着,忽然看见前面有一家卖甲鱼(俗称王八)的地方,狗娃走近了,用手轻轻掂量了一下问:多少钱一斤?那老板看了一眼狗娃说:瞧你那穷酸样,还想吃甲鱼,四十元一斤,你买得起吗?
狗娃觉得这话十分刺耳,为了秋月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咬了咬牙说:你别门缝里瞧人。狗娃掏出三四张百元大钞在手里一甩一甩的:你给老子卖不卖?样子十分得意。
哎哟,你这小哥来买,好说好说,马上就称,就称。老板点头哈腰、做出个龟儿的样子来。狗娃买了甲鱼,付了钱走远了,那老板十分得意地说:不用激将法,这小子能买我的甲鱼吗?你骂他卖不起,可是他偏偏要買。老板乐滋滋地又张开了嘴,喊道:甲鱼……买甲鱼啦!
狗娃一路走一路哼着歌儿: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 见人满脸堆笑,走到大楼前面时,几个在那里嘀哩咕噜地说个不停的老太太见狗娃来了全都默不作声。狗娃想听听她们在谈论什么,走上楼梯时,故意放慢了脚步,拐了弯儿狗娃就站定了,几位老太太见狗娃走了,便又议论开了:
臭美个什么,还大河向东流呢?
你以为他婆娘肚子里的那个野种是他的吗?那是他在拘留所里时肖刚给他传了个种。
还吃王八呢?他自己才是真正的活王八。
…… ……
狗娃听着听着,脑子里嗡嗡作响,发傻一般。甲鱼掉在地上,爬出了口袋,一直爬呀爬,爬到楼梯口……狗娃三步并作两步直上六楼,冲进屋去,抓住秋月的手:你给老子说说,你肚子里的小杂种是不是肖刚的?狗娃气急败坏,从来没有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一记耳光很响亮地在地扇在秋月脸上。秋月害怕了,挣脱了手,躲进了厨房。而后就听见砸玻璃、摔凳子、掀桌子的声音。好心的邻居赶来劝架,屋里挤满了人。
狗娃咆哮着,怒吼着……像一头狮子。他蹿进厨房,操起菜刀:老子今天非宰了肖刚这个狗日的不可。说着便冲出家门,直奔肖刚家。
春花正在门口洗衣服,见狗娃气势汹汹提着菜刀,站了起来问:怎么啦?
肖刚在不在?叫他出来!老子一刀劈了他!狗娃的怒火在胸中燃烧。
肖刚听见声音,赶了出来莫名其妙地问:怎么啦?
狗娃说:你给老子干的好事!说着举刀就往肖刚头上劈过来。肖刚一闪,刀砍到了肖刚手臂上。顿时,血流不止,浸湿了半边衣服,又浸在裤子上。
狗娃傻了眼……
肖刚家的门口围了很多人,有劝架的,有看热闹的……从围观人的口中,肖刚得知这事是关系到秋月肚子里那个孩子。肖刚走近狗娃说:狗娃兄弟,我肖刚不是那种人。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又转向大家说:我也是最恨第三者了,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幸福。说完后摩拳擦掌对那个第三者愤恨不已。
春花拉着肖刚:走,快点儿上医院包扎一下,血流多了会死人的。肖刚这才感觉有些疼,一步一步蹒跚地向医院走去。
矿主井口海拔两千米水平回采上山巷道是块硬骨头,掘进队在这里“啃”了两个多月还没拿下这项工程任务。于是矿党政决定:把肖刚的这支“掘进王牌军”拉上去,如果在一月之内还完不成任务,矿上职工就要喝西北风了。肖刚接到通知,为了尽快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全队上下总动员。肖刚亲自顶班,来到工作面,先是下山,中间是平巷,然后又是下山。这拐过来拐过去的活儿是最难干的了。工作面水大,无法作业,条件十分艰苦。设水泵,安装绞车,精心施工,严格作业,半个月下来,工人们已累得疲惫不堪,但眼看这条回采上山就要贯通出煤,大家都憋着一口气,争取一鼓作气拿下两千零二米水平回采上山这条巷道。
是夜,又上零点班,肖刚值班。他带领职工们来到了掌子面,打完第一面炮眼时,放炮员进入掌子面开始装药。装完药后,正准备放炮,突然停电了。放炮员是新参加工作的职工,随手将放炮器拧了。肖刚骂了句:狗日的,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停电了。然后又大喊道:不准放炮!但是晚了,炮声已经响了。
轰隆隆……只听见一声巨响过后,从滚滚炮烟中钻出一个人来,随着大喊道:救命啊……着火了……原来,与小煤窑的巷道打通了。小煤窑的巷道里存着大量的瓦斯,引起了煤层燃烧。肖刚喊了一声:快!救人要紧!然后用湿毛巾捂在嘴上,钻进带有毒气的炮烟中。此时,放炮员也浑身是火,裹着烧,像孙悟空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一样,情况万分危急。肖刚背起放炮员往水池一滚,火灭了,但滚滚的炮烟和瓦斯一股脑儿地袭来。肖刚背起放炮员往上山跑。听到呼救后,工友们迅速地赶了过来,把放炮员抬起就往外跑,爬了上山巷道又过平巷。这时,炮烟越来越浓,挡住了视线,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凭脚下踩着叮咚的水声辨别方向。
突然,肖刚又听见轰隆隆的声音:不好,要冒顶了,这边巷道的顶板也来压了。只听液压支柱和木头棚子全都被压得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肖刚说:快点儿离开!刚说完,顶上掉下一块石头,像铡刀一般切断了肖刚的退路。肖刚顺着石头往上爬,正好要爬的时候,抓住了一只脚,才发现张大学也被挡在里边了。肖刚推着张大学的身子说:快!爬上去!快给老子爬上去……张大学说:肖队长,我爬不动了,你先爬出去吧。就在这时,一根顶柱倒下来,砸在肖刚双腿上。肖刚“哎哟”了一声,用手一摸,满手是血。肖刚忍着疼,咬紧牙关。张大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转过身来掀开顶柱,很吃力地把肖刚一下一下往上顶着,终于顶过了那块铡刀一般的大石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一块石头掉下来砸在张大学身上,张大学脚一滑滚了下去。肖刚看着张大学摔了下去,好久没有醒过来,趴在石头上大声喊道:张大学,我的好兄弟,你快往上爬呀……喊声里夹着抽泣声。
肖队长……你能……原谅我吗?我让你……背了黑锅……秋月……肚子里……孩子……张大学奄奄一息,嘴里喘着粗气,他还想说什么似的,可是已經闭上了眼睛。
张大学,你这个杂种……肖刚又气又恨:快爬上来呀!肖刚狂吼着、悲痛着、哭泣着……不多时便昏迷了过去。
警笛声声、撕心裂肺,划破了夜的宁静与安详。矿医护人员、救护大队紧急赶到现场,排瓦斯、消尘、抢救被困职工……
肖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微微睁开眼,其他病床上的人都睁着眼睛盯着他。肖刚觉得他们的眼神里带着诧异与惊奇。他望着氧气瓶里输出的氧气,灌入鼻内,望着左手输入的药液,右手输入的血液,一滴一滴进入自己的血管。他感到胸口闷得慌,又感到伤口疼得厉害。好像千只蚂蚁在身体里涌动,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胸口上,透不过气来,好像一个太空人在天上飞翔,又好像自己下了地狱在地狱里行走。
你已经睡了七天了,不省人事,你老婆哭得像个泪人儿。挨着肖刚病床的一个病友说。
肖刚的头脑渐渐地清醒了,他默不作声,不知说什么才好,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似的。他想起张大学艰难地一顶一顶把自己顶过那块石头,想起狗娃举起刀砍伤自己,想起春花挺着大肚子来回奔波……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不禁眼睛湿润了,泪水在眼眶里滚动。这时,春花打了开水进了病房,看见肖刚终于醒过来了,又是喜又是惊,激动的泪水涌了出来。春花放好水瓶走过来抚摸着肖刚的手说:还疼吗?肖刚没有说话,只是泪水夺眶而出。
肖刚昏睡了七天,这死而复生的奇迹传遍了全院。医生、护士们都来看望他。齐主任也来看他了,并说:他刚醒来需要休息,大家看看就走吧。大伙儿看完之后就走了,边走边议论说:
真是命大,像他这种是奇迹。
还是老天有眼,好人不该他死……
肖刚听见他们议论,看了春花一眼:真是辛苦你了。声音十分微弱,发着颤。春花擦了擦眼泪说:谁叫我们是夫妻呢?这是上天的安排。春花拿了毛巾擦了肖刚眼里的泪水。肖刚这才想起前些阵子做的那个梦。有人说,梦是假的,又有人说,梦是反的。莫非梦就是预兆?又想起春花经常唠叨的那句话,到姑妈那儿去帮她管理厂子,可以捞个经理什么的干干,总比在这矿上强,矿上几个月工资一拖再拖,你还那么拼命地干,图个啥呀?肖刚一直不信邪,可是这回真的应了那个梦,应了春花的那些话,这才后悔莫及。
一天早晨,肖刚睡在病床上,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待到医院大门打开时,那群人一拥而进,原来是肖刚那支掘进队的职工们提着一大堆东西来看他。
肖队长,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请收下。领头的豹子先开了口。
肖队长,祝你早日康复!
工友们七嘴八舌。肖刚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激动地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的心意了。他感到了温暖,感到自己还活在职工心中,感到了幸福……
动手术那天,齐主任把春花叫到了办公室:快动手术了,你有什么要求和想法?春花说:没有。抬头时,才发现齐主任的眼光直逼逼的,在自己身上搜寻着什么。屋里鸦雀无声,春花感到浑身冒着冷汗,见齐主任的目光火辣辣的,才假装地咳了一声嗽。齐主任恍然大悟:既然没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就在这上面签个字吧。春花拿过手术报告看着:截肢。春花死死盯着那两个字。这两个字,使她直愣地在那儿好半天;这两个字,关系到肖刚的腿能不能站起来,能不能走完后半生。春花死活不依,哭着闹着:不能截肢!不能截肢!……齐主任无奈,手术只好压了下来。
春花来到肖刚病床边。肖刚看了看春花一眼说:不要太伤心了,这是命呀。春花“唉”了一声,可怎么也控制不住泪水,她扑在肖刚床边大哭起来。
别哭了,谁遇到这些事谁都会伤心的。同病室的一位病友语重心长地说:齐主任找你,是看你有没有给小费的意思,他肚里的坏水深着呢……
记得头一回的那个病人,就是住在你的这张病床上,那个人给不起小费,没有表示,最后把棉签给那人留在腿里边了,出院没几天,肿得像个冬瓜……另一位病友说。
肖刚不信,可刚过了两天,他听见窗外有人在骂:狗日的杂种,这是什么鸡巴医院,是他妈的孙二娘开的黑店,可人家孙二娘还有点儿良心,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去。肖刚的心凉了半截,想到自己的两条腿真的是要截掉吗?真的站不起来吗?
吃过早饭,春花来到医院,趁齐主任办公室只有他一人,便悄悄溜了进去,将一个红包塞进了齐主任的腰包说:齐主任,请你老人家帮帮忙吧,只要保住肖刚的腿就行。春花乞求地说。齐主任看了看春花说:签个字吧。春花这才签了字,出了办公室。春花浑身轻松多了。
肖刚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开始了。春花在门外等啊等。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突然,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推出来的是肖刚。春花迎上前去一看,还是截了一条腿,保住了另一条腿。春花冲进了手术室,见到齐主任问:怎么还是截了一条腿?齐主任说:这也是最大的努力了,只能保住一条腿。春花脑袋嗡嗡作响,她想喊,可怎么也喊不出来。护士把春花扶出手术室后,齐主任对同行说:这一千元钱只能保住一条腿,要保住两条腿,没门儿。肖刚被推出了手术室又回到病床上了,可还没有醒来。春花哭干了泪,默默地不作声了。她觉得:这个医院太黑暗了,太阴险了,为什么上面的领导不来管一管这些社会败类,不来管一管这些贪赃枉法的畜生……
随着时光的流逝,肖刚在春花搀扶下,开始拄着拐杖用一条腿慢慢地走路了。傍晚时分,春花又搀扶着肖刚走出医院,坐在大坝边的石凳上看夕阳,春花依偎在肖刚身旁说:咱们的孩子在踢我肚子呢!肖刚看见春花的小腹果真动了几下。肖刚说:别踢,别踢,妈妈会很疼的。一边用手摸了摸春花挺起的大肚皮……
就这样,每天早晨和傍晚春花都搀扶着肖刚走出医院,看日出日落,看清晨黄昏。时间一天天过去,春花渐渐临近预产期了。
肖刚出院那天,正好春花临产,产床上,春花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地冒出,随着生产的阵痛,春花的喊声一声比一声撕心,一声比一声尖厉。终于,婴孩“哇哇”地哭声代替了春花的喊声。春花眼角噙着两颗激动的泪,像卸下一座山一样浑身轻松多了。降生的是個女孩。肖刚打心眼儿里高兴。春花问肖刚:给孩子取啥名字?肖刚说:就叫双玉吧(即双双痊愈)。春花笑了一下说:这名字好。
日历一天天地被岁月无情地翻了过去,由于小双玉的出现,肖刚与春花脸上重新荡出笑容。
回到矿上那天,矿领导因肖刚行动不便,特意给他买了一辆轮椅车。肖刚坐在轮椅上抱着小双玉,春花推着轮椅车,朝弯弯的山路推去、朝着家的方向推去……温柔而清新的风抚摸着他们,和暖的阳光照耀着他们……
春花,你说说什么是人生?
人生,就是你照顾我一些日子,我又照顾你一些日子,春花爽快地接了过去。
人的一生,又何尝不是你照顾我,我又照顾你呢?又何尝不是你背我、我背你呢…… 肖刚心情沉重:唉!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活人难,做个好人更难。他想起王一刀、李科长、齐主任这样的败类、渣子,何时才能从干部队伍里清理出去。心里自语道:人在干,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害群之马自有天收……
别那么沉闷,出院回家,心情要开朗一些,要不我给你唱支歌吧。春花笑了笑,边说边又唱起那支《山路十八弯》来。
大山的子孙哟,爱太阳哟,太阳(那个)爱着哟山里的人哟……
这次,春花唱得很动情,可声音里夹着沙粒。
春花平日里就喜欢唱歌,歌声很优美。他俩边走边谈论着,不时还逗逗小宝宝,小宝宝只会望着他们笑。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家门口,屋里,什么也没改变,只是小凳、石桌上面多了一层尘灰,蛛丝网封住了小院,蜘蛛还在上面来回爬动。春花这才想到,从肖刚工伤到今天,半年有余了……
自从狗娃与肖刚之事发生过后,狗娃成天身不见影、死不见尸地在外面鬼混,他最不能容忍的是肖刚给自己戴绿帽子。他听到肖刚回矿的消息后,一天夜里,月黑风高。狗娃偷偷地摸到肖刚家门口,想扔几块石头,把肖刚家房檐上的瓦砸碎,下雨时,好让屋里涨洪水。要不,做一个弹弓把他家的彩电弹坏……狗娃琢磨着,他朝门缝里看了看,没有人,只有灯亮着,正好是个下手的好机会。于是,找来几块拳头大的石头,正准备朝门上、房上下一阵石头雨。突然听到春花说:今天,要账的来过了,说你欠他五千元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连电视、冰箱也作了抵押。春花的声音如雷一般。狗娃从门缝瞧见。春花迈着大步走向肖刚,怀里抱著的小双玉被这一声吼给吓着了,“哇哇”地哭个不停。肖刚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头低低的,像一位犯人在受审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春花的声音仍旧十分霹雳,她一巴掌打在桌子上,头一回发了这么大的火爆脾气。
好半天,肖刚终于抬起了头说:还不是为狗娃的那件事……
狗娃以为是肖刚跟秋月的那件事,便竖起耳朵仔细探听。狗娃心想:只要肖刚吐出一个字来有那种事,我就理直气壮地送你去法庭……
少提狗娃,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春花的怒火仍在胸中燃烧着。
狗娃惹怒了公安科李科长,他财大气粗,比王一刀还要霸道。当狗娃被押往拘留所时,李科长开价是一万块,要不就送去劳改,治他一个流氓罪。肖刚叹气地继续说着:人家的关系网大得很呢?我见他娘儿俩可怜就帮了这个忙,找张大学托了关系,请李科长吃饭,最后说定五千块,李科长才勉强同意,这才放了狗娃一马……
狗娃在门外听着,心里“咚”的一下,手里的石头也滑到地上 ……
那五千块钱怎么还呀?春花眼角噙着泪水望着肖刚。
狗娃,没想到李科长茶园的那件事如此复杂,自己还蒙在鼓里,他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转,心里十分难受,头一次感到那泪水是从心上流出的……
从明天开始,你去批发市场买点儿菜回来,做点儿菜生意,我去守着地摊,挣几个稀饭钱也好,总把咱们饿不倒……肖刚说。
翌日,肖刚真的在菜市上卖菜了。
买菜了,新鲜的白菜,快来买啦。肖刚吆喝着。冬天的集市上干冷干冷的,快到中午了,还一把菜都没有卖出去。肖刚心里着急,搓着手。这时走来一位妇人,对着肖刚说:你的菜我全买了。说着掏了张百元钞票甩在地摊上,用背篼背起菜就走了。肖刚还没回过神来,拿着钱对妇女喊道:找你钱,找你钱……可那妇人已经走远了。肖刚回到家,把这事告诉了春花。春花说:许是人家看你是残废人同情你吧。
一连几天过去了,那妇人专买肖刚的菜,肖刚有些纳闷了,心想:今天再碰到那妇人,一定要问一问她是谁,是干什么的?远远的,那妇人如期而至,弯下腰捡起菜,往背篼里放。肖刚急忙问道:大嫂,你在哪儿工作,买这么多白菜干啥?那妇人没有理会,仍旧是一张百元钞票甩给了他,头也不回就走了。
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肖刚与春花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了床。春花去批发市场买菜,肖刚拄着拐杖去占摊位,当他俩刚要出门时,听见门外有响动。
谁?!肖刚厉声喝道,随手将放在衣兜里的电筒拧亮,朝响动的地方照去,只见一个黑影翻过了围墙,又一个黑影翻过了围墙,逃走了。
春花追出门骂道:狗日的小偷,老子现也身无分文,你们还他妈的偷什么嘛?就连电视机也作抵押了……可当她用电筒照了一下四周看看到底丢了什么东西没有时,跟着电筒光望去:呀,电视机。春花叫出了声来。仔细一看,电视机上还放着五千块钱。肖刚一拐一拐地也追了出来。春花打着电筒仔细地看了看,见电视机旁边还跑掉了一只皮鞋,黄牛皮的,好像还没穿几天,鞋帮上还有新鲜的泥土。
肖刚很纳闷:不知感动了那路神仙,发了慈悲心肠。不知是福是祸。春花沉思了片刻:只有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
狗娃娘八十大寿这天,肖刚与春花本来是不想去的,他怕遇见狗娃,又提起那件桃色的事情来。但身正不怕影子歪,在狗娃娘的邀请下,肖刚、春花还是去拜寿了。一进屋,肖刚与春花见秋月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狗娃娘在卧室里逗着小孙子。
大婶,你好。肖刚和春花像往常一样问过大婶。
你是刚儿呀,快进来,大婶年老眼花都认不出来了。大婶边说边吩咐秋月倒水。
狗娃呢?肖刚落座。
这几天不知咋了,像犯病一样。秋月在厨房里一边炒菜一边说:他天天跑去上班,我劝他累了就休息休息,可他就是不听,就连母亲八十大寿之际也硬要上班去……
肖刚沉默着莫非还为那件事生气。便伸手去逗狗娃的小孩,突然肖刚一双诧异的眼光看着小孩,情不自禁地说:呀!真像呀。
像谁?春花接了过去。
像……肖刚支吾着,又想起张大学在井里顶着自己脱离险境的情景,想起张大学说:……那孩子……肖刚在心里说:宁可自己背黑锅,背上第三者的罪名,也一定要为张大学保密,把这件事永远埋在心里,让他去得清白……
像谁呀?春花迫不及待地说,像她爹还是像她妈?
你看额头和脸像秋月,下巴像狗娃。肖刚指了指婴孩说。又看了看秋月,秋月的脸“刷”地红到了耳根,狗娃娘也走过来在一旁微笑着。
秋月沏完茶又去忙她的事了。
不像,一点儿也不像。春花说。肖刚用手掐了春花一下,春花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吱声了。
快,叫叔叔呀。秋月走过来做了个鬼脸,对着那婴孩说:哦,应该叫干爹、干妈吧。
肖刚纳闷,看了春花一眼。
那次在孕检的时候,说好了要结拜成姐妹的。秋月继续说着。
春花这才想起来:对,对,就让她们结拜为好姐妹吧!春花将抱着的小双玉递给了肖刚,自己去抱狗娃的孩子,谁知那小家伙“哇哇”地哭了起来。春花掀开被子一看,尿了一床,随着抱起婴孩,当她伸手去拿被尿湿的垫单,一层一层往下剥时,在那婴孩床下边,竟是一堆将要发黄的白菜,还有萝卜。白菜边上还有一只皮鞋,黄牛皮的,鞋帮上沾着泥土。春花顿时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望着那堆白菜,心却“咚咚”地跳个不停,渐渐地,眼里浸着的泪花在闪烁着,晶莹着……她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心头一热,“噔噔噔”地跑下楼去,来到矿主井口旁边等待她的狗娃兄弟……
噼噼啪啪……鞭炮声十分震耳。
开席了。狗娃举起酒杯说:在妈妈八十大寿之际,我敬大家一杯酒,来来来干了这杯。于是,大伙儿举起了酒杯……
宴席散后,狗娃与秋月送肖刚、春花出了门。狗娃紧紧地抓住肖刚的手说不出一句话,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春花和秋月也过来了,四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春花推着轮椅车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在这条走过千百遍的弯弯的山路上,才感到这杯团圆酒,十分地辣,辣过之后又十分地甜。正如他们的感情,酿得越久越香。
冬去春来,万物苏醒。这天早晨,天空下着蒙蒙小雨,肖刚要离开矿山去他姑妈那儿。虽然下着小雨,大伙儿仍然成群结队地往大坝上走去,有人边走边议论说王一刀、李科长他们被公安抓起来了,大伙儿赶去看热闹哟。大坝上挤满了人,雨水飘向大坝、飘向人群,人们的衣服上蒙上了一层水珠。王一刀、李科长一扫往日的霸气,低着头,像条落水狗似的。大伙儿高兴地赞扬反腐的春风吹得好啊。
坝子里的人们都拍手称赞,掌声如浪潮一般,一阵又一阵地掀起……
肖刚去姑妈家,本想悄悄地走,不想让狗娃、豹子他们知道。可收拾完东西出了家门,拐过第一个弯儿时,豹子、狗娃、秋月他们站在公路中间望着肖刚。目光静静地对视,良久、良久……肖刚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这时,天空晴朗起来,隐约地有些阳光。肖刚抬起头,望着天空,渐渐地,太阳穿过云层,霞光万道扩散开去,满山满岭,一坡又一坡……
谢文峰:一九七○年生于四川西充,著有诗集《燃烧的爱》《阳光里的歌声》,系四川省作协会员、中国煤矿作协会员,现居攀枝花西佛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