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史从
小枣村村口祠堂前,大块头汉子的一条粗壮手臂正被几个壮汉拽得绷直。
族长阿九叔面色威严,徐徐环视了围成一圈的乡亲,然后手一挥,断喝一声:“行族规!”
阿九叔话音刚落,一根粗大结实的木棍朝大块头的手臂猛地砸落,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原本被扯得死硬的手臂即刻软垂下来。
大块头惨哼一声,脸色煞白,黄豆大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但大块头抬头仍感激地对阿九叔说了一声:“谢谢九叔公!”
阿九叔赶快用毛巾替大块头擦了擦汗,然后对几个壮汉吩咐:“快扶大块头进房间调理。”
“狗娃娘,大块头已经还清狗娃的债了,你按个手印吧!”阿九叔把一张字据送到一个四十开外的妇女面前。
狗娃娘愁肠百结看了看挨在身边,一只小手臂悬吊着绷带的儿子狗娃,黯然按下手印。
原来,几天前狗娃同大块头的儿子竹竿在家门口玩,玩着玩着不知咋地就吵了起来。竹竿被狗娃推了一把,摔了个狗啃屎哇哇大哭。大块头闻声从家里赶出来,见状大怒,狠狠推搡了狗娃一下。狗娃脚下一滑,滚落到门前一条干涸的排水渠里,一条小手臂被摔断了。
“这大人欺侮小屁孩,算怎么回事呀?”狗娃娘一气之下把大块头告到了村委。村委在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判大块头负责狗娃的一切医治费,并让大块头立字为据,狗娃娘、大块头、村委各执一份。
大块头自知理屈,只得服判;但大块头为狗娃的医药费,愁的是一筹莫展。他去哪里弄钱为狗娃治病啊?万般无奈时想到族长阿九叔,便急忙提一罐自家酿的地瓜酒向阿九叔求助。
阿九叔面露难色说:“这事你让我太为难了,狗娃爹走时就留下一屁股债,就她那个在县城念书的狗娃哥,还是镇里捐助的,她家的日子比你难得多,这次为狗娃的胳膊又花了那么多钱,叫我如何开得了口向狗娃娘求情减免你的治疗费?”
“可俺就是把家当都卖了也拿不出这个钱啊,你知道俺家里穷,九叔公您得想办法帮俺,俺这就给您下跪啦!”大块头说着真的扑通一声跪在阿九叔跟前。
“使不得、使不得,都什么年代了还兴这,快快起来。”阿九叔赶紧拽起大块头,想了又想说:“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你受得受不得?”
“九叔公,有什么办法您快说。”大块头喜形于色。
“按咱庄族规,除了赔偿外,还有一个选择。”阿九叔捋了一下山羊胡子说,“你可以选择当着狗娃、狗娃娘和所有乡亲的面自行折断一条手臂,这样一臂还一臂,你和狗娃就两不亏欠了。”
“这……”大块头犹豫地抚了一下壮实的右手臂:“俺这臂断了,还咋干活?”
“你是成年人,断了重新接上后,只要自行弄些药吃吃,就没事了;比狗娃骨折的医药费要少得多。这样和狗娃家比起来你不亏。除了这个方法能给狗娃娘一个交代外,再无他法了,干不干你自个儿决定。”
“俺干!”大块头咬咬牙重重点了一下头。
于是,便有了开头一幕。
狗娃娘在接受了大块头的断臂仪式后回到家,忍不住暗暗掉泪。自狗娃爸去世后,一家三口就靠着救济过活,现在大块头还了狗娃一条断臂,按族规,以后狗娃的医药费就得自行解决了,她哪来的钱替狗娃医治啊……
“娘,天这么黑了屋里怎么不开灯啊?”狗娃娘听有人喊抬头一看,是大儿子石头。
“石头,你咋回来了?”
“听说大块头把咱狗娃的胳膊弄断了,告假回来看看。”石头拉着灯,看到桌上搁一张字据,便皱起眉头说:“娘,怎么回事呢,村委不是已经判大块头赔偿狗娃医药费了,这张族规字据是啥回事?”
“今天族长阿九叔按族规替大块头主持了还断臂的仪式,这仪式一举行完,大块头就不再欠狗娃了,这医药费,往后咱得自个儿想办法。”
“荒唐,真荒唐!娘,你把村委给的那张字据拿出来,明天我带上它到镇里法院走一趟。”
“都什么年头了,还兴这个?”张庭长看完石头送来的材料,摇着头苦笑一下对石头说,“这阿九叔真是老糊涂了,石头,你不要着急,我这就打电话让小枣村村委传阿九叔、大块头,还有你娘和狗娃过来,法律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阿九叔,关于大块头弄断狗娃手臂一事,咱就不开庭审判了,今天就来个庭外解决。”
镇法院张庭长指着小枣村村委的判决字据对阿九叔说:“这小枣村村委都已经立了字据,这字据已具备了法律效果,您知道不知道?乡亲平日里碰到小纠纷小摩擦找您帮忙调和是没错儿,但是村里的族规是顶替不了法律的,那都是过去的封建制度,现在是法治时代,不行家族制度,族规没有行使法律的权力。这样做是犯法的。这狗娃的医药费,大块头还得照赔不误!由于您和大块头对法律的无知,不单对狗娃一家作出于事无益的举动,还让大块头白白断了一只手臂!真是可怜又可悲。”
阿九叔羞悔得老脸通红连连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