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倩
摘 要:本文尝试从“黑色幽默”视角入手,对《儒林外史》和《第二十二条军规》进行对比分析,说明两者在主题思想、文体风格、人物塑造等方面都具有相似性,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黑色幽默的艺术特征,并以此探究中西文学的共性和发展规律。
关键词:吴敬梓;《儒林外史》;《第二十二条军规》;约瑟夫·海勒;黑色幽默
中图分类号:I106;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7)08-0108-03
一、“黑色幽默”的内涵及艺术特征
从“黑色幽默”作为文学流派而声名鹊起,作为普通名词的“黑色幽默”逐渐在人们的印象中成为一个专门特指20世纪60年代美国重要的文学流派的专有名词。那么什么是黑色幽默?黑色幽默作为普通名词所表达的一般概念主要由“黑色”和“幽默”两个词搭配而成。所谓“黑色”在形式上是对传统幽默的超越,是与光明和欢乐相对立的,指的是一种思想情绪方面的病态特征,即阴沉和郁闷,忧愁与绝望的情绪,是一种恐怖而又令人匪夷所思的客观现实。所谓“幽默”则是个体对客观现实的讽刺与嘲笑,表达一种有趣或可笑而意味深长的情绪。在某种程度上,对于黑色幽默的不同的理解和定义都可指向一点:内容与形式的不和谐性。即将荒诞与严肃、夸张与真实、闹剧与正经调和起来,以阴冷的、玩世不恭的口吻来嘲笑一切,表达对现实世界不满和抗议。而作为文学流派,黑色幽默在艺术特色上可以从读者的感知和作者的表述两个方面来剖析。从读者方面来说,黑色幽默常常给读者以强大的心理震撼和情感冲击,使读者在震颤中去思索,在欢乐中去悲哀。从作者方面来说,为了唤起读者不协调的感知,作者就需要借助一定的写作技巧,来表现严肃的内容与喜剧的形式之间的不和谐性。
二、《儒林外史》与《第二十二条军规》主题思想上黑色幽默的对比
如果我们把《儒林外史》和《第二十二条军规》加以比较,可发现两者有着相似的思想内涵,描述周围世界的荒诞和社会的疯狂、社会对个人的压迫、现实社会的强权力量对人的异化和人们在理性原则破灭后的惶惑、徒劳挣扎。虽然从表面看,《儒林外史》的封建科举制度和《第二十二条军规》中神秘而恐怖的二十二条军规风马牛不相及,实际上是在不同时间与空间以不同形式存在的、具有相同本质的压制人的自由的、使人的心灵发生异化的专制而邪恶的力量。
首先,两部作品都是社会严重失调和深刻危机的产物。吴敬梓生活的时代,正处于封建社会由盛转衰的转折时期,各种社会矛盾交织在一起。统治者在文化上采取严厉政策,禁锢知识分子思想,使整个社会处于沉闷黑暗和混乱不堪之中。而海勒所处的时代也是如此:战争创伤和社会动荡动摇了人们对自由民主的信心,资本主义贪婪和自私自利更加剧社会的疯狂和混乱。两位伟大的文学家敏锐地观察到了周围世界的荒诞及社会的不公,并在文学作品中表现出来。其次,两书中那些为生存和尊严而挣扎的人们,在社会的压迫愚弄和残害下,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异化。在吴敬梓的笔下,广大知识分子整日埋头于故纸堆中,丧失了独立意识,根本不关心社会实际问题。对功名利禄的过分追求导致他们人性扭曲、精神分裂,加上考场、官场的混乱不堪,民生凋敝,使整个社会都显得破败而疯狂。而在海勒笔下,神秘而又荒诞的“第二十二条军规”是整部小说的核心,在“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压迫下,人性堕落,道德沦丧,人们纷纷被异化。比如一些普通士兵,在朝不保夕的死亡阴影下,整天酗酒闹事;主人公约塞连原本善良正直,他满怀拯救正义的热忱投入战斗,立下战功,被提升为上尉。然而他在亲眼目睹了种种虚妄、荒诞、疯狂、残酷的现象后,愤恨地说:“当我抬起头来时,我看到人们全在设法赚钱。我看不见天堂,看不见圣人,也看不见天使。我只看见人们利用每一次正当的冲动和每一场人类的悲剧大把大把地捞钱。”从此,他变的疯疯癫癫,想方设法逃避飞行任务,企图保命回国。第三,两作者虽然对社会现实表现出了强烈的关注,但都没有自己的明确主张,对无力改变现状感到强烈的失望和不满。《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面对颓败的世道,对社会前途完全丧失信心,只能借助黑色幽默聊以自慰。海勒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也表达了近乎绝望的情绪。《第二十二条军规》的最后是“约塞连逃走了”,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被一种无名的、不可抗拒的邪恶力量所控制,但他并没有抗争,没有试图改变这个荒诞、混乱的现实,而是选择了逃避。
三、《儒林外史》与《第二十二条军规》文体风格对比
两部作品具有相似的文体风格:即荒诞不经的故事情节、寓悲于喜的写作风格和碎片化、集锦化的叙事结构,这是黑色幽默典型风格。
(一)故事情节的黑色幽默对比
《儒林外史》与《第二十二条军规》都描述了一个荒诞不经的世界,故事情节显得滑稽可笑,荒诞离奇,又令人感到沉重和压抑。《儒林外史》中,侠客张铁臂用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骗了娄三、娄四两公子五百两银子后,这两位公子还在等他归来大作“人头会”。久等不来,打开革囊一看,却是六七斤重的猪头。事情之怪诞出乎读者的意料,不禁令人捧腹大笑。而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个人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一位军官只有不在时才欢迎客人来访;“学习讨论会”只邀请不肯提问的人参加。诸如此类荒诞离奇的故事随处可见。因为吴敬梓和海勒都认为,既然世界是不可理喻、荒诞离奇的,那么,它的呈现方式也应该是非逻辑、非理性的。这是一种类似哈哈镜的变形手法,把現实社会的滑稽、畸形、丑恶、残忍放置哈哈镜前加以放大、扭曲、延伸,凸显其荒诞不经,滑稽可笑。两部作品呈现给我们的是正常情况下无法看到的怪异景象,荒诞的效果由此产生。有些情节表面看起来好像互不联系,杂乱无章,但由于它们在不同的时空再现扭曲的人物形象,从而突出了荒诞的效果。
(二)写作风格的黑色幽默对比
与传统幽默靠俏皮话或者插科打诨给人以轻松愉快之感不同,黑色幽默以喜剧的手法处理悲剧的内容,令人读后有一种绝望和无可奈何之感,所以又称为“绞刑架下的幽默”。海勒是黑色幽默的代表作家,常用喜剧的形式来表达悲剧的实质。他认为喜剧的形式或许是人类在对理性、对现实和幻想的失望之中唯一可以采取的姿态。这种把痛苦与不幸当作笑料的手法常常令读者在捧腹之余又感到心酸、愤懑甚至绝望。如《第二十二条军规》中对丹尼卡医生之死的描述:“丹尼卡医生为了冒领飞行津贴,挂名于麦克沃斯的飞机上,当麦克沃斯自杀毁机后,他的名字也被列入了阵亡人员名单。”虽然他活生生的生活在军营中,但因为它的死亡被官方认定为事实,每个人都说他死了,他本人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最后“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实质上已经死了”。《儒林外史》中也描有许多滑稽可笑的人和事,这些令人发笑的人和事的背后都蕴含着很强的悲剧意味,只不过不像《第二十二条军规》那么强烈。看过小说的读者都会对范进中举而疯和周进在贡院痛极而哭两个场景印象深刻。范进和周进都是科举制度下的牺牲品,两人在科举的道路上奋斗了大半辈子却毫无收获。没有中举之前他们长期受到他人的白眼与奚落,精神上郁郁寡欢,经济上穷困潦倒,几乎要活不下去了,因而心理发生变态,以至于范进在听说自己中举后喜极而疯。从表面上看,范进的疯与读书人的斯文格格不入,似乎很好笑,但笑过之后不禁让人为他可悲的命运扼腕叹息,这就是所谓的“含泪的微笑”吧。这些人物使人觉得可笑、可鄙,同时又觉得他们十分可怜。我们忍不住要笑,但笑声随即淹没在悲哀里。总之,《儒林外史》和《第二十二条军规》在用喜剧的形式来表达悲剧的实质方面具有典型的黑色幽默的艺术特征。
(三)叙事结构的黑色幽默对比
虽然一般都将《儒林外史》归类为长篇小说,但它却不按照长篇小说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模式展开叙述,而是由一个或几个人物的相对独立的故事前后连结,互相推进,形成儒林生活的长幅画卷。这种特点,鲁迅谓之:“如集诸碎锦,合为帖子,虽非巨幅,而时见珍异。”全书中没有贯穿始终的主要人物和中心事件,前面一个故事说完了,引出一些新的人物,这些新的人物便成为后一个故事中的主要角色。有的人物上场表现一番以后,就不再出现,有的人物还要再次出现,但基本上只是陪衬了。与《儒林外史》相同的是,《第二十二条军规》也打破了传统小说的有头有尾的叙事结构,显得非常松散。整部小说由四十二章组成,几乎每一个章节都侧重写一个人物,章与章、节与节甚至段与段都存在着极大的不连贯性,让人觉得杂乱无章。全文没有首尾相接的情节结构,时空上有明显的随意性、跳跃性,好像由许多散文随意组合而成。零散的碎片式叙事结构,使全书恰似杂乱无章的拼贴画,有人曾说,阅读《第二十二条军规》可以从任何一章开始。《儒林外史》与《第二十二条军规》具有相似的叙事结构,而这种叙事结构体现了黑色幽默“反小说”的叙事特征。从表面上看,两部小说在结构布局上都采用了松散的流动的形式,但都隐藏着一个贯穿始终的核心。《儒林外史》中这个核心是科举制度,《第二十二条军规》则是无处不在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实际上,吴敬梓和海勒采用形散而神不散的叙事结构是有深层含义的——这种结构有利于小说对主旨的阐发,更容易实现作者的创作目的。吴敬梓采用这种结构表现以儒林为中心的社会的灰暗现实,整部小说的结构就为这样的思想主题和创作意图服务的。海勒采用这种看似零乱,实则一体的结构形式,用荒诞不经的故事来反映现实的混乱以及毫无理智的人物的内心。
四、《儒林外史》与《第二十二条军规》中“反英雄”人物形象对比
黑色幽默小说中的主角通常都是一些“反英雄”人物。这些人物与传统小说中的英雄人物有着明显的区别。他们通常缺少传统英雄人物的美德,看起来疯疯癫癫的,思想怪异。当然,他们也拥有一些与传统英雄人物相同的积极意义。“反英雄”人物通过他们的胡言乱语旁敲侧击地针砭时弊,通过他们的怪癖异行和肆意妄为来影射黑暗现实,通过他们的颠倒的意识屏幕如同哈哈镜般地折射出混乱的世界、瘋狂的人类,从而促使人们反思。
《儒林外史》中以吴敬梓本人为原型塑造的杜少卿形象和《第二十二条军规》中的主人公约塞连具有典型的“反英雄”特征。他们一个看清了八股取士制度和封建社会的丑恶,一个认识到在爱国和正义的旗帜下战争的本质,不约而同地以各种离经叛道的方式进行反抗。杜少卿叛逆行为表现在与社会要求格格不入上,社会上风行趋炎附势,他却反其道而行之;人们越是重视追求,他就越随意抛却,不以为念;人们视财如命,他越是挥金如土,“不到十年内,把六七万银子弄得精光”。《第二十二条军规》中的约塞连更是与为战争胜利而主动奉献的社会要求相悖。他千方百计的争取活下去,为此他不惜以对话机出故障为由从前线突然返航;他公然反抗所谓权威,在庄严的授奖大会上,别人穿得整整齐齐,他竟光着屁股站在列队里。从表面看,杜少卿和约塞连的行为并不理性,甚至荒诞不经,但实质上他们都是被颠倒了的英雄,是“反英雄”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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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