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玲
摘 要:“上帝死了!”尼采这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宣告对整个西方传统形而上学而言,可谓晴天霹雳。“上帝之死”完成了立足于存在者角度的传统形而上学的终结,揭露了西方哲学虚无主义的本真面目,崩解了上帝全知全智全能的最高价值体系,重估了一切的、固有的、历史的价值,解构了西方形而上学的传统理性,解放了人类生命的强力意志,终结了基督教之上帝至善的伦理道德。要理解“上帝之死”的真正内涵,就需要从历史背景、内蕴涵义、死亡方式、死亡原因及影响等多方面对其进行深入解读。
关键词:上帝死了;虚无主义;形而上学
中图分类号:B516.4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7)08-0059-03
尼采之言“上帝死了”,在西方形而上学哲学中引发一阵颤栗,有力地撼动了西方的精神文化之基,在上帝主导的价值洪波中掀起了惊涛巨浪。对“上帝死了”应如何理解?上帝之死的真正内涵是什么?上帝何以能死?究竟是谁杀死了上帝?上帝死于何种方式?上帝死了意味着什么?上帝从此终结于历史,还是会有新的上帝出现?上帝死了,如何填补西方哲学界的价值真空?如何缓解欧洲社会随之而来的文化危机和信仰危机?
一、“上帝之死”的背景
(一)“上帝之死”的文化背景
接受了文艺复兴的洗礼之后,神性之光永久不灭的神话世界开始变得支离破碎,哲学家们摆脱了宗教的束缚,从本体论、认识论等多个角度批判了上帝统治一切的思想。领略了启蒙运动的理性风采之后,理性之光照亮欧洲大地,理性之人开始批判基督教的传统信仰。经历了18世纪法国唯物论者的政治变革、费尔巴哈的哲学变革之后,人们的思想得到了空前的解放,变革运动深刻动摇了基督教的信仰基础。在这种价值逐渐虚无、精神日益解放的文化背景之下,尼采癫狂一语:“上帝死了!”这无疑惊醒了无数束缚于“上帝为最完美”的价值之下、迷失了自我的“梦中人”。
(二)“上帝之死”的时代背景
尼采生活在19世纪末期的欧洲,而此时的德意志帝国正面临着第二次工业革命,科学技术迅猛发展,经济利益冲突不断;正处于资本主义向帝国主义的过渡时期,惨遭其他列强的侵略,深受资产阶级强权主义的残害。在风雨飘摇的社会现实面前,西方传统理性主义(即以上帝的标准为最高价值)显得苍白无力,自由受到禁锢、民主难以实现、平等已然缺失、博爱日趋贬值。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人民生活困苦、绝望,整个欧洲笼罩在价值危机和信仰危机之中。此时,尼采正式宣告“上帝死了”,人们可以重估一切价值,实现人之为人的真正价值,这无疑给深陷绝望之中的人指明了一条道路。
(三)“上帝之死”的理论背景
近代科学理论的发展迫使上帝退出于人类的信仰之巅,如哥白尼的日心说颠覆了上帝创世说,达尔文的进化论摧毁了上帝造人说,笛卡尔的“我在”学说把人们从对上帝无条件的绝对服从中解放为“我思”的主体性自由创造,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宣告了上帝不被理性所证实的(但上帝在道德律令中不可或缺)事实,黑格尔的“绝对精神”代替了上帝的存在。于是,上帝在人类理性的学说中奄奄一息,但依然苟延残喘在基督教的道德殿堂中。而站在世纪转折点上的尼采敢于突破最后一道防线,把藏匿于教堂之中并统摄人类的上帝无情地揪了出来并彻底杀死。
二、“上帝之死”的真正内涵
(一)上帝真的死了吗?
“上帝死了!”一声巨响,如同五雷轰顶,尼采无以复加的疯狂打破了西方哲学一直以来的沉默与死静,人们对这突如其来的放肆之言难以接受,但也不得不开始求证上帝是否真的死了,学界公认的两则寓言证明了上帝之死并非是空穴来风。其一,在《快乐的科学》一书中,尼采借疯子之言:“……‘上帝到哪里去了?……‘我老实对你们说,我们杀了他——你和我!我们都是凶手!”[1]疯子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在拼命地寻找着上帝,他找到上帝了,卻告诉周围不信仰上帝的人“上帝已经死了”,并且是他们和疯子一起杀死了上帝,即人是杀死上帝的凶手。其二,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中,尼采再次证明上帝已死的事实:“我们难道没有闻到上帝的腐臭吗?上帝也会臭啊!上帝死了,永远死了!”[2]毫无疑问,在尼采的世界里,上帝已死,上帝的统治已经瓦解,上帝的时代即将没落,上帝的形象也已然毁灭。尼采不只一次地向人们宣称上帝已死的事实,但“上帝死了”的真正内涵是什么?
(二)如何解读“上帝之死”的真正内涵?
第一,从基督教的神学意义来讲,上帝之死是指上帝自身的死亡。首先是指《旧约》中的上帝死了,但新的上帝圣子代替了犹太人;其次是指圣·保罗所认为的上帝之死,即耶稣基督为拯救世人被钉在十字架之上的自我牺牲,替世人赎罪。很显然,尼采杀死上帝之本义并非如此。第二,从信仰本身来讲,尼采之言“上帝死了”并不等同于一切信仰的寂灭。人生不能没有信仰,尼采只是强调对上帝极端信仰、教条信仰、盲目信仰的死亡,而非所有信仰之死。尼采反对腐化的上帝,但他并不反对所有宗教的信仰。因此,上帝死了意味着“上帝作为一切价值归依的绝对信仰”死了,而非信仰本身之死。人的存在离不开信仰,我们可以在权力意志的指引下走向超人,而权力意志正是人之存在的信仰。第三,从尼采自身来讲,上帝之死有更为特别的涵义。其一,上帝的死亡意味着人的死亡。尼采认为,上帝是人类为自己设定的最高价值,所以当人杀死上帝之时也就是杀死了谋杀上帝的凶手,即“尼采的‘上帝之死是上帝的谋杀者之死”[3]。换言之,基督教的上帝彻底死了,不会复活,也不会有新的上帝取而代之。因为上帝已死,其作为最高价值体系已经崩解,人类不再需要上帝,人类为了实现自我不得不杀死上帝。其二,上帝的死亡意味着虚无主义的开启。尼采认为:“虚无主义……意味着最高价值的自行贬值。”[4]换言之,上帝死了也就标志着历史最高价值的自行瓦解,即西方两千多年的文化信仰毫无价值可言。其三,上帝的死亡意味着传统形而上学的终结。尼采借助“上帝死了”这句话,以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终结了传统的形而上学[5]。他站在此岸世界批判了理念世界超感性的上帝,把人们从对理性生活的至高追求拉回了感性世界的现实生活,唯理智、道德、至善不再是人之为人唯一的信仰了,人们可以摆脱基督上帝找回自由,挣脱教会教条找回自己。换言之,西方形而上学的理性基础即理性、上帝、理念等随着上帝的死亡而化为乌有。可见,尼采的“上帝之死”是对上帝最高信仰之死,是一直以来西方理性世界推崇的终极价值之死,是传统形而上学的绝对统治之死,是一切新道德、新思想、新世界的开启,是独立的、完整的、自由的自我的重构。
三、“上帝之死”的方式及原因
上帝死亡的事实已经确定,“上帝之死”的本真内涵也逐渐明晰,但困惑依然存在:西方形而上学的上帝生存了2000年,它曾经被奉为无所不能、完美绝对、无与伦比的永恒不灭之神,为什么尼采偏偏要说“上帝死了”?上帝究竟何以能死?
(一)上帝死亡的方式
其一,据海德格尔所言,当上帝成为所有客体的特殊客体,所有东西就成为无条件的自我确定的主体,主体代替了上帝,上帝不得不死。上帝死了,人代替了上帝的作用,人成为所有客体尺度的自我确定[6]。其二,根据尼采在其著作中对上帝之死的描述,上帝的死亡方式为自然死亡和被谋杀两种形式。其中,自然死亡是指尼采坚信一切神都是人类所创造的,人作为人类中的人必有一死,因此,一切神也必然逃不过死亡。上帝是人们为了其精神寄托而创造的神,上帝自然也就难逃死亡的浩劫。换言之,上帝的死亡如同人的死亡,是自然而然的。而上帝被谋杀就是是被人类所杀死,即上帝死于人之手[7]。
(二)上帝死亡的原因
其一,从基督教文化的历史渊源、发展历程来探讨上帝的死因。尼采在《反基督教》中指出:“……穿过北极、穿过冰层、穿过死亡——那里就是我们的生命、我们的幸福。”只有透过基督教文化的深刻背景,彻底瓦解基督教的历史根源,才能解救人的生命。基督教的核心要义可以归结为原罪、虔诚和救赎。上帝通过福音书为世人描绘一种永恒的、不灭的、“真实”的、不死的上帝王国来麻醉人类,让人类苦苦挣扎于罪恶的现世而无所作为,只能在教会中、在教堂里幻想着来世的永恒和繁华。由此看来,正是基督教中盲目无用的“虔敬”、脱离现实的福音书以及迷茫虚空的教堂导致了上帝的死亡。当人们发现上帝只不过是人类为了寻找一种精神寄托而自创的虚无的神时,“上帝关乎一切,一切归于上帝”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超人不再需要上帝,强力意志也不断抨击上帝,人类摆脱了上帝的束缚,所以,基督教瓦解了,上帝死了。其二,尼采的《扎拉图斯特拉如是》一书分析上帝之死的原因。首先,上帝对人类的爱和同情导致了其最终的死亡。上帝同情人类,同情使他痛苦,而他的爱要高于他对人类的同情。上帝为人类创造了爱,对人类太过慈悲,以致于使他窒息于对人类的怜悯、极度的同情和过分的爱之中,所以上帝死了。其次,上帝对人类的了解导致了其灭亡。人类的本性是恶的,人们恐慌于自己的无能、丑陋和苦难,寄希望于上帝,而上帝除了让人类为来世救赎,别无所能。上帝还窥见了人的一切罪恶,又无力拯救苍生,而人类也难以忍受自身的丑陋赤裸裸地暴露在上帝面前,最终,人类就只有将这个见证者杀死[8]。
四、“上帝之死”的效应
尼采为什么勇敢地喊出:“上帝死了!”还一再称赞人类杀死上帝的这一行为是伟大的?尼采的 “上帝死了”到底蕴藏着怎样的深意?上帝之死将会给人类的精神世界带来怎样的影响?上帝死后,人类世界将会怎样?上帝死后的世界一片狼藉,人心惶惶。因为人类2000年来孜孜以求的最高价值、最高信仰、最高道德就这样崩塌。没有上帝的庇护,人们变得无所适从。对此,尼采是极不赞同的,因为“上帝死了”才迎来时代曙光,“上帝死了”是一切得以重构的坚实之基,人类获得的是超越理性的喜悦与自由。上帝死后的世界霞光万丈、希望重生。尼采批判理性主义,批判基督教信仰,无情果敢地杀死了上帝。上帝死后,他以“未来人”的身份回归人性;以“超人”的强力释放生命,超越理性,重估价值;以“大地”的意志跨越黑暗,迈向光明。人们不再扭曲人性、抑制本我地盲从于上帝,人的尊严、人的理性、人的自由得以解放。
上帝已死,这是一个铁铮铮的事实,无需争论。上帝之死并非“绝对死亡”,是教条化的基督上帝之死,是传统理性的绝对权威之死,是人类腐化的绝对信仰之死,是制度化的虚伪道德之死。因此,对上之帝无需担忧,人们将迎来希望的曙光:生命重生,存在重构,价值重估。
参考文献:
〔1〕尼采.快乐的科学[A].尼采文集(悲剧的诞生卷)[C].青海:青海人民出版社,1995.246-247.
〔2〕尼采.快樂的知识[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127.
〔3〕莫伟民.莫伟民讲福柯[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20.
〔4〕尼采.权力意志——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149.
〔5〕〔6〕Hans-Joachim Friedrich,Martin Heidegger.Martin Heidegger, Gesamtausgabe, Kt, Bd. 67, Metaphysik und Nihilismus [M].Frankfurt am Mein:Vittorio Klostermann Gmbh, 1999.177-179,181-182.
〔7〕俞吾金.究竟如何理解尼采的话“上帝死了”[J].哲学研究,2006,(09):66-73.
〔8〕周国平.尼采在历史的转折点上[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200.
(责任编辑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