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明
一条自南向北的盐马古道犹如一条巨蟒沿着黑潓江逆流而上,一直伸向被称为“滇西第一盐城”的洱源乔后盐井,以至到滇西北云龙、剑川、兰坪等地的顺荡井、弥沙井和喇鸡井等古盐井。
千百年来,这一条盐马古道一直不离不弃地伴随着这一条悠远而漫长的黑潓江,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一起沐浴着风霜雨雪,一起走过每一个春夏和秋冬。古道上随着马帮的日渐壮大和云集,又自然产生平坡街、脉地街、长邑街、炼铁街、乔后街和沙溪街等盐马古道上物资交流的集市,这就像一条长长的瓜蔓上长出若干个令人瞩目的瓜儿。
长邑街属“温泉之乡”洱源县的属地,上至罗坪山顶,下至黑潓江畔,方圆数百里。南接“中国核桃之乡”漾濞,仅隔一个大山箐而已,西邻“鱼米之乡”漾濞的普坪村,也只隔一江川水。然而,洱源西部的炼铁乡是全县唯一拥有“一乡有两集市”的乡镇,其长邑街被誉为“西部通商口岸”。顺着黑潓江蜿蜒盘旋的省道平甸公路穿街而过,南来北往的各种车辆来回穿梭着,使这里更加繁华而热闹。
周末的一天,我们到了盐马古道集市之一的长邑街时,正好遇上“大街天”,来自大理、漾濞、洱源、云龙、剑川等县内外的大小客商,不约而同地会聚于此。街上骡马嘶鸣、汽车缓行、商铺林立、摊位成、人头攒动。长邑街仍“以路为街,以道为市”,且只是一条长街,从街头到街尾,一字型向南北延伸,延绵数里,从高处俯视,宛如万人在游行。
长邑街集市在上世纪改革开放前是“旬街”,即每十天为一个“大街天”,改革开放后便是“周街”,即每七天,且每逢周六为一个“大街天”。我们一到长邑“大街天”经常来这里来赶集,邻县的大小商贩和各类手艺人就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推销手机、电磁炉等家用电器;展销夏服冬被和手套鞋袜;有的来出售钢锄铁锹、打谷机等农机器具;还有行医贩卖各种名贵中药材;有的招揽老人摄制寿像或专按义齿假牙;有的摆卖粳米糯面、烟酒糖茶、火腿香油、牛肉猪腿;有的叫卖苹果橘子、荔枝香蕉、瓜果蔬菜、、鲤鱼泥鳅;有的前来收购山茅野菜、畜皮药材、核桃板栗、木瓜柿饼、洋芋荞面、山羊牦牛、香猪土鸡……也有的做卖豆腐凉粉、米线饵丝、卷粉糍粑;有的甚至安心地住下来,租借商铺开超市或名品专卖店,开旅社办饭馆……总之,来往于这里的商贩将这里需要的日用商品和副食烟酒及劳作工具运来出售,折回去时,又将这里的土特产,高原绿色农产品贩运出去。商贾云集,像是一个迷你的现代“清明上河图”。
黑潓江峡谷每天总是在晨雾中醒来,又在夕阳中睡去。你来我往,人背马驮,车载机运的长邑街市也从晨雾中开街,一直热闹到太阳偏西,余晖洒尽,才渐渐地安静下来,最后在月光下沉沉地入睡。
当地有个赶街的老者告诉我,现在我们看到这么热闹,这么繁华,这么拥挤,这么悠长的街市是盐马古道上的“新街”,与之比邻,朝东不远处便是“老街”。我朝着手指的方向徒步数十步后便进入了古街道。长邑古街虽然历经了千年的风雨剥蚀,世事更替,铺面老房几易其主,街道屡次改头换面,从古街上走过的人也一个跟着一个老去。但从古街中心缓缓淌过的小河没有变,屹立在古街道上老态龙钟的古槐树没有变,被人脚马蹄反复践踏而打磨得油光可鉴的铺路石依然闪着亮光。还有渔樵耕读、士农工商的古风民俗也没有变。
在老人的介绍下,我们知道了古街的一些过往。长邑古街的西南角有一棵古槐树,树龄已近千年,胸径需三四个人才能合抱,已空洞无心,里面可容一人,六七米高的树身全靠顽强而壮实的树皮来支撑,那盘根错结的主根系如巨手般紧紧地抓住了地下的砂石,那老人胡须般的须根系深深地扎进了地下的泥土。发了又枯,枯了又发的槐树枝叶密密匝匝地编织出巨大的树冠,大方地荫盖着脚下的街面。那巨伞般的树冠每逢春来,定会开枝撒叶,每逢酷暑难耐时,墨绿的枝叶间又盛开着一串串雪白的槐花。落英缤纷,如罗坪山之雪花飘满古街。等古槐树进入“槐(怀)籽(子)结荚”的深秋时节,那成串如豆角的槐籽果是一剂清热解毒,祛除便秘的苦口良药。于是古街人一到槐籽果成熟的时节,便争相搭梯采摘,晾干收藏。到时,与猪大肠或猪肚一起炖煮至熟,是孕妇或备孕女人的一副绝好的养生保胎之药膳。古街人常以“槐籽”与“怀子”的谐音,爱把槐籽果缝入婚床新被,来祈求婚姻美满、家庭幸福、早怀贵子之夙愿。
紧挨着古槐树的南侧便是李家大院,大院虽然被后来居住者几经修缮,又几经改造,但当年的风骨依存,古味十足,不失当年是当地旺族而出了几个文人秀才而享誉罗潓大地的荣光与色彩。
沿着古街中穿过的河渠,向北行走约百米后,便是翠竹掩映的苏家大院,古色古香的大门前还曾立有富贵人家才有,以花岗青石打制的“拴马桩”。在这大院里曾养育出“熙朝俊士”的清官,现在后人还保存着当时清朝政府嘉奖的古匾。
古街的东边便是几进几出,三坊一照壁的闻家大院,解放后的几十年间,曾用作大队部、村公所、村委会的办公用房,临街的房舍用作上世纪计划经济时代最红火的供销社门市部和物资仓库及供销人员的住所。曾改作供销社几间门市部的房子还在,被当年排队持票购买供应物资的社员群众磨得油光闪亮的木质铺面柜台还能依稀可辨。
离古街南边一千多米外,便有一处在盐马古道上久负盛名的天然驿站——歇马坪。全靠马帮运输的古代,要把滇西洱源乔后等盐井里的食盐贩运到大理或保山一带,都必须经过漾濞和洱源长邑两个驿站。马帮在乔后井晨雾中端驮启程,紧赶快走40多公里后,到达長邑古街时,便已是日落西山,人困马乏,正是卸驮饮马歇脚的时候了,那狭窄的长邑古街上虽有小旅馆客栈,但却无法容纳大批的马帮,加之领队的马锅头从成本、安全和便利上的考虑,总是将马帮赶到离古街较近,又林木葱郁、芳草萋萋、溪水淙淙、视野开阔的平缓地带,在浩瀚的星光下,边生火做饭,边放牧过夜,边守护物资,这几全几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久而久之,这丰美的草坪就成了南来北往或北来南往的马帮们的天然驿站了。
那无数次古铜色的铓锣响彻过,“咕咚、咕咚、咕咚……”那无数次铜质的马铃飘荡过而异常热闹而繁华的当年长邑古街犹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我安然地躺卧在古槐树下,静静地倾听着车辆喇叭脆响,马达轰鸣、人声鼎沸、物资充盈、物美价廉、买卖不绝,热闹非凡的长邑新街上传来一个又一个经济繁荣发展的喜讯,静静地倾听着从黑潓江江面上传来的一阵高于一阵的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