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全军
这是高中毕业七年后,第一次同学会。很多人都变了,学霸变成了卖肉老板,上课爱睡觉的胖子身居高位,大大咧咧的女生嫁为人妻,张口闭口就是孩子。可变化最大的,却是江玲和米罗。
江玲本来是班上的女神,身材高挑,语调轻柔,毕业去了一家公司做白领,人人羡慕,而今一脸疲倦,眼圈发黑,一头秀发剪成了寸头,跟以往的形象完全对不上号。
江玲操着烟酒嗓说:“公司主管不是东西,整天骚扰我,我就飞起一脚,送他去了医院——然后,我就去酒吧唱歌了。”
这是实话,但不完整。那天她被相恋了四年的男友甩了,心情正郁闷到不行的时候,遇上公司主管这个倒霉鬼动手动脚,索性痛快了一回。被炒了鱿鱼的江玲在家里睡了三天,就去酒吧唱歌了。她不缺工作,缺麻醉,在酒吧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里,能很快忘记过去。
另一个变化大的是米罗,本来是条昂藏七尺的汉子,学习不怎么好,当年就坐在江玲后面,如今在一家媒体当摄影记者,却梳起了马尾辫,说话细声细气,他说这叫艺术范儿。
当时就有人恶作剧一样叫起来:“那我们别叫你米罗了,叫米小罗吧,这是流行款。”没等米罗反对,江玲就一口喝干啤酒说:“那你们以后也别叫我江玲,叫我江哥好了。”
最后一杯酒喝完,同学会也就散了,“米小罗”和“江哥”的故事却刚刚开始。江玲唱歌的酒吧下班晚,只能乘坐最后一班地铁回家。在同学会结束的第二天晚上,她在地铁站遇到了米罗。
米罗热情地打着招呼:“是江玲啊,我也在地铁站附近上班,下班也很晚,以后我们有伴了。”
江玲拍拍他的肩:“米小罗吗?叫我江哥。晚上一个人坐地铁不安全,我会罩着你。”
一米八三的米罗居然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谢谢江哥,我的未来就靠您了!”
午夜末班地铁乘客稀少,两人一路上聊些校园旧事,倒也不寂寞。江玲那时候是班花,学习又好得出奇,米罗坐在她座位后面,近在咫尺。江玲和米罗的同桌最要好,常常掉过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米罗一加进来,江玲就冷了脸。米罗最要好的朋友,是坐江玲前面的同学,米罗常常跑到前面座位上和朋友大谈人生。
米罗下车的站点也和江玲一样,两人出了站,米罗坚持要送江玲到她家楼下。江玲嗤嗤笑着:“你想追我?直说好了。”米罗捏着兰花指,语调怪异:“我只对男人有兴趣。咱们做闺蜜吧。”
江玲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想不到我居然有这么个奇葩同学。好,明天地铁见。”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每天两人都同乘最后一班地铁回家。这一天晚上下起了雨,米罗打电话过来,说他有事来不了。江玲只好独自上地铁。在地铁上,她看到一个奇怪的人,在地铁上打着雨伞,呼呼大睡的男人。
在末班地铁上,米罗和江玲又见面了。米罗满脸疲惫,正要开口,江玲就眨着星星眼说:“米小罗,你猜我昨晚见到了谁?”没等米罗回答,她就拿出手机,亮出图片,“是强哥啊,当年我好崇拜他,我的笔记本封面就是他,当年还写了情书,就是沒寄出……昨晚他喝醉了,打着雨伞睡在座椅上,他说他正睡在大街上,哈哈。”
米罗当然认识强哥,当年火得一塌糊涂的小鲜肉,但现在只是个过气男星。作为媒体人,他知道强哥最近又火了,因为他那个同样是明星的老婆,出轨了一个大导演。
江玲自顾自地说着:“我把他送回家,他还留了我的电话,说今天打给我呢。”
米罗迎头一盆冷水浇过去:“别逗了,人家的醉话你也信?再过气,他也是明星。老婆出轨了,帽子绿了,很多记者盯着他,难道你想再添点猛料?”
江玲摇摇头说:“那可不一定,强哥可是出了名的守信用。明天见了面我喊你啊。”
米罗根本没往心里去,可第二天晚上,江玲的电话真打了过来,“强哥真来酒吧找我了,你快来,我怕出事!”
米罗急忙找去,强哥果然在酒吧里,但他胡子拉碴眼睛通红,谁也认不出是当年那个红得发紫的小帅哥。他不停地喝酒,左手酒瓶,右手酒杯,每一桌都要敬人家。好脾气的人能勉强喝一杯,脾气差的骂骂咧咧就要动手,多亏江玲挡住。
江玲急得要掉泪:“米小罗你快说,我该怎么办?”米罗说:“我有什么办法?人家是找你的。”想了想又说,“要不,你用个激将法?”江玲牙一咬,冲上去冲强哥大吼:“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把自己喝死也是孬种!”
强哥猛然停住,然后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说:“你说得对,我这就找那个混蛋导演算账!”顺手找了根拖把,捋掉布条就这么拎着,歪歪扭扭向外走。江玲不放心偶像,也跟着出去。
强哥是开着车来的,江玲跟着他上了车,正要关门,米罗上来坐在驾驶位上,“你们都喝了酒,车我来开。”
强哥醉醺醺地问:“你是谁?”
米罗细着嗓子说:“我是江玲的闺蜜米小罗。我不放心江哥。”强哥毕竟喝多了,米罗又脸朝前,扎着马尾辫,他都没看出来是男是女。
车在强哥的指引下,来到一家酒店。三个人伏在车内,不多时就见一个矮胖老男人挽着个高挑美女走出来。江玲一推强哥:“该你上了!”强哥却磨磨蹭蹭起来:“我、我喝得有点大,身上没力气。”
这才叫恨铁不成钢!江玲不愧叫江哥,吼了一嗓子就冲那对狗男女杀过去,米罗和强哥愣没拉住。江玲乱打乱踢,那个女明星高声尖叫,引来了保安。江玲转身就往车那里跑,却发现车不见了。她不由高声叫骂那个胆小鬼和娘炮,真是一堆废物!不得不转身逃往公路,打车回了家。
又是地铁站,又是午夜末班车。米罗这一次来得很晚,差一点就误了车。江玲开口埋怨米罗:“我说米小罗,你还是男人不?不愿意帮我就算了,怎么还把车开跑了?”
米罗扭捏着说:“谁说我是男人?我是你闺蜜。是强哥害怕,催我先送他离开,再回来接你。谁知你自己回去了。”
江玲叹了口气:“恐怕我得跑路了。有小姐妹告诉我,那个大导演在上海滩神通广大,打了他后果难测。”
米罗说:“你不用跑路。我就问你,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强哥?”
江玲瞪大了眼,狠狠说着:“你认为我配吗?一个酒吧歌女跟他出双入对?太辣眼睛了吧!要是真的,连我都想揍自己一顿!”又压低了声音说,“我只是不想让他受到伤害,哪怕一点点。或者说,我想留住当年在学校里的那种感觉,无忧无虑,有个美好得像天使一样的偶像,不容玷污。”
米罗长舒一口气,说:“那我就放心告诉你,今天媒体有了新消息,强哥和他的女明星老婆复合了,说一切都是误会。”
米罗本以为江玲会惊讶得跳起来,没想到她只是一惊,又恢复如初,“这样最好,俊男美女,又是事业伙伴,我祝福他们。不过,我这样的跑路,是不是有点傻?”
米罗认真地说:“我说过的,你不用跑路,真的。”
江玲果然没有跑路,因为在两人出地铁站的时候,警察就来了,但他们抓的是米罗。刹那间,江玲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空了,她撕心裂肺地喊:“人是我打的,干吗抓他?”
米罗回过头来笑笑:“江哥,你走后我返回去,用那个拖把又打了一回。”
江玲粗着嗓门嘶吼:“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米罗耸耸肩:“因为我一看见他就来气。”
又是一个夜晚,江玲机械地在酒吧里唱着歌,心里却想着米罗。这时有个客人喊她一起坐坐。
客人是强哥,来致谢的,“谢谢你帮我出了气,还要谢你那个男闺蜜,好样的。”
江玲问:“你和你夫人只是误会吗?我该向你道歉才对。”
强哥露出苦涩的笑容,答非所问:“大导演答应让我当一部大剧的主角。我是真心感激你,做了我不敢做的事。还有你那个男闺蜜——米罗是吧,在你走后痛揍了导演,真是解气!”
江玲仍然不解,米罗和导演可是无冤无仇的。
强哥解释:“你打了导演,可毕竟是个女人,伤不了他的。导演虽然很生气,但当米罗大打出手,就把你的事情降低到微不足道了。说不定导演会认为你只是某个争风吃醋的女演员,就只跟米罗计较,不再理会你。”
原来米罗为自己挡了枪啊。不由得,江玲再次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强哥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难道你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他暗恋你啊。我调查过他,前些天媒体公司不景气,他跳槽到了一家图片公司,专门上夜班。那家公司离你们经常见面的地铁站很远,可他每天晚上都徒步走半个小时,就为和你一起坐末班地铁。我想不出,除了爱上你还有别的解释。”
江玲觉得自己大脑都要爆炸了,“可他总说是我闺蜜!”
强哥摇摇头:“明明是个爷们嘛!至于为什么,你去问他,反正快被放出来了。”
江玲有点傻了,自己一门心思去追梦,却忽略了身边的人。
七天后,米罗果然被放出来了。因为在打人的那一晚,他原先的同行也蹲守在那里,不但拍下了那一幕,还拍下了事发前大导演和女星的火辣镜头,大导演在被要挟下不得不大事化小。
离家还很远,米罗走进了地铁站。一进站口,他就看见江玲站在那里等他。此刻的江玲戴了个披肩假发,显得更加明媚动人。
米罗有点结巴:“江,江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江玲大叫:“不要叫我江哥,我是江玲!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留马尾辫?为什么要做我的闺蜜?”
米罗有点惶恐:“因为我喜欢。”
江玲忽然从包里拿出把小剪子来,冲着米罗的马尾辫下了手:“你不是米小罗,你是米罗,这样我才能喜欢你啊!”说着说着,一行泪滚下了她的面庞。
米罗整个人呆住了,猛然间,他伸手抱住了江玲,粗着嗓门说:“好吧,我不装了,演戏真他妈的累!我读高中就喜欢你,但你高高在上,我只能假装和前面的朋友说话,好悄悄看着你的脸。同学会上,别人误会我,我将错就错,只是为了没有压力地接近你。因为我只是个底层的普通人,整天为衣食奔忙,我不配爱你!”
江玲眼泪如决堤,冲垮了脸上厚厚的脂粉墙,露出原本肤色,“但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好了四年的男友离我而去,我不得不去堕胎!为什么我打那个导演?因为我恨极了这种人渣啊!酒吧里什么人都有,我不得不扮成假小子,这样才能减少骚扰。我仰慕强哥,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只喜欢在这个普通人的世界里,有个人能每天陪我坐地鐵,能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出了事,能帮我挡风挡雨。那个人,是你吗?”
有泪从米罗眼角流下,但这是喜极而泣的泪。他轻轻揽着江玲说:“地铁来了,我们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