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101：摸索中国女团的本土画像

杨雅芳

457家公司，13778名女孩，经历5个月海选后，其中101位少女站上了女团选拔节目《创造101》的舞台。这档由腾讯视频合作综艺《Produce101》版权制作的网综，迅速占据了微博综艺话题榜第一位，6期节目总播放量超过26亿次。

如果说男团选秀节目《偶像练习生》是完完全全的山寨，《创造101》的目标则是加入中国特色，创造“本土化”的女团。

对制作团队来说，节目的火爆不是他们追求的全部，最终，会有11名女孩胜出，获得出道名额。但出道只是开始，推出并持续运营一个受年轻人喜爱的女团，才是衡量《创造101》是否成功的标准。

《创造101》选手座位图，座位对应排名，最上面是第一名。

百废待兴

从数字上看，13778人海选出101个女孩，相比于男团节目《偶像练习生》从1908名练习生海选出100人，女团的生存和竞争环境，远比男团恶劣数倍。

站上舞台的101名女孩中，有一半以上都曾经作为女团成员出道，但是，除了3unshine组合曾另类走红网络，没有一个中国女闭是大众意义上的“红”，该组合也在节目第二期刚开始就遭遇两人淘汰，剩余一人也退赛，全军覆没。

女孩们来自42家制作公司。其中，10家公司专门从事偶像培训和偶像经纪，其他音乐、影视或综合娱乐公司的跨界公司中，只有5家拥有明确的偶像产品线。最早入局偶像产业的乐华娱乐成立于2009年，随即签下当年退团回国的韩庚。

那一年，韩国男团Super Junior的《SORRY SORRY》成为亚洲洗脑神曲，韩流鼻祖H.O.T出道已13年。

“百废待兴”，《创造101》制片人、企鹅影视天相工作室副总经理邱越用这个词来形容现今中国偶像行业。

在前期走访阶段，邱越受到了巨大冲击。无数女孩将青春消耗在偶像行业里，唱外国歌跳外国舞，“整个成长过程和文艺环境没有一点中国文化的影子。”邱越说，“让我们觉得非常悲哀。”

在邱越看来，偶像团体存在消费需求，但中国缺乏好的本土产品，所以年轻人都会选择国外的团体。《创造101》节目播出后的效果恰恰说明：一旦中国有本土好产品，年轻人就会选择本土的偶像。

市场比年轻人更渴望新的优质偶像出现。中国目前每年有400多档综艺节目，2万集电视剧，800部电影，需要大量新人。与之对应的，是中国的偶像养成体系尚在初期建立阶段。

“新偶像是我们最重要的战略。”《创造101》总制片人、企鹅影视高级副总裁马延琨认为腾讯有责任去做这件事：一方面，市场对新人有极大的渴望，供应却跟不上；另一方面，腾讯视频作为播出平台，与经纪公司不构成直接竞争，同时拥有音乐、影视等多方面内容，变现渠道丰富。“我们不去做谁去做？”马延琨感叹。

早于团体选拔节目，中国很早就有个人选秀，也诞生了诸多红极一时的大众偶像，他们中的许多人，如今仍活跃在娱乐圈。

盛况并未持续太久。2005年、2006年《超级女声》播出后，女生选秀节目迎来的是长达十年的低谷。湖南卫视决定男生女生选秀节目两手抓，隔年举办。从2007年开始，先后制作出四届《快乐男声》和两届《快乐女声》。

比起前者捧红陈楚生、魏晨、华晨宇等至今还活跃歌坛的偶像歌手，从《快乐女声》走出来的大众偶像寥寥无几。2009年《快乐女声》冠军江映蓉投身直播，常驻斗鱼直播问；2011年的冠军段林希在《奇葩大会》上自曝过气后的惨状：做微商，开出租车，借钱出单曲。

直到2016年，芒果TV重新捡起《超级女声》这个大IP，历时近6个月，最终票选出一位二次元歌手作为冠军。总播放量超过14亿的成绩在一众网综当中并不算差，但与十年前的辉煌做比较，未免令人唏嘘，有网友评论：“芒果TV把‘超级女声这块招牌彻底做死。”

也是在2016年，中國女团综艺开始兴起。3月，浙江卫视播出《蜜蜂少女队》；6月，东方卫视推出《加油！美少女》，腾讯视频联合多家传媒公司出品《最强女团》；7月，芒果TV上线《夏日甜心》。

这几档综艺，无论是节目本身，还是随节目出道的女团，都只是昙花一现，热度不足，未能停留在市场上。

如今，《蜜蜂少女队》的徐梦洁、韩丹、高秋梓，《加油！美少女》的冠军李子璇、勾雪莹，陈盈燕，《夏日甜心》10强选手于美红，全都出现在《创造101》中，没有人知道她们这次会不会火。

要出圈，要代入

和男团相比，女团的核心粉丝群体半径更小，这意味着，女团必须突破原有的文化圈子，在大众层面获得更多认知。

一个业内共识是，女团应该是一个to B的生意，影视和广告才是未来的大头。女团愉悦了大众，获得关注力，再由B端去买单。

在偶像产业发展成熟的日韩，这种大众关注度依靠在电视、电台等大众渠道持续曝光。但在中国，直到2018年之前，不论团队选秀、打歌舞台或是团体综艺，国内市场垂直的偶像曝光渠道都不充分。

这是女团难红的一个重要外因。很多女团只能通过官微、官博偶尔发通稿做宣传，情况稍好的要么做线下剧场，要么通过参加影视综艺保持曝光。不论哪一种，都不利于维持长期稳定的团队结构。

《创造101》正是被渴盼已久的一种渠道。2017年10月，腾讯旗下天相工作室在纠结之后，还是决定迎难而上，做女团节目。在这里，经过筛选的女孩们将拥有一个长达3个月的曝光平台。

从已经出道的、具有借鉴意义的偶像团体数据来看，女团粉丝的数量和忠诚度都比不上男团。韩国原版Produce101第二季男版节目的热度以及后续男团经营情况，几乎碾压第一季女版。在“男色消费”的时代做女团，也许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马延琨认为，粉丝经济是被夸大了的。粉丝确实是偶像最忠诚的追随者，但如果只是局限在这个圈子里，很难有更大的商业价值。把女生节目做“出圈”，才是这档节目的目标。

邱越认为，女生看男生是帶滤镜的，只有一种情绪：粉、爱、“他特别棒！”；女生看女生是带刀子的，很容易形成各种审美观和价值观的讨论，所以更容易引起话题。

普通观众没有机会做练习生或女团成员，《创造101》想要和更多观众产生共鸣，必须找到贴近日常生活的、能够反映社会现状的切入点，让普通人也有代入感。邱越指出，中国没有练习生文化，行业痛点不在于缺乏机会，而是没有足够的优秀练习生。

在这个背景下，必须对节目的逻辑和内容进行调整。

节目组提出“逆风翻盘，向阳而生”这一主题。看到中国女团的现状，马延琨认为就是逆风也没有翻盘机会，“因为不知道盘在哪里。”

女孩们默默找一个地方练习，不知道为什么而练，也不知道往哪里走，这是大多数女团的现状。马延琨认为，这个问题不仅存在于女团，也是普通人常常会面临的状态——展示女团练习生的这一面，就给了观众强烈的代入感。

赛制的更改也是为此服务。制作团队在细节中挖掘可以与中国人的日常生活、每个年轻人的经历本身产生勾连的地方。比如，在第一次发布排名淘汰选手前，《创造101》安排了一个拍摄毕业照的环节。

这是一次刻意为之，对应的是每个年轻人都有的毕业离愁。马延琨希望，选手之间依依不舍的真挚感情能够打动观众。又及，第五期公布专业方向考核任务时，女孩们会填写志愿，选择接下来的表演方向，这与现实中考大学类似——最终，不论练习生的节日还是年轻人们的高考，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愿以偿，每个方向都有名额限制，需要由导师或高校决定是否录取。

有些观众对这些改变非常不满，他们认为，腾讯只要照搬原版就好，新增加的环节大多都是以前选秀节目中的老套环节。有网友评论：“我是来看《101》的，不是来看《超女》的。”

《创造101》团队不敢照搬，照搬不一定就安全，也不一定比现在更好。马延琨向《财经天下》周刊解释，核心赛制从头到尾都不会变，一切以用户点赞为逻辑确定顺位。有一些改造会让大家觉得不喜欢，但这是节目组必须去接受的事。“我们会观察舆论，也可能会调整，如果没有办法改变和来不及调整的，那就面对这样一个舆论的挑战，也不是个坏事。”马延琨说。

事实上，就算节目不做任何变动，观众也不一定会照单全收。到时候，照样会有KOL和观众diss节目组，指责中国综艺无创新。

赛制必须创新

赛制的改动引起的争议最大，但对节目组而言，这是“对自我在创新层面的要求。”

更多的考虑是为了节目效果。除了担心观众审美疲劳，赛制改动也为了节目有更真实的效果。如果一成不变，参赛者会知道接下来的安排，有可能会刻意展现情绪和行为，影响了节目的真实性。为此，在基本保持原版赛制的前提下，《创造101》增加了battle、踢馆、逆风营救等新环节。

5月13日，《创造101》第四期播出，按照以往流程，101个选手的阶段排名将被公布，排在后46位的选手会被淘汰。但腾讯增加了“逆风营救”这个环节，此前各组点赞第一名可以在本组被淘汰的选手中选择一名作为旁听生，下次公演中，点赞前三名的旁听生可以直接“复活”。

许多观众表示对这个环节摸不着头脑，有人直言：鹅厂到底哪一期可以老老实实地按pick点赞来？

马延琨解释，这些改变都是为了通过一些合理的方式，让101个女孩每个人都有机会呈现在观众面前。这些新的非核心赛制，能够让原来没有那么多粉丝，但是有着独特个性、态度和能力的人得以浮出水面，“如果节目始终只有少数人得到展示，是非常可惜和不正确的。”

确实，此前几乎没有镜头的选手，在“逆风营救”这一环节中，至少能拥有一段只属于自己的发言时间。因为“勤奋C位”的设定，F班的张新洁以77小时40分钟的额外练习时间，成为最勤奋的练习生，获得了下一场舞台的C位——队形正中间。

这些额外的镜头并未改变太多结果，“逆风营救”也只能救下三个人，张新洁则以第66名的成绩被淘汰。

创新赢家可能是制作方。事实上，这不是腾讯视频第一次尝试创新。去年，腾讯视频打造国内首档互联网偶像养成节日《明日之子》，播出到后期，节目流量登同类网综榜首，从该节目走出来的歌手毛不易至今仍活跃在乐坛上，成为作品最多、商业价值最高的互联网音乐选秀偶像。

《创造101》从刚开播的7个品牌客户，到现在已经增加到十几个，还有新品牌在洽谈当中。这些来自B端的良好反应，都是对创新的一种肯定。

摸索女团的答案

曾经，B端资源的匮乏令很多公司放弃打造女团，但随着影视内容行业的繁荣，巨大的人才缺口正在形成，这正是偶像市场的潜在机会。

如何抓住机会？尚无标准答案。

“我们希望能做一个打样。这包括一种产业打样，中国市场女生一直是弱项，女演员、女明星都极度缺乏，市场缺乏，也没有人培养，我们希望让更多有想法愿意从事演艺事业的女生浮出水面，同时女团也需要打样。”马延琨说。

一方面，《创造101》为沉寂已久的女团行业带来了巨大的关注；另一方面，节目需要完成的不是证明女团值得做，而是弄清楚到底该怎么做。

5月15日，《创造101》官博宣布，7名旁听生中的蒋申、刘念、王菊三人成功转正，在上一轮排名中，名次最低的王菊仅排在第90名。

如果没有“逆风营救”这个环节，王菊毫无悬念将在首轮淘汰出局。因为长相和身材不够“女团”，她一直被各路网友调侃，甚至有人说出“地狱空荡荡，菊姐在土创”这样的话，还做成表情包传播。

很多观众认为她不是一个女团成员该有的样子，不该来这个节目，尽管她的唱跳实力并不比别的选手逊色。但王菊想要留在舞台上，“逆风营救”中，她说，她还有梦想没有完全实现。

王菊不是没有迷茫，马东到节目组讲课时，她向马东提问：有实力，但人气就是不如长得漂亮的，该怎么办？

女团的样子应该是怎样的？这个问题的答案，或是否存在一个标准答案，都是这个百废待兴的行业需要回答的。

马延琨认为，做偶像最重要的是审美。近几年的女性审美被带偏了，一提起漂亮女孩，大家第一反应就是网红、锥子脸。

《创造101》的练习生选拔标准是“外表美好，内心强大”，一定要有内在，能传达积极向上的价值观，给人以力量。面对前期几千人的名单，制作团队跟每个人沟通，最终聚焦到这101人。

姊妹淘公司向节目输送了好几百人，制作团队最终选定了徐梦洁、韩丹、高秋梓三人的“金华火腿团”——这三人站在身材纤细的其他选手中间，共同点是有粗壮的双腿。连姊妹淘公司都感到意外，奇怪怎么选了这三个。

结果，节目播出第一期，就有观众被她们罔粉，称她们三人承包了整期笑点。

《创造101》试图打造一条完整产业链，从节目出道只是开始。对于制作团队来说，节目的火爆与否并不是衡量成功的标准，重点要看在未来，这个女团是否能够得到年轻用户的喜爱。

《创造101》所勾画的未来女团，将是一个女生也喜歡的偶像团体，追求女生的自我价值，成为精神领袖和真正优秀的榜样。邱越认为，目前市面上发展情况较好的SNH48模式，是典型的以男性消费为目标，这样的团体很难让女生感到共鸣，没有共鸣也就没有传播度。《创造101》导师Ella在第一期节目中也提到，S.H.E粉丝多数是女生。

数据的反馈也是如此，得女粉者得天下。马延琨透露《创造101》的后台观看数据，男女人数相差不多，男生稍多一点，但点赞的参与互动七成以上是女生。

节目结束后，出道的11位成员将签约企鹅影视，与原有经纪公司进行两年的割裂式合约：两年期间，成员只接受企鹅影视的管理和经纪约执行，收益和原公司共享。成功运作了毛不易的哇唧唧哇娱乐文化将对女团进行为期两年的经纪运营。

在马延琨看来，做节目和做偶像运营是两回事，必然要找专业的团队来运营女团，哇唧唧畦常年从事音乐偶像运营，专业度高。马延琨透露，目前关于未来女团的计划工作一切顺利，包括定位、名字、成团后的专辑和音乐都已在做准备了。

4月12日的《创造101》发布会上，哇唧唧哇娱乐文化总裁龙丹妮称，这是国内第一次全产业链的无缝衔接，节目将倾其所有为正在野蛮生长的娱乐行业创造新的标杆。

在《创造101》节目一开始，几位导师都提到要做中国特色女团，具体怎么做却都不太清楚。“每个偶像类节目都是测试。”邱越说，“这个节目也在摸索中国观众喜欢什么样的团，逐渐通过观众的反馈得出哪些人、哪些音乐风格、哪些着装妆发的手段是有效的，观众会喜欢的。”

在回答对《创造101》女团的未来预期时，邱越表示，结果如何谁也无法预料，“只有事后大家会觉得做得还不错，但是那个时候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