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新宇 刘文彬
资源的稀缺性使得对资源配置方式的选择至关重要。在现代社会中,资源配置的主体是市场和政府。而在中国,尽管市场经济体制正在逐步完善,但是政府与市场的界限常常模糊不清,而政府又有强大的国家权力作为支撑,导致政府配置资源的作用渗透到经济发展的诸多方面。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的持续高增长引起了广泛关注,从较早开始就有学者将研究焦点放在了中国地方政府发展经济的动力机制上。这是因为,在经历了一系列经济体制和财政分权改革之后,中国的地方政府掌握了包括地方行政审批、土地征用、贷款担保、政策优惠等经济管理权限,地方政府事实上已成为发展辖区经济和稳定社会秩序的主要执行者。而政府是由官员组成的,地方政府所表现出来的各种特征其实是地方政府主要官员各种动机的外在表现 (钱先航等,2011[1]),因此学界很自然地将地方政府主导辖区经济发展绩效逐渐聚焦到地方官员身上 (周黎安, 2007[2]; 姚洋和张牧扬, 2013[3])。
现有文献对地方官员与辖区经济增长绩效的研究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政治晋升激励与经济增长绩效。这与中国的“政治集权”格局有关,上级对下级官员的任免具有最终决定权,各级地方官员面临的是一个由买方垄断的内部劳动力市场 (宋凌云等,2013[4]),因此地方官员为了获得职业上的发展,就会不遗余力地满足中央和上级的考核要求。王贤彬等 (2011)[5]基于中国省级官员的样本,验证了政治激励的存在性,而周黎安(2007)[2]、Li 和 Zhou(2005)[6]、耿 曙 等(2016)[7]的研究均表明省级、市级地方官员的晋升激励与官员管辖区域的经济增长绩效显著正相关。
二是地方官员交流与经济增长绩效。张军和高远(2007)[8]发现官员任期与地区经济增长绩效呈倒U型关系;徐现祥等 (2007)[9]基于省长交流数据的实证分析发现官员交流使流入地的经济增长速度提高了1%左右;王贤彬和徐现祥 (2008)[10]比较系统地分析了地方官员的来源、去向和任期等因素对地方经济增长的影响。 此外,姚洋和张牧扬 (2013)[3]利用1994—2008年我国18个省241个城市书记和市长与城市的匹配数据,分析了地方官员对地方经济增长的贡献;范子英等 (2016)[11]基于2003年部长更换的自然实验,利用倍差法研究了1998—2007年期间政治关联的变化对部长来源地经济增长的影响。
三是地方官员变更与经济增长绩效。这主要是从地方官员变更导致的政策不稳定性和不连续性角度展开的。王贤彬等 (2009)[12]的研究表明,省长、省委书记的更替给辖区经济增长带来短期的负面影响;贾倩等 (2013)[13]发现政策不确定性导致企业减少当年投资;刘胜等 (2016)[14]研究发现,官员更替产生的政策不连续性显著抑制了地区服务业的可持续发展;杨海生等 (2015)[15]采用地级市官员变更比例作为政策不连续性的代理变量,考察了政策不连续性对财政效率的影响。当然,也有学者得出不同的结论,比如贺小刚和朱丽娜 (2016)[16]发现,地方官员变更显著提高了区域的创业精神。
辖区经济增长绩效既体现在经济增速上,也体现在经济增长质量方面。然而,总结上述文献对地方官员辖区经济增长绩效的研究发现,它们大都集中在增速方面,鲜有涉及地方官员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在中国经济社会飞速发展的过程中,也产生了诸如环境污染、收入分配不平等、重复建设、产业结构雷同等经济增长质量方面的问题,使得经济发展的可持续性面临着严峻挑战。为此,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适时提出了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 “五大发展理念”。理念是行动的先导,在新的发展理念指导下,“降速提质”将是中国经济转型发展的重要特征。大量文献证实了地方官员对辖区经济增速存在显著影响 (王贤彬等,2011[5]),那么在经济增长质量方面,地方官员的影响程度与影响方向又如何呢?本文构建系统GMM模型,利用2000—2015年中国31个省份的省委书记面板数据①本文之所以着重研究省委书记来源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主要是因为省委书记是地方政府的 “班长”,扮演着 “决策者”的角色,而省长则往往是既定政策的 “执行者”。可见,作为 “决策者”的省委书记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可能更大 (王贤彬等,2008[5])。与此同时,为防止数据选择性偏差,下文在稳健性检验时,也引入了省长来源的数据。,对此进行实证研究。
本文余下部分的结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是研究设计,主要是理论假设、模型设定和数据说明;第三部分是基准模型的实证分析和稳健性检验;第四部分是进一步分析;最后一部分则为结论与启示。
根据省委书记来源的差异性,本文将其分为“本省晋升”和 “非本省晋升”两大类。本省晋升省委书记的优势在于掌握了更多辖区经济发展的信息,同时晋升为省委书记之后适应新的职位所需的过渡时间较短。而且本省官员在晋升为省委书记之前一般担任本省的省委副书记或者省长,这意味着该官员晋升前后制定政策的波动性一般较小,降低了官员更替带来的政策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减少了对辖区经济发展的不利影响。但是,这种官员晋升的 “原生模式”也可能存在弊端,长期在某地任职容易形成固定的人脉关系网络,导致既得利益阶层的形成,难以在政策制定上进行较大幅度的革新,因而难以在经济增长质量提升方面有大的作为。
对于 “非本省晋升”省委书记的来源,本文将其细分为 “外省调入”和中央 “空降”两种情况。无论是外省平调还是晋升来的省委书记,都不同程度地积累了该职位所需的工作经验,往往能更客观地评估新就任地的各项情况,在制度和政策制定中跳出之前形成的 “路径依赖”,在经济增速方面通常有着比较显著的促进作用 (徐现祥等,2007[9])。 与此同时,外省调入的省委书记比较容易打破就任地原有的政治格局和 “关系网络”,在进行经济改革的过程中受到的牵制较少,因而其在经济增长质量提升方面,可能也有着比较积极的表现。
中央 “空降”省委书记的来源和 “空降”目的都比较复杂,因此其对辖区经济增长绩效的影响也存在不确定性:王贤彬等 (2009)[12]的实证研究表明,来自中央部委的省长省委书记的经济增长绩效不显著,但是徐现祥和王贤彬 (2010)[17]则发现,京官交流目的在于培养下派官员,“空降”官员使得地方经济增长速度显著放慢了1%左右。从经济增长质量视角看,中央 “空降”省委书记往往更能贯彻中央政策,在政策制定上受辖区既得利益的牵制也比较少,在发展辖区经济时,目光更为长远,更为注重经济发展的可持续性,因此有利于辖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但是,中央 “空降”省委书记在之前的工作岗位上,往往专注于某一领域的管理 (顾万勇,2006[18]),而地方经济事务的管理具有综合性,他们缺乏省委书记这一职位和职务所需的工作经验。为了不出错误,中央 “空降”省委书记在新就任的短期往往会基本维持原省委书记的政策不变,这诚然减少了经济政策的不稳定和不连续性,但对提升辖区经济增长质量也可能带来不利影响。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以下两个假设:
H1:与 “本省晋升”省委书记相比,“非本省晋升”省委书记更能提升辖区经济增长质量。
H2:在 “非本省晋升”省委书记中,“外省调入”省委书记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显著为正,而中央 “空降”省委书记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则存在不确定性,需待实证检验。
经济增长质量具有很强的持续性,因此本文在计量模型中引入被解释变量的一阶滞后项,研究省委书记来源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建立基准模型如下:
其中,i表示面板个体变量,t为时间变量。QEG表示经济增长质量指数,NonLocal是省委书记来源的虚拟变量,本文以省委书记由本省晋升为对照组,当省委书记为非本省晋升时取值为1,否则为0。X表示与经济增长相关的各控制变量,ε表示模型 (1)的扰动项。
方程 (1)包含了被解释变量的滞后项,这样模型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内生性问题。为了得到无偏和一致的估计量,对于动态面板数据,最常用的解决方式是采用广义矩估计法 (GMM)进行估计。GMM分为差分GMM、水平GMM以及系统GMM,系统GMM是前两者的综合,整合了内生变量更多的信息,提高了估计的效率,因此本文采用系统GMM来对模型进行估计。系统GMM成立的前提条件分别是扰动项的差分不存在二阶或更高阶的自相关以及有效工具变量的选取 (陈强,2014[19]),因此分别通过AR检验和Sargan检验来判断这两个前提条件是否得到满足。
本文的被解释变量是经济增长质量。不同于经济增长数量测度的直观性,经济增长质量本身是一种规范性的价值判断,目前学者仍未对其内涵的准确界定达成一致意见。一类研究从全要素生产率出发,以此作为衡量经济增长质量的理论基础 (Chow和 Li,2012[20]; 康梅, 2006[21])。 而 郑玉歆(2007)[22]、刘艳 (2014)[23]则认为这种测度方式有失偏颇,应从技术效率的角度来测度经济增长质量。另一类研究认为,经济增长质量的测定不能局限于单一指标,应将界定范围扩大到社会、政治以及宗教等多维度 (Bar⁃ro, 2002[24])。 在 Barro多维度测度经济增长质量的启示下,国内学者钞小静和惠康 (2009)[25]基于经济增长结构、经济稳定性等四个维度构建经济增长质量评价体系;魏婕和任保平 (2012)[26]则在此基础上增加经济增长效率、国民经济素质两个维度,从六个方面评估经济增长质量;张亚斌和赵景峰 (2017)[27]建立 “五大发展新理念—经济社会发展质量—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分析框架,测度了中国经济社会发展质量综合等方面指数。詹新宇和崔培培 (2016a)[28]以 “五大发展理念”为指导,构建经济增长质量指标体系,测度出了中国2000—2014年各省份的经济增长质量综合指数,并报告了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等五项分类经济增长质量指标①基于数据的可得性,本文采用詹新宇和崔培培 (2016a)[28]的测算方法,并将数据更新到了2015年。。
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是省委书记的来源,数据来源于中山大学岭南学院地方官员数据库以及人民网、新华网等公布的官员资料。本文引入虚拟变量Non⁃Local,将“本省晋升”视为参照组,当省委书记由本省晋升时取值为0,其他情况取值为1。对于官员更替的时间处理,本文借鉴张军和高远 (2007)[8]的处理方式,当新任省委书记在1—6月份上任时,记当年为官员更替年,当新任省委书记在7—12月份上任时,记下一年为官员更替年。这样做一是因为新任官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地区的经济工作,二是为了保证官员的在任时间为整数,保证职位上官员交替的连续性。
根据已有的文献研究,本文引入下列控制变量:(1)经济发展水平 (lnPGDP):借鉴国内学者的常用处理方式,用人均GDP来衡量。经济增长的数量能在事前和事后两方面影响经济增长的质量。(2)人力资本 (HC):用人均受教育年限来衡量,参照樊纲等(2011)[29]的处理方法,将相应的学历折算成受教育年限,然后进行计算处理得到。人均受教育年限的提高意味着人力资本质量的提高,既能促进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又能提高生产质量,从理论上说对经济增长质量具有促进作用。(3)城镇化率 (UN):用各省份城镇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来衡量。城镇化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反映社会基础设施建设水平和社会福利的提高,体现经济增长质量。(4)对外开放程度 (OE):借鉴陈诗一和阴之春 (2008)[30]的处理方法,用对外贸易依存度来衡量。(5)市场化程度 (RDN):参照詹新宇和崔培培 (2016b)[31]的处理,用各省份规模以上非国有工业产值除以工业总产值得到。市场化程度既能反映国家干预经济的程度,又能体现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作用的程度,从理论上说,市场化程度越高,交易成本越低,经济增长质量越高。(6)产业结构:借鉴吴丰华和刘瑞明 (2013)[32]的处理方法,用第二产业比重 (Second)和第三产业比重(Third)来表示产业结构的调整。一般而言,第三产业比重与经济增长质量存在正相关关系。具体变量说明如表1所示。
表1 各变量的符号及说明
表2报告了本文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从表中可以看到,样本期内各省份之间经济增长质量的差异比较明显,而且省委书记来源中,“非本省晋升”的比例约占60%。
表2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
基于公式 (1)的基准模型,实证分析省委书记来源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模型 (1)中解释变量只包含被解释变量的一阶滞后项和表示省委书记来源的虚拟变量 (NonLocal)。 模型 (2) 到模型 (7) 逐步加入经济发展水平 (lnPGDP)、人力资本 (HC)、城镇化率 (UN)、对外开放程度 (OE)、市场化程度(RDN)以及产业结构 (Second、Third)等控制变量。具体回归结果如表3所示。
由模型 (1)到模型 (7)可见,一阶滞后被解释变量的系数显著为正,表明经济增长质量确实具有持续性,因此引入经济增长质量的一阶滞后项是必要的;同时所有回归都通过了AR(2)检验和Sargan检验,这说明各模型中工具变量的选取是有效的,本文的模型设定是合理的。
表3 省委书记来源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
续前表
模型 (1)中关键变量NonLocal的系数显著为正,表示与本省晋升的省委书记相比,非本省晋升的省委书记对辖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有显著的正向作用,从而很好地验证了本文的假设H1。非本省晋升省委书记打破了就任地固定的政治格局,外省调入省委书记拥有丰富的执政经验,而中央 “空降”省委书记在中央政策的执行力度上优于本省晋升的省委书记,更能促进辖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考虑到各省的经济发展程度不一致,模型 (2)中加入经济发展水平这一控制变量,该变量系数显著为正,表示经济发展水平越高的地区一般拥有较高的经济增长质量;模型 (3)中人力资本的系数为正但不显著,这表示中国当前可能存在 “人才错配”的问题,高素质、高技术人才在经济增长质量的提高上尚未发挥显著作用;模型 (4)中加入了城镇化率这一项,城镇化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社会基础设施建设水平和社会福利的提高,理论上与经济增长质量正相关,但在模型 (4)中其系数不显著,说明中国当前的城镇化进程可能存在一定问题,城镇常住人口虽然增加了,但是与之配套的公共服务水平还有待及时跟进;模型(5)到模型 (7)依次加入了对外开放程度、市场化程度以及产业结构等控制变量,关键变量NonLocal的系数仍然至少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这表明非本省晋升省委书记更能提升辖区经济增长质量的结论是比较稳定的。
1.变换经济增长质量的衡量指标。
为了验证上述实证结果的稳健性,防止本文选取的经济增长质量衡量指标存在偏差,本文改变经济增长质量的度量方法,参照楚尔鸣和马永军 (2014)[33]的做法,采用 “索洛余值法”计算样本期内的全要素生产率,并以此作为经济增长质量的衡量指标。鉴于本文的研究目的以及篇幅的限制,只对该计算过程中的指标选取和数据获得进行简要的阐述和说明。本文用各省份国内生产总值表示产出,用全社会年末就业人员数来表示劳动的投入。对于资本存量,本文运用张军等 (2004)[34]学者计算得到的2000年各省份资本存量为基数,以各省份固定资本形成总额作为各年度的投资,通过永续盘存法来计算各省份每年的实际资本存量。将计算得到的全要素生产率 (Q)作为各省经济增长质量指数,代入公式 (1)重新进行回归,得到的实证结果如表4所示。
表4 省委书记来源与各地区全要素生产率的回归结果
续前表
由模型 (8)可见,变换经济增长质量度量方法之后,尽管NonLocal的回归系数与模型 (1)相比有较大变化,但是它的系数依然显著为正。而且从模型(9)到模型 (14),随着经济发展水平、人力资本、城镇化率、对外开放程度、市场化程度、产业结构等其他控制变量的逐步加入,非本省晋升省委书记(NonLocal)的系数均显著为正,表明表3的实证结果是稳健的。这说明,相对于本省晋升的省委书记,来自于外省或者中央的省委书记在提高辖区经济增长质量上确实存在显著差异。“外省调入”这种官员交流的方式能充分利用地方官员多元的工作经验,同时也能有效防止地方政府政治格局的僵化,有利于辖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高;中央 “空降”的省委书记尽管在工作经验上存在一定劣势,短期内不能体现其本身具有的政治优势,但是从长期来看,中央 “空降”省委书记在发展地方经济时可能目光更加长远,更加注重经济增长质量。
2.从省委书记到省长的变换。
尽管省长和省委书记在变更频率上有差别,在政治决策中扮演的角色有差异,但是在省级官员中,省长与省委书记往往同时作为辖区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领导者,对辖区经济增长负有最终责任。为此,本文将地方主要官员来源的数据,从省委书记改为省长,实证研究省长来源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
表5展示了省长来源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从表5中可以看到,模型 (15)中表示省长来源的非本省晋升变量 (NonLocal2)系数显著为正,这说明非本省晋升的省长对于辖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具有更显著的促进作用。在模型 (16)和 (17)中,依次加入了经济发展水平、人力资本,尽管NonLocal2的系数有所改变,但依然显著为正。然而,在模型 (18)到模型 (21)中,随着产业结构等控制变量的逐步加入,非本地晋升省委书记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尽管仍然为正,但是变得不显著。这一方面可以说明表3的实证结果是稳健的;另一方面也说明在实证研究中有必要对省长和省委书记这两者加以区分。与此同时,对于省长和省委书记来源在辖区经济增长质量效应上存在的差异,本文认为原因在于省长的更换频率远远大于省委书记,这种任期的限制大大改变了省长的政治行为:一方面可能使得他们追求显著的经济绩效而过于 “急功近利”,忽略辖区经济增长质量;另一方面,由于经济增长质量具有持续性和长期性,任期的限制使得频繁更换的省长群体缺乏政治激励去提升辖区经济增长质量。
表5 省长来源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
上述研究表明非本省晋升的省委书记显著提高了辖区综合经济增长质量,但是这种省委书记来源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在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等五大方面是否相同?与此同时,在非本省晋升省委书记中,“外省调入”的与中央 “空降”的省委书记,对辖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又存在什么差异?为此,下面就这两个问题进行进一步分析。
本文将表示省委书记来源的虚拟变量与构成经济增长质量总指数的五大分指标——创新指数、协调指数、绿色指数、开放指数以及共享指数一一进行回归,以分析非本省晋升省委书记究竟更注重经济增长质量的哪些方面。具体的实证结果如表6所示。
AR检验和Sargan检验的结果都接受了原假设,扰动项的差分不存在二阶自相关,同时所有的工具变量都是有效的,说明本文的模型设定是合理的。从表6可以看出:
非本省晋升变量的创新效应显著为正。创新是一项融人力资本与物质资本投入于一体的活动。“非本省晋升”分为 “外省调入”和中央 “空降”,外省调入的省委书记一方面可能会运用其丰富的执政经验,深化辖区人才培养和引进制度改革,加大科研物质资本的投入力度,从而有利于科技创新;另一方面可能是外省调入省委书记打破了本省官员形成的特定关系格局,瓦解了部分既得利益者,客观上激发了本省居民和企业的创新积极性。而中央 “空降”省委书记不仅打破了本省固定的人脉关系网络,同时在贯彻和落实国家政策上存在更大的优势,更重视辖区自主创新能力的提升。此外,辖区居民和企业对中央 “空降”官员往往更有信心,从而有更大的激励去进行自主创新活动。
非本省晋升变量的共享效应显著为正。这依然能从非本省晋升省委书记的来源构成进行分析。共享指数的构成包括纵横两个层面,纵向层面表示居民与政府的共享,主要反映在相应的公共服务支出中;横向层面的共享则包括省内人均收入差距的降低以及各省之间经济发展程度的一致性。首先,“外省调入”这种官员交流方式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省际经济政策存在的差异,最终使得各省的经济发展程度逐步趋同。其次,中央 “空降”的省委书记在中央政策的执行力度上往往优于本省晋升的省委书记,因此中央“空降”官员可能更加注重经济发展成果在政府与居民之间的共享,同时也更致力于降低居民收入分配差距。
非本省晋升变量对协调、绿色和开放指数的边际效应均不显著,这表示本省晋升和非本省晋升的省委书记对促进辖区经济协调发展、绿色发展以及经济开放等方面没有显著差异。协调指数可分解为城乡发展协调、产业结构协调、投资消费协调、金融结构协调和经济稳定等五个方面,徐现祥等 (2007)[9]研究发现,异地任职的官员会重视发展第一、第二产业,而忽视第三产业,而出于政治晋升激励,本省晋升的省委书记会选择相似的产业发展格局。经济的绿色发展不仅与产业发展格局有关,同时与整个经济发展环境紧密相关,本省晋升和非本省晋升的省委书记均重视工农业的发展,而中国目前的工业、农业发展均比较粗放,因而在经济发展过程中产生了比较严重的环境污染问题,这与省委书记是否由本省晋升没有显著关系;而辖区经济的对外开放程度除了与经济政策相关,更重要的是辖区是否具备相应的资源禀赋和地理区位优势,仅凭省委书记一人之力难以提升辖区经济开放度。
表6 对经济增长质量分指标的回归结果
本文将非本省晋升省委书记的来源分为 “外省调入”和中央 “空降”,将 “本省晋升”视为参照组,引入两个虚拟变量Opro和Cen,当省委书记由外省调入时Opro取值为1,否则为0;当省委书记由中央 “空降”时Cen取值为1,否则为0。实证模型如下所示:
表7 “外省调入”和中央 “空降”省委书记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
表7展示了 “外省调入”和中央 “空降”省委书记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从表7可以看出,外省调入变量 (Opro)的系数显著为正,中央 “空降”变量 (Cen)的系数为负但不显著,且用全要素生产率(Q)进行稳健性检验之后的结果依然支持上述结论。这验证了本文的假设H2,证实了非本省晋升的省委书记中,外省调入的省委书记相对于本省晋升的省委书记更能提升辖区经济增长质量;同时也说明,中央“空降”的省委书记与本省晋升的省委书记对于辖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没有显著性差别,这可以从以下两方面进行解释:一方面,中央 “空降”省委书记缺乏相应的工作经验和对地区经济事务的了解,因此该部分官员拥有的 “京官优势”也无法尽快体现出来;另一方面,王贤彬和徐现祥 (2008)[10]的研究发现在省委书记层面,相对考核机制往往在决定其是否退任上起作用。段润来 (2009)[35]从理论和实证两方面证明了中央会惩罚不努力发展地方经济的省级领导人,但是不承诺提拔经济发展较好的省级领导人。因此,中央 “空降”官员基于 “政治生存”策略,往往会选择在有限的任期内尽量维持原省委书记的经济政策不变或者实行一部分温和的适应性政策。
学界对地方官员影响辖区经济增长的研究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首先从制度和政治环境对于经济发展的重要性着手,其次由政府过渡到政府官员,从中国的分权体制和官员的政治晋升激励出发,阐释了作为政治权力代表的地方官员发展辖区经济的动力机制;然后联系官员更替这一政治现象,从地方官员的异质性及其变更导致的政策不稳定和不连续分析其对辖区经济增长绩效的影响。然而,辖区经济增长绩效不仅体现在经济增速上,也体现在经济增长质量方面,为此本文进一步拓展研究领域,构建系统GMM模型,利用2000—2015年中国31个省份省委书记变更的面板数据,对省委书记来源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进行了实证研究。本文发现:与本省晋升的省委书记相比,非本省晋升的省委书记更能提升辖区经济增长质量,而且这一发现通过了稳健性检验。进一步分析表明:在非本省晋升的省委书记中,外省调入省委书记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显著为正,而中央 “空降”省委书记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为负,但不显著;从分类经济增长质量指标方面看,非本省晋升省委书记更注重创新和共享方面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但在协调、绿色和开放方面的影响不显著。
本文的研究丰富了地方官员治理与辖区经济发展方面的文献,也为国家官员任职安排和政策制定提供了经验性证据。其政策启示是:
1.继续深入推进官员异地交流制度。
中国在1990年建立了高级官员异地任职制度,徐现祥等 (2007)[9]的研究表示,省际地方官员的异地任职对流入地的经济增长速度有显著的正向促进作用。本文则从经济增长质量的视角证实了外省调入省委书记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显著为正。因此,国家应该继续推进高级官员的异地任职制度。这种异地任职安排既使得地方官员的工作经验多元化,同时又能对此加以有效利用,为辖区经济发展带来新的发展动力;与此同时,也有利于避免政治格局的僵化以及既得利益阶层的形成,能有效防止较大规模的腐败问题。
2.对于中央 “空降”官员,先培养后重用。
中国在2006年对中央和地方之间党政领导干部的交流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这使得 “京官”现象常态化。徐现祥和王贤彬 (2010)[17]的研究表明中央下派官员的重点在于培养官员,其成本是地方经济发展速度下降1%左右;本文的实证研究表明中央 “空降”省委书记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虽然不显著,但是符号为负。不管中央 “空降”官员的行为是出于何种目的,都不能以妨碍辖区经济发展为代价。因此,较为稳妥的方式是先将中央官员 “空降”到地方政府担任次要职位,使其具备一定的地方执政经验之后再重用。这样 “京官”既能充分发挥本身特有的政治优势,促进辖区经济增速和经济增长质量的提高,同时也达到了中央对 “空降”官员的培养目的。
3.以 “五大发展理念”为指导,制定辖区经济发展政策。
在 “十三五”乃至今后很长时期中国将以 “五大发展理念”作为经济发展指导理念,达到 “降速提质”的经济发展要求。不同省委书记来源对辖区经济增长质量分指标的效用存在差异,中央政府应以“五大发展理念”为指导,优化官员任职安排,同时地方政府要以 “五大发展理念”为指导,制定辖区经济发展政策。第一,注重创新型人才培养和人才引进的制度建设,同时在财政安排和政策制定上对工业企业、科研机构等的自主创新活动提供形式不一的有效支持;第二,在立足于各省本身的经济特色基础上,消除各省之间的经济发展壁垒,促进省际经济协调发展;第三,强调辖区经济的健康绿色发展,坚决取缔高能耗高污染的工业企业,同时不断加强技术创新,为辖区经济的绿色发展提供技术前提;第四,善于利用辖区的地理区位优势,重视外商投资资金的引入,同时加强省际经济交流,提高辖区的经济开放程度;第五,加大经济发展成果在政府与居民之间的共享力度,继续深入推进公共财政制度建设,切实提高人民群众的生活质量。
[1]钱先航,曹廷求,李维安.晋升压力、官员任期与城市商业银行的贷款行为 [J].经济研究,2011(12):72-85.
[2]周黎安.中国地方官员的晋升锦标赛模式研究 [J].经济研究,2007(7):36-50.
[3]姚洋,张牧扬.官员绩效与晋升锦标赛——来自城市数据的证据 [J].经济研究,2013(1):137-150.
[4]宋凌云,王贤彬,徐现祥.地方官员引领产业结构变动 [J].经济学 (季刊),2013(1):71-92.
[5]王贤彬,张莉,徐现祥.辖区经济增长绩效与省长省委书记晋升 [J].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11(1):110-122.
[6]Li H, Zhou L A.Political Turnover and Economic Performance: The Incentive Role of Personnel Control in China [J].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2004, 89 (9).
[7]耿曙,庞保庆,钟灵娜.中国地方领导任期与政府行为模式:官员任期的政治经济学 [J].经济学 (季刊),2016(3):893-916.
[8]张军,高远.官员任期、异地交流与经济增长——来自省级经验的证据 [J].经济研究,2007(11):91-103.
[9]徐现祥,王贤彬,舒元.地方官员与经济增长——来自中国省长、省委书记交流的证据 [J].经济研究,2007(9):18-31.
[10]王贤彬,徐现祥.地方官员来源、去向、任期与经济增长——来自中国省长省委书记的证据 [J].管理世界,2008(3):16-26.
[11]范子英,彭飞,刘冲.政治关联与经济增长——基于卫星灯光数据的研究 [J].经济研究,2016(1):114-126.
[12]王贤彬,徐现祥,李郇.地方官员更替与经济增长 [J].经济学 (季刊),2009(4):1301-1328.
[13]贾倩,孔祥,孙铮.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投资行为——基于省级地方官员变更的实证检验 [J].财经研究,2013(2):81-91.
[14]刘胜,顾乃华,陈秀英.制度环境、政策不连续性与服务业可持续性增长——基于中国地方官员更替的视角 [J].财贸经济,2016(10): 147-161.
[15]杨海生,才国伟,李泽槟.政策不连续性与财政效率损失——来自地方官员变更的经验证据 [J].管理世界,2015(12):12-23+187.
[16]贺小刚,朱丽娜.地方官员更替与创业精神:来自省级经验的证据 [J].中山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16(3):194-208.
[17]徐现祥,王贤彬.地方官员的培养——来自我国京官交流的证据 [R].IRE Working Paper,NO.2010001,2010.
[18]顾万勇.警惕干部交流的四个误区 [J].理论前沿,2006(3):58-62.
[19]陈强.高级计量经济学及stata应用 (第2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289-291.
[20]Chow, G C, Li K W.China's Economic Growth: 1952—2010 [J].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Cultural Change, 2012 (51):247 -256.
[21]康梅.投资增长模式下经济增长因素分解与经济增长质量 [J].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06(2):153-160.
[22]郑玉歆.全要素生产率的再认识——用TFP分析经济增长质量存在的若干局限 [J].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07(9):3-11.
[23]刘艳.中国现代制造业全要素生产率研究 [J].当代经济研究,2014(2):75-82.
[24]Barro, R J.Quantity and Quality of Economic Growth [J].Central Bank of Chile, 2002 (1): 135 -162.
[25]钞小静,惠康.中国经济增长质量的测度 [J].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09(6):75-86.
[26]魏婕,任保平.中国各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指数的测度及其排序 [J].经济学动态,2012(4):27-33.
[27]张亚斌,赵景峰.中国经济社会发展质量及对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影响——基于五大发展新理念的理论与实证 [J].财贸研究,2017(3): 1-10.
[28]詹新宇,崔培培.中国省际经济增长质量的测度与评价——基于 “五大发展理念”的实证分析 [J].财政研究,2016a(8):40-53+39.
[29]樊纲,王小鲁,马光荣.中国市场化进程对经济增长的贡献 [J].经济研究,2011(9):4-16.
[30]陈诗一,阴之春.中国建立自由贸易区的动态经济效应分析:长期均衡和短期调整 [J].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08(3):47-57.
[31]詹新宇,崔培培.中央对地方转移支付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研究——基于省际面板数据的系统GMM估计 [J].经济学家,2016b,(12): 12-19.
[32]吴丰华,刘瑞明.产业升级与自主创新能力构建——基于中国省际面板数据的实证研究 [J].中国工业经济,2013(5):57-69.
[33]楚尔鸣,马永军.消费增长能否提升经济增长质量——基于全要素生产率的分析 [J].当代经济研究,2014(4):53-59+96.
[34]张军,吴桂英,张吉鹏.中国省际物质资本存量估算:1952—2000[J].经济研究,2004(10):35-44.
[35]段润来.中国省级政府为什么努力发展经济?[J].南方经济,2009(8):16-2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