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晓娟
北京人人向往,因为它太美,也太高大。而我,却不喜欢北京,因为任何的高大都会有一些支撑着它的微小,像蝼蚁,包括像蝼蚁一样的外来的人们,他们在满是优越感的京城里爬着、滚着、挣扎着!说来惭愧,多年前我们一家便是那连滚带爬在北京混了几年的小蝼蚁。
提起北京,我会下意识地摸摸口袋,看看是不是有硬币、有几个硬币。硬币撞击时发出的悦耳的哗啦声,能在月底发薪水前让我再踏实几天!因为每天有了这种声音,我才能搭乘像小火车一样的公共汽车,从住处到上班的地方,去挣那到月底才可以看得见的几百元大洋。而这几百元大洋只能在口袋里暖几个小时,便会如数交给楼下等着收房租的阿姨。当时大红门附近一居室的房租正好是几百元。幸亏有孩子他爸的工资,虽然不高,至少没有让我们在帝都食不果腹。
因为缺乏稳定和安全感,最初到北京时并没有带儿子。千禧之年的北京正处在崭新的世纪之初,看着窗外噼噼啪啪绽放的烟花,疯狂地思念儿子。给千里之外的儿子打电话,刚学会说话的儿子除了会叫妈妈外,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我问儿子想妈妈了吗?儿子稚嫩地从嗓子里冒出个字说想。他哪里知道“想”是什么意思?他哪里又知道想念这两个字有多沉?有多刻骨?我屏住呼吸,听着话筒里儿子的呼吸,眼泪哗哗地流。
春节回家,看到已经两岁多的儿子满地乱跑,不大情愿地对我叫妈妈。我心里直后悔不该放弃参与孩子的成长。年假结束,临走时,妈妈说,你们平时上班都忙,还是我来带孩子吧!但在妈妈带孩子送站时,我紧紧抱住儿子哭得稀里哗啦,车开时也没舍得放下。绿皮火车缓缓向前行,紧抱着孩子,我感到无比踏实,但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同时也为自己不理智的行为惊出了一身汗。我和孩子爸爸对望了好几眼,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我想孩子想得苦,轻轻说:“带来就带来吧,咱们省着点花,总会有孩子花的!”天知道,在那样艰难的日子里,孩子的学费、生活费从哪里来?我们的生活里又多了一张嘴,而且这张嘴却是怎么样也不能亏待了的。
就这样,我们和孩子一起开始了北漂的日子。攥着交完了幼儿园押金所剩无几的人民币,便开始掰着指头数发工资的日子。稍稍安慰的是孩子的三餐在幼儿园里解决,这样还能解放出点时间和钞票。那些日子,我每天早上用两个硬币付车费,另外两个用来买鸡蛋饼,不帶鸡蛋的鸡蛋饼,抹点酱或是卷个土豆丝,因为这样可以省下五角钱,几天下来便可以省出一趟车费。这样就可以让儿子吃上一顿麦当劳了。每次把儿子从麦当劳的门前拉走时,心里真是不好受。
在北京我们很少逛街,虽说生活在北京,但去前门、动物园等地方玩都是有数的。因为那时的北京城好多地方没通地铁,仅有的几次游玩便成了终生难忘的痛,因为每次去时挤公交是必不可少的内容。那时的老公共汽车没有现在的公车设计得科学,座位多,人站立的空间少,在人挤人的公车上,有座时万事大吉,没座时就不仅仅是痛苦了。抱儿子靠在别人的椅背上,车停时迅速腾出一只手去抓头顶上的抓手,累得双手快要失去了知觉。儿子像只小树熊紧紧抱着我,不敢松手,他也害怕这拥挤的人流。热心的北京人往往也会给我们让座,但凡是能坐下的基本都是像我们这样需要帮助的人群。运气不好时,抱着孩子站立个把小时也是常有的。实在太累了,就把头埋在孩子身上稍歇息会儿,孩子会伸出他的小手抱抱我,“妈妈累啦!我来抱妈妈吧!”孩子的话引来周围人的笑声。看儿子可爱,售票员往往会拍拍售票台,让孩子坐在上面,我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孩子上幼儿园后,为了接送孩子方便,狠了狠心,在一家仓储式超市花一百多元买了辆简易自行车,我开始骑着自行车接送孩子。
北京的冬天真是太冷了。我穿着单薄的呢子大衣,在零下十多度的雪天里,和一群操着京腔的老头、老太太等待着接送孩子,心里想,要是和这些老人一样,不用上班就好了,这样就不会那么赶了。但那少得可怜的实习期工资也是我们的救命草,在北京生活,这棵微弱的草显得尤为重要。
那近九百多天的日子里,似乎没有什么是让人感到快乐的。每一天都像陀螺一样打转,只有和儿子的团聚才是生活中的一点味精、一点调料,让我们的北漂生活有了丝丝缕缕的阳光。
接上孩子回家的路上,孩子用不太流利的语言给我讲着幼儿园的生活,那一刻感觉所有的辛苦都是值的。我什么时候问他冷吗?他的回答都是不冷,直到现在仍是这样的对话。我这个不怕冷的儿子自小就知道疼人。当我因急着赶回家,不小心和孩子一起摔倒在雪地里时,我不顾身体的疼痛爬起来想要去扶孩子的,反倒是他那小小的身体先从自行车底下爬出来说,“妈妈我没事,我没事的!”看着孩子还不太利落的表达,我又一次哭得稀里哗啦。现在想起来仍是一阵心酸。孩子!你的生活原本可以更好些!
在我们上班的地方,有一个大龄青年,自小得了小儿麻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身体的残疾没有影响到他的优越感,北京城的子民身上好像找不见自卑二字。在他喜宴上,我惊奇地发现他身边的新娘子竟是个美人胚子,没有一点毛病,只是言谈举止中带着小家碧玉的怯。宴席上她带着满口的河北音跟随一瘸一拐的新郎给客人敬酒,看起来是那样的不协调。事后向新郎官夸新婚的妻子漂亮时,他不屑地说,还不是冲着北京户口才嫁给我的啊!原来有个随夫落户的政策。“那么,这北京户口自然是成了啊!”“成啥呀,哪能现在给她办啊!怎么也得等抱上孩子再说啊!”我一脸震惊,姑娘啊!你的幸福是压在了肚子上了啊!得了户口又怎样?这又是一个北漂的缩影啊!
北京,对一部分北漂来说,像一个肥皂泡,美丽又不真实,为了能留在北京,真是想尽了办法。我突然在这个新娘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为了更好的发展,我们一家艰难挤在这个人人羡慕的北京,在节衣缩食中潦草度日,我们又何尝不是那想留在北京的大多数呢?不是每个人在北京都能如鱼得水,能爬到塔尖上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像我这样胸无大志的人,哪里没有一碗饭吃呢?北京的日子常常让我们感到窘迫,为什么还要挤破脑袋留在这里呢?我们的城市可以盛得下我的无为,我们的城市允许我平庸!从那刻起,我封锁了我的北京梦。
恰逢老公的公司停止了与京城公司的合作,作为厂方代表他自然是要离开。就这样我们不顾北京公司的极力挽留,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京城。
回乡时,除了五千元的欠账和一个满口京腔的儿子,我们什么也没带走。
本栏责任编辑 张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