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奶奶:
又到夏天了。阳光从半拉着的窗帘透进来,映在你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声声蝉鸣在屋子里回荡。你坐在沙发上,打着蒲扇,时而自言自语,时而闭眼小憩。空气里有一粒粒飘动的灰尘。你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八十余载,而你如今是一个人生活。
每次我放假回家去看你,似乎都是你最期待的事情。我会在门外听见匆忙的脚步声,你打开防盗门望着我,一下子就露出了微笑。你总把我的名字叫错,叫成我父亲的名字,随后又马上纠正过来。
你让我坐下,给我倒了一杯水,递给我一把竹扇子,问我热不热,学习怎么样,中午吃了什么。你领我去看我曾经的小房间内的一幅艺术照,照片上的我永远朝着你笑。
你说隔壁的小王又去了哪里,楼下的小张又干了什么;你说总有鸽子飞到窗台前的雨棚上,踩得它哒哒哒的;你说小区门口的两棵黄桷树又长高了,叶子嫩绿嫩绿的;你说对面的小学前两天放了暑假,孩子们一涌而出,蹦着跳着……
你说夏天的太阳老是火辣辣的。
我望着窗外,一言不发。天空一如既往地蓝,白云朵朵,蝉鸣声声,午后的阳光从窗外透射进来,照着屋子,照着我们。我忽然想起,以前这里是没有这么安静的。夏天,屋子里挤满了人,坐着摇椅,扇着扇子,看着书,讲着故事……
楼下的菜市场总是充斥着小贩的吆喝。那个卖南瓜的大姐跟你最熟,每次都会和你寒暄两句:“哟,孙子都这么大了。”你笑笑,拉着我买我最爱吃的冰淇淋。有时我会和你在楼下坝子里打羽毛球,你汗流浃背的,也不顾脚上的疼痛。每到晚上,我都会在屋子里练上一小时的钢琴,我总要你坐在我身后,一次我弹《小夜曲》时你打起了瞌睡,让我骄傲了好一阵子。
每到周末下午,你都会带我在老旧的街道上散步。两旁的大树荫下格外凉爽,空气中弥漫着老建筑的气息。我们踩在落下的干燥树叶上,沙沙沙的,有时会看到两个老人在路边下象棋,除此之外一片静谧,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午休。走着走着,我忽然看见头顶搭着的网格状的架子,它们似乎有些年头了,一株株的绿色藤蔓缠绕在上面,最后汇聚在顶端,慵懒地耷拉在木架上。
夏日的阳光从上投下,穿过藤子间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道影子,藤子在风中轻轻摇曳,地面上的影子也轻轻晃动着。我问你:“那是什么呀?”你笑着摸摸我的头:“那是葡萄藤,不久便会挂满一串串又大又甜的葡萄。”那条路可真长啊,一路上挂满了葡萄藤,在阳光下,在头顶上,在虫鸣中,在微风拂过脸颊的惬意里。我们走着走着,忽然传来水流声,原来那条路的尽头是一个凉亭,沿着亭子是一条步道,从步道上可以俯瞰长江,江水滚滚永不停歇。葡萄藤也爬在了亭子的支柱上,绕着一圈又一圈,我惊奇地看着,总觉得长江与葡萄藤这一大一小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小张他们昨天又……”奶奶的话让我从童年回忆中醒来,我打断了你的话:“奶奶,你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你愣了一下,露出一丝疑惑,拍拍脑袋,笑着说道:“他们呀,我有时都记不清了。”我心里一紧,好久才回过神来,才发觉天色已暗。站起身告诉你我要走了。你愣住了,抬起手,但又放下。你送我到门口,叮嘱了好一会儿,我轻轻把门关上,你隔着防盗门望着我的背影,好久好久。
我转过楼道的拐角,发现走廊的灯重新装过。我来到楼下,菜市场的小販们早已搬走,黄桷树旁静悄悄的,曾经有那么多孩子围着它玩耍。许多老房子都已拆掉,曾经的小巷已变为我无法识别的模样,凉亭旁的椅子积满了灰尘。唯独长江依旧奔流不息。
我想有一天我回到这里,打开屋子的门,门后会不会也布满灰尘,夕阳透过拉上的窗帘照在昏暗空荡的房间里,空气里弥漫着陈旧家具的气息。夏日已去,蝉鸣不再,只是在那些笔盒、玩具、凉椅、书本间,能找到一丝丝往事的痕迹。
小健
2018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