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提莫，万州烤鱼

杨雅芳

2018年6月12日，一桩旧案被央视翻出：镇江一公司会计王某挪用公司930余万元资金。大部分用以打赏主播。这并非是直播行业第一次出现类似案件，也不是涉案金额最多的一起，但因为涉及当红主播、“斗鱼一姐”冯提莫，央视新闻播出后，迅速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

从2014年9月23日开始直播至今，近4年的时间内，斗鱼主播冯提莫的直播间累计1633万关注，总播放量达1亿次，微博粉丝近750万。4年间，直播行业从乱象横生逐步规范，冯提莫自一个普通素人，成长为顶级网红，而今，她正在寻找直播间外的生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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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提莫本名冯亚男，1991年12月19日，冯亚男在四川万县出生。这座古城拥有1500余年历史，昔日商业繁盛，享有“万川毕汇，万商云集”的美誉，曾与成都、重庆并列为四川三大城市，史称“成渝万”。

万县在长江中上游结合部位，地处三峡库区腹心地带，城区人口过百万，是整个三峡库区最大的城市。也因为这个工程，萬县被重庆代管，后者升格为直辖市后，万县又更名为万州区，时年6岁的冯亚男成了重庆人。

她的童年在爆破声中度过。2002年，三峡工程第一期启动，整个万县都在拆，在冯亚男上学和放学的路上，她会看到很多的警察、很多民工、很多搬家的车和等待搬家的人。20.3万人被迫迁移，占了整个三峡移民的五分之一。

也是这一年，这个三峡库区移民最多的城市失业率达到顶峰，近乎每4人就有1人失业，40%左右的老城区被淹没，90年代居民中的约55%成为了移民。

2017年5月29日，湖北武汉，主播冯提莫亮相斗鱼嘉年华活动现场。

10来岁的冯亚男就生活在这个三峡库区社会矛盾最突出的城市。也是在这个时期，中央电视台心连心艺术团到万州的中心广场慰问演出，那座广场后来被称为“心连心广场”。正是在那里，幼年冯亚男看到了舞台正中央被灯光聚焦的身影，但回到家，在瓦砾之间，她会听到亲戚邻里间关于就业与生活的焦灼。

在这样撕裂感交织的成长中，冯亚男记忆中青石板、长台阶的家，慢慢变成高楼耸立的移民新城。初中生冯亚男在万州第三中学就读，这所百年老校历史上走出了革命烈士黄玉清、秦篆研究学者李文放、央视主持人史小诺。

不论是在校期间，或毕业成名之后，冯亚男这个名字从未和万州三中有太多勾连。与主播冯提莫不同，冯亚男非常低调，很难在网络上找到冯亚男的相关资料。在冯提莫小有名气后，曾有粉丝找到“万州市”和“万州第三中学”贴吧，询问更多信息。

有校友证实她确系万州三中毕业生，除此之外，只有一些所谓“知情者”的爆料，与已知的公开信息相矛盾，一看即知是好事者的瞎编乱造。有人发了冯提莫刚做直播时的截图和自拍，自称是万州本地人的网友表示，这种长相在“盛产美女”的万州不算什么。

和美女冯提莫同期成长起来的，还有后来成为万州名片的鱼泉榨菜、谭木匠、万州烤鱼……

2010年，冯亚男高中毕业，她离开万州，进人北师大珠海分校学习播音主持专业。从当时的微博中可以窥见她的生活：发自拍和美食照片、和朋友出门玩、上课、军训、学车等，与普通大学生没有区别。

播音主持专业的训练很大程度影响了她此后的直播，在校期间，冯亚男通过了普通话一级乙等考试，在她直播中，几乎听不出四川口音。她还曾在同学开的校园西餐厅做兼职服务员，学着跟挑剔的顾客沟通交流，慢慢积累社会经验。

2014年大学毕业后，冯提莫跟同学抱怨无聊，同学告诉她可以通过斗鱼直播间玩游戏直播，跟观众互动着玩，就不会无聊了。

2014年9月23日，冯亚男成为冯提莫。提莫是游戏《英雄联盟》中的角色，长相可爱，身材娇小，与冯提莫本人的外形高度一致。她还特意准备了一顶提莫的帽子，戴着拍照，而后发在微博上。

后来，她成为“斗鱼一姐”，冯亚男和三峡水底的万县老城，都是冯提莫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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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斗鱼TV自A站独立尚不足一年。国内第一家开展游戏直播业务的公司YY推出直播也不过两年。YY创始人曹津认为，当时的直播行业乱象横生，只懂烧钱不懂模式。

但直播行业的春天已经到来：游戏直播自2014年进入中国，市场规模由最初的2.7亿激增到2015年的11.7亿；秀场直播的市场规模在2013年为36.7亿元，2年后达到74.6亿元，翻了一番。

各大直播平台如虎狼般冒头。2014年1月，战旗TV成立；2014年，YY直播更名虎牙TV；2015年2月1日，龙珠直播开始运行；2015年7月，王思聪创立熊猫TV；2015年底，OMG等多家LPL战队老板侯老板创立全民TV。

2014年3月，斗鱼推出“王者之路”活动，拥有斗鱼TV前缀ID的用户在斗鱼平台独家直播，只要有效排位赛局数70%以上，并最终获得LOL国服“王者”称号，就能得到1万到20万元不等的人民币奖励。这一活动为斗鱼带来了巨大的推广效应和流量。

2014年10月，斗鱼以千万元身价签下前LOL职业玩家若风和著名LOL解说小智，震惊整个电竞圈。此后一年间，斗鱼持续赞助多个战队，并扶持ImbaTV、七煌等版权内容公司，获取更多独家专业内容。

斗鱼此举极大程度抬高了知名主播的身价，从此，高价签约知名主播成为业界常态。据腾讯游戏报道，2014年初到2015年，游戏主播身价普遍有10倍以上的增长，若风与小智身价已超2000万元。

除了签约费以外，粉丝打赏也是主播收入的来源之一，普遍在几百元到几万元之间。还有主播运营着自己的淘宝店，少数顶尖主播的月流水可过百万元。据2014福布斯中国名人榜数据显示，当年邓超、邓紫棋、钟汉良等明星年收入也才刚刚过1000万元。

冯提莫刚开始也做《英雄联盟》游戏直播，直到现在，她依然归属于斗鱼网游竞技领域的英雄联盟区。有人诟病她只是蹭热度，不打游戏。2017年1月至今，她一共在斗鱼直播317场，只有15场直播是《英雄联盟》，其中还有2场被网友发现是找了闺蜜代打。

但冯提莫的粉丝不在乎，比起打游戏，他们更想听冯提莫唱歌。

因为一首叫做《小鸡哔哔》的洗脑神曲，冯提莫出名了。这首歌改编自意大利神曲《ElPollitoPio》，在2013年A站举办的第二届“毁歌祭”中，一位up主制作并上传了该视频，随后出现多种翻唱、调音版本。

2018年6月11日，上海，冯提莫做直播。

这首洗脑神曲贯穿冯提莫的整个直播生涯，从2014年10月刚开始直播没多久，她就屡次在直播中翻唱《小鸡哔哔》的片段。在2017年12月30日播出的《快乐大本营》中，她也演唱了这首歌。

实际上，冯提莫大部分的直播都以唱歌为主，一场两小时，连续进行两场。在换曲的间隙，她会简单和网友聊上几句，回应粉丝赠送的虚拟礼物。

很长一段时间，冯提莫都不是专职主播，大学毕业后，她在一所大专教配音。根据重庆万州区公布的《2014年上半年公开（考核）招聘教育事业单位拟聘人员名册》，冯提莫考上了重庆幼专的表演老师。2015年6月，冯提莫还拿到了重庆市新教师培训结业证书和班主任培训结业证书。

那时，冯提莫已经火了。微博粉丝突破25万，收到“鱼丸”超过200t——相当于20万元，扣除20%的个人所得税，冯提莫可以拿到16万元。

“鱼丸”是人气的象征，每两个月主播可以将鱼丸兑换成人民币。除了鱼丸收入，签约主播还可以获得约定好的底薪，粉丝打赏的礼物则另算。

如同娱乐圈的流量明星，冯提莫的成名之路同样伴随诸多困惑和争议。粉丝认为，冯提莫拥有优秀的唱功和甜美的嗓音，几乎每天都进行4小时以上的直播，是努力让她获得这一切。

在路人看来，冯提莫的走红是靠炒作：在直播初期，她和当时被称作“国服第一解说”的小漠炒作绯闻，抓住机会唱暧昧歌曲，在微博上传情。如果说《小鸡哔哔》为冯提莫积累了初代粉丝，正是因为小漠的关系，她在斗鱼上最终从小有名气到人尽皆知。

冯提莫与周二珂、陈一发、大表姐并称为斗鱼F4，她们与靠软色情起家的“斗鱼三骚”一起，成为当时斗鱼TV上流量最火的女主播，几乎包揽整个晚间档。但随着直播平台管控愈发严格，“斗鱼三骚”逐渐没落。驻守斗鱼，在跳槽频繁的直播界实属少见。跳槽或许能争取更高的签约金，但也面临着换平台导致的人气消耗、迅速过气的风险。

并非毫无征兆。2017年6月，斗鱼挖角“陌陌一姐”阿冷，签约费据传过千万元。入驻斗鱼的第一个月，阿冷的礼物收入高达128万，而当月冯提莫的礼物收入为95万余元。8月20日，冯提莫称自己被斗鱼限流，往常至少有80万人观看直播，现在只有20多万，她觉得“扎心了”。此后便是為期一个月的停播。

停播背后，是斗鱼和冯提莫之间的一场博弈。

冯提莫比谁都更清楚看到，早前与她同属“斗鱼F4”之一的大表姐，在跳槽熊猫TV后人气始终不及预期，随后逐渐淡出视线。如今，大表姐的微博粉丝数不及冯提莫的零头。

而对于直播平台而言，引入新鲜面孔和更多当红主播，永远是保持流量的利器。

2015年8月，电竞圈发生著名的“斗鱼主播出走事件”，数十名游戏主播全部转投龙珠直播平台；2015年下半年，F4中的周二珂、大表姐也先后离开，转投王思聪的熊猫TV。

2015月8月12日，冯提莫斗鱼直播间关注突破100万，粉丝们欢欣鼓舞：

“斗鱼一姐”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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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8月，合约即将到期之际，“斗鱼一姐”冯提莫曾停播一个月。停播期间，陆续有虎牙、花椒千万元签下冯提莫的传闻流出。

入行至今的4年时间，冯提莫一直

2017年9月19日，冯提莫在微博宣布续签斗鱼，次日恢复直播。

据统计，2017年全年，冯提莫在斗鱼直播的礼物收入高达2000万元，2018前5个月，冯提莫礼物收人总计已超过1500万。

这份收入在全球网红主播界都是领先的。美国直播平台Twitch提供付费订阅的模式为主播创收。粉丝每月只需5美元，就可订阅心仪主播的频道，享受到诸如免广告、专门的聊天通道等服务。订阅收入由主播与Twitch五五分成，随着订阅数量增加，主播能拿到更高比例。

显然，这种5美元一个、五五分成的人头费与主要靠打赏的“冯提莫们”相比不值一提。扣除平台分成和税费后，打赏收入到手基本要缩水60%以上，只有极少数的主播才能触碰到冯提莫量级的收入。2017年5月，腾讯研究院曾通过问卷的形式，统计4500名主播的收入，其中，月收入1万元以上的头部主播仅占5%，月收入在100元以下的主播占比超过70%。

除了直播间之外，冯提莫曾寻求其他变现途径，和其他主播在直播间卖肉松饼一样，她也从几年前开始做零食生意。

2014年11月，冯提莫通过“牛铺”开了一家零食网店。“牛铺”专门为电竞红人提供电商服务，包括进货、仓储、客服、发货等一条龙运营。但“牛铺”最终因发货等环节出现各种问题，被创始人放弃。

2017年1月，冯提莫将零食店链接从直播间撤下，此后再不宣传。如今，冯提莫名下还有一家淘宝男装店铺，粉丝购买衣服，还将随机获赠冯提莫照片。这家店当前月销量仅有213件，店内最热销的是小猪佩奇同款T恤，月售37件。

不是所有的网红都能成为雪梨、张大奕，冯提莫重回探索歌手这条路。

2017年6月，冯提莫发布了首支个人单曲《识食物者为俊杰》，为杜蕾斯拍摄宣传广告登上《男人装》杂志；12月，她演唱了电影《前任3：再见前任》的同名宣传曲；12月30日，在当天播出的《快乐大本营》中，冯提莫获得6分钟左右的出场，并演唱成名曲《小鸡哔哔》；2018年1月26日，作为90后代表，她登上《天天向上》的舞台；2月，成为浙江卫视音乐推理节目《异口同声》的固定嘉宾，目前12期节目播送完毕，成功收官。

从发布单曲到为电影献声、从热门综艺单期嘉宾到固定嘉宾，冯提莫的上升之路看似顺风顺水。但实际上，距离主流娱乐圈，冯提莫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她的歌曲没能在圈外砸出太大响动，此前试图通过演艺走出直播问的网红，也大多未能如愿。

《财经天下》周刊发现一家名为“北京冯提莫文化工作室”的个人独资企业，注册时间为2017年11月10日——正是冯提莫人气最旺的去年底，公司法人是“冯亚男”。《财经天下》周刊试图向冯提莫本人证实，但并未得到回应。近日有网传消息称，冯提莫已经签约杨幂工作室，但这一消息也未得到任何证实。

也许，只有在直播间里，冯提莫才是真正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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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5月1日，冯提莫第二次停播，这次是因病休养。在她休息的23天里，27岁的冯提莫被网友曝出婚史：2015年，冯提莫与斗鱼英雄联盟主播“饼干狂魔”结婚，随后在2017年离婚。依照这位网友爆料，在两人婚姻关系续存期间，饼干狂魔曾为冯提莫刷出80万元礼物。

相关爆料贴已被删除，冯提莫委托律师发布声明，但网友发现其中委托人姓名为“冯提莫”，而非其本名“冯亚男”。

就在隐婚离婚一事尚未处理妥当之际，冯提莫再度遇到新的风波。

2018年6月12日，一桩于近日宣判的案件被央视报道：2015年至2017年2月间，镇江一公司会计王某挪用930余万元单位资金，大部分用以打赏主播。2018年5月15日，法院宣布该案一审判决。

据公安机关公开信息，王某挪用的资金中，有600多万元被用于打赏主播。眼尖的网友从已被马赛克处理过的画面中发现，涉事主播冯某就是如今的“斗鱼一姐”冯提莫。

实际上，早在2017年5月17日，镇江警方召开案情发布会的当天，就已经有网友爆料冯提莫是涉案主播之一，累计被王某打赏超过160万元。

除冯提莫外，王某还重金打赏了另几位斗鱼主播：娇妹儿被打赏140多万元，余思瞳被打赏130多万元，钱小佳20多万元。

由于金额巨大，网友迅速锁定此人的线上身份——斗鱼土豪“我真的没有钱、星空”。在此案被报道前，曾有人猜测他是斗鱼内部人士，也有人说他是传媒公司老总，“花百万跟你花一块钱一样的”。

除了这个ID，王某还是“清香白莲素还真”“有生之莲解锋镝”等账号的主人。其中，“清香白莲素還真”一度登上冯提莫直播间贡献总榜首位，直到王某自首，该ID仍排在总榜的第二名。还有网友指出，在王某试图自杀的前一天，还曾给冯提莫打赏。

就在王某自首后的第二天，“清香白莲素还真”在冯提莫直播间的管理员身份消失了，当时，基本没人知道真实情况，都以为他“退鱼”了（指离开斗鱼平台），主动辞去管理员。去年5月17日，王某案件爆出当天，斗鱼将其ID从贡献榜单上删除。

次日，冯提莫在直播中回应：“清者自清”。冯提莫称，自己对王某了解不多，只在之前的线下主播聚会的时候见过一次。有人觉得冯提莫被王某包养了，160万元打赏不可能只见一面。对此，冯提莫回应称，自己一年工资收入很高，家境不差，不是光靠钱就能勾搭走的，女主播没有公众想象得那么乱。

当天，冯提莫直播间人气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观众数甚至达到了百万。贡献排行榜上的众多冯提莫土豪粉丝纷纷送火箭表示支持，有粉丝直接刷了100多个（斗鱼直播间虚拟礼物之一，500元一个）。

在这次直播中，冯提莫表示，希望执法单位能够联系她，看看有没有办法把王某的礼物依法退回。同时她也声明，这些钱要交税、要跟平台分成，她拿不到那么多，退回去也没那么多。

自6月12日此案被央视报道以来，冯提莫对此事再不回应，退钱一事也无后续。近日报道证实，冯提莫并没有退钱。《北京时间》就此事采访律师，律师表示：如果主播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到打赏，则无法强制主播退钱，除非主播知道这些钱财来路不明。

2018年4月，澎湃新闻曾报道一起类似案件：2017年5月至12月间，一位女出纳挪用公司近2000万元资金，其中1000多万打赏女主播。行迹暴露后，公司领导要求她将挪用欠款补上，这位出纳找到曾经打赏的女主播，希望对方能把钱还她，女主播最终将自己所有的300余万还给她。

实际上，尽管女神们都有成百上千万粉丝，但真正每晚守在直播间刷火箭供养着她们的，大多是那些贡献榜上排名靠前的“常客”。长尾粉丝们大多只负责捧个人场——只有在几十万人的围观下，打赏大哥们的火箭雨才刷得格外有面子。

对于排名靠前的金主，不是在直播时叫两声哥哥就能维护好关系，时不时的线下见面、吃饭，才是主播们最现实的变现模式。和直播比赛刷礼物一样，几百万现金扔出去，图的就是个面子，能和当红主播线下见面甚至招之即来，也是这个游戏的一部分。

这是这个行业现行的“规矩”，如同三峡底下的万州老城区，并不因淹没而消失，它总是在那里，即使在水面之下，即使被刻意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