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强 杨海燕
(1.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山东济南 250100;2.山东大学博物馆 山东济南 250100)
一般而言,公元前3000年至公元前2000年左右这一时段被称为龙山时代,属于新石器时代末期。龙山时代黄河流域有四个区域的玉器文化最为璀璨,包括黄河下游海岱文化区的大汶口文化晚期—龙山文化,黄河中游以晋南为主要分布区域的庙底沟二期—陶寺文化、以陕北为主要分布区域的新华文化,黄河上游以甘青为主要分布区域的齐家文化。就目前考古资料所见,四个区域的玉器文化之间曾存在着密切的交流,或可称之为相互作用圈。也正是由于这种相互交流,使得四个区域的玉器文化均呈较为发达的状态,为中华文明起源的多元化提供了强有力的注脚。而后随着夏王朝在中原地区的建立,四个区域的玉器文化也逐步融入到一体的中华文明之中,从而很好地诠释了中华文明的多元一体范式。本文将对四个区域的玉器文化进行系统梳理,并对其间的文化交流进行综合分析,以期对黄河流域龙山时代的文化格局管中窥豹。众所周知,玉器概念包括广义和狭义之分,本文所指的玉器取其广义概念,既包括透闪石—阳起石系列软玉(真玉),也包括其他似玉美石。
根据已发表的资料,黄河下游的海岱文化区史前时期的玉器数量已超过400件(近来,山东章丘焦家遗址出土上百件玉器,因资料尚未正式发表,未统计在内)。其中,后李文化、北辛文化以及大汶口文化早期发现较少,大汶口文化中晚期至龙山文化时期较为丰富,数量超过300件。黄河中游以晋南为主要分布区域的庙底沟二期至陶寺文化谱系中,玉器更为丰富,主要出土于三个遗址。山西襄汾陶寺遗址共出土玉石器1019件,其中有465件属于角岩及灰岩等普通岩石,另有17件未鉴定,可称为玉器的共有537件(其中包括软玉、半玉及似玉)[1]。山西芮城清凉寺墓地历次调查及发掘的玉器数量超过300件[2],山西临汾下靳墓地出土玉器近400件[3]。三遗址所出玉器总数超过1200件。同属黄河中游以陕北为主要分布区域的新华文化中,仅陕西神木石峁遗址所出玉器数量就超过2000件[4]。此外陕西神木新华遗址出土42件[5],陕西延安芦山峁遗址出土28件[6]。近年报道的山西兴县碧村遗址也出土大量玉器[7]。而位于黄河上游以甘青地区为主要分布区域的齐家文化中,据学者统计共发现玉器1000多件[8]。
据已发表资料来看,四个区域共有的器类包括7种,分别为钺、琮、璧(环)、刀、圭、锛、凿(关于璧与环的定名分类问题,目前学界尚有不同意见,在此按照一类统计)。海岱、晋南、陕北三区域共有器类达到10种,除上述7种器物外,还有笄(簪)、牙璧和戚3种。海岱、晋南、甘青三区域共有器物9种,除上述7种器物外,还包括有领璧(环)、串珠(以松石为主)。海岱、陕北、甘青三区域共有器物9种,除上述7种外,还有牙璋。晋南、陕北、甘青三个区域共有器类达到11种,除上述7种外,还包括璜、联璜璧、斧、铲。从相互三个区域之间共有器类来看,晋南、陕北、甘青以及晋南、海岱、陕北两组出土的共有器物种类更多。这应与晋南地区的地理位置有关,其处于传统的中原地区,在黄河流域东西方的文化交流中具有重要的中转作用。下面将对上述区域间可能存在文化交流的9种器物做一详细分析(表一)。
四个区域均可见一种大体呈梯形,平直或微弧刃,分主孔与散(副)孔的玉钺。此种风格的玉钺在黄河流域以外,比如辽西或太湖等地则基本不见。宋建忠先生详细比较了下靳墓地与大汶口墓地所出玉钺,认为两个遗址玉钺呈现出高度一致性,进而指出下靳玉石钺在类型学上与大汶口文化的同类器物有很大相似性[9]。在陶寺报告中,著者也认为其玉石钺器型与大汶口文化晚期至龙山文化同类器类似[10]。栾丰实先生也认为晋南地区钺的总体形态与海岱地区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的同类器极为相似[11]。而陶寺文化晚期则与陕北龙山文化(新华文化)有诸多相似性,除陶器以外,在玉器方面,玉钺平面呈梯形,主孔外设散孔,玉料开片甚薄等方面均十分相似[12]。总体而言,从四个区域玉钺所属文化的年代来分析,可看出由海岱区经晋南区、陕北区直至甘青区的传播路径。
四个区域中均有玉琮发现,但其绝对数量均较少。海岱地区山东诸城前寨遗址出土过1件,外径7、内径5.8、高3.8厘米,年代为大汶口文化晚期。整器为圆体类型,单节矮体。通过减地的竖槽将器身进行分区,并延伸至射部,射部较矮[13]。这种特征与甘青地区齐家文化的甘肃通渭西岔遗址所出完全一致。西岔玉琮外径7.5~7.8、内径6.4、高3~3.9厘米[14],尺寸也大体与前寨遗址所出相近。这种通过减地竖槽进行分区的单节圆体矮玉琮,也见于晋南地区,如陶寺遗址M267︰2,其年代为陶寺文化晚期[15]。从玉琮所属文化的年代来看,海岱地区最早,晋南地区其次,甘青地区最晚,也存在着由东向西传播交流的逻辑基础。这种单节圆体玉琮目前尚未见于陕北地区。但陕北地区芦山峁遗址所出的兽面纹玉琮,也明显具有多地区风格。有学者认为其中的凸弦纹处理眼眶手法应来自于海岱地区[16]。当然,目前学界所共识,玉琮的最早发源地应为太湖地区,尤以良渚文化最为发达。海岱地区的玉琮也受到了良渚文化玉琮的影响。至于石峁遗址所出的十字型器亦应为剖切的单节矮体玉琮片,原器应很近似于晋南地区陶寺文化风格的玉琮[17]。
系统梳理黄河流域此四个区域的璧(环)资料,可以发现明确存在两个系统,即海岱地区与晋南地区属于同一系统,甘青地区明显与之有别,为另一系统。陕北地区则是两个系统的融合体。晋南地区以清凉寺墓地为例,璧(环)总体特征为中孔较大,器体扁薄,且大多内缘厚而外缘较薄,横剖面略呈楔形。此种风格的器物以辽西地区红山文化最有特色,而后影响至海岱地区的大汶口文化。但至龙山时代时,红山文化已销声匿迹。考虑到龙山时代黄河中下游地区之间的文化互动非常频繁,晋南地区此类器物很有可能是由海岱地区大汶口文化直接传播而来[18]。而甘青地区,大多数璧(环)器身较厚、中孔较小,此种风格的玉璧以太湖地区良渚文化最为典型,因此甘青地区此类玉璧在加工理念上应导源于良渚文化,其间具体的传播路径有待进一步研究。陕北地区发现的璧(环)非常少,既有中孔较大、边缘薄刃的传统,也存在类似甘青地区的小孔厚体风格。
四个区域均存在多孔玉刀。在海岱地区,山东五莲丹土、日照两城镇、临朐西朱封等遗址均有发现,丹土所出玉刀整器略呈梯形,背部两个主孔,刀尾端的中下部还有两个较小的散(副)孔,长51、厚仅为0.3厘米,时代为龙山文化早期[19]。如此形态的多孔刀也见于甘青地区,如甘肃武威峡口遗址出土的1件玉刀,主孔4个,散(副)孔1个,长65.5、厚1.4厘米[20]。此外同属齐家文化的青海民和喇家遗址、同德宗日遗址也出土有类似玉刀。陕北地区也发现过这种风格的玉刀,比如芦山峁遗址所出的七孔玉刀、石峁SSY83号玉刀等[21]。而晋南地区则以双孔刀为主,也有多孔刀,但所有孔均并排位于刀的背部,并无主散(副)孔之分,且材质主要为普通岩石。这与上述的其他三个区域有较大差异,此种风格应与薛家岗文化关系密切。由上述分析可知,多孔玉刀在黄河流域也存在两个明显不同的系统。即海岱地区、陕北地区以及甘青地区属于一个系统,均存在有主、散(副)孔之分的薄体大型玉刀,而晋南地区则与此不同,为另一传统。
此类器物为海岱、晋南及陕北三个区域所共有。有学者系统分析过我国出土的牙璧,认为此类器物最早应起源于海岱地区及辽东半岛南部地区,时间约为大汶口文化晚期至龙山文化前期,此后逐渐向西传播[22]。而下靳及清凉寺墓地所出牙璧年代均为陶寺文化早中期,年代晚于公元前2300年,明显比海岱地区晚。陕北地区新华文化中出土的牙璧年代更晚一些,为龙山文化晚期。因此就时代早晚关系来看,存在着从海岱区经过晋南传播至陕北的可能性。考虑到黄河流域龙山时代文化大势,海岱地区文化主要是以向中原地区输出为主,所以此类器物的传播也符合由海岱地区向西传播的时代背景。从器型而言,海岱地区只发现三牙者,而晋南及陕北地区则都有四牙者发现,陕北地区还发现有一件五牙璧。因此从器物复杂程度而言,海岱地区也显得较为原始,而晋南及陕北地区则较为发达和先进。
此类器物为海岱、晋南以及甘青三个区域所共有。海岱地区海阳司马台遗址出土1件,为墨绿色,外径11.7、内径6.6、领高2.1厘米[23]。此外,大汶口遗址曾出土过象牙质有领璧(环),可能是此类器物之源头。甘青地区甘肃积石山新庄坪遗址所出有领璧(环)也为墨绿色,外径约12、内径约6厘米。其材质、尺寸与司马台遗址所出较为相似[24]。晋南地区下靳墓地、清凉寺墓地也曾出土过此类器物。如清凉寺M146︰3,为六边形有领璧(环)[25],为第三期出土,属于龙山文化晚期。此时正是此墓地文化交流最为频繁的一个阶段,这件有领璧(环)很可能受到了来自海岱地区的影响。目前陕北地区尚未见到此类器物。
此类器物为海岱、陕北以及甘青三个区域所共有。到目前为止,海岱地区共发现7件,时代为大汶口文化晚期至龙山文化时期。陕北地区牙璋数量较多,仅戴应新先生报道中就提及36件[26],均属于新华文化。甘青地区发现牙璋数量较少,目前见诸报道的为4件,均属于齐家文化。邓聪先生认为牙璋首先出现于海岱地区大汶口及龙山文化的遗址中,在距今4000年前后,由陕北地区传播至甘青地区的齐家文化中[27]。近来,李伯谦先生也撰文指出,牙璋起源地应为海岱地区,并排定牙璋发展的先后顺序为大范庄、罗圈峪牙璋—上万家沟、司马台牙璋—石峁前期牙璋—东龙山、新庄坪、定西众甫博物馆牙璋[28]。晋南地区目前尚未发现牙璋,但依照上述牙璋传播路线的分析,今后也很可能在晋南地区发现牙璋。
此类器物为晋南、陕北以及甘青三个区域所共有。目前发现最早的标本见于晋南地区。在清凉寺墓地二期中即发现此类器物,多为2—7段复合而成,如M4︰11、M48︰1、M54︰2等。陕北及甘青地区亦见到此类器物。从时间早晚来看,源流关系明显,晋南可能为其起源地,然后传播至陕北,进而再传至甘青地区。
关于戚之定名,学界有不同意见,本文所指的戚,为两侧带有扉棱的钺形器。此类器物为海岱、晋南以及陕北三个区域所共有。海岱地区丹土遗址出土过一件玉戚,时代为大汶口文化晚期。晋南地区的山西长治黎城也曾发现过一件刻纹玉戚,时代约为龙山文化时期。邓淑苹先生认为丹土遗址所出玉戚与黎城所出非常类似,均为侧面人像风格,并指出黎城所出玉戚应来源于海岱地区[29]。陕北地区石峁遗址中也发现了属于新华文化时期的玉戚。就此类器物而言,也应存在着由海岱地区经晋南地区传播至陕北地区的交流路径。此外,就全国范围而言,长江中游地区的高庙上层遗存出土了目前最早的戚形器物[30],但仅为孤例,其与黄河流域玉戚之关系目前尚不明朗。
总体而言,在四个区域中,海岱区、晋南区以及陕北区礼器所占比重较高,反映了社会的复杂化程度较高。特别是在海岱区和晋南区,玉钺均是主要器类。通常而言,玉钺较多反映军权在社会中所占地位较高。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可能暗示了社会动荡、战乱频仍的情况,而战争也恰恰是社会复杂化非常重要的催生因素之一。从聚落考古等其他情况来看,海岱区以及晋南区也确实是社会复
表一// 四个区域存在文化交流的器类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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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表杂化程度较高的地区。而甘青区则与上述三区域有明显不同,虽然在甘青地区玉璧是主要器类,但不少学者均指出,齐家文化的玉璧大多数可能是财富的象征,甚至可能已成为原始货币[31],而非传统意义上的礼器。并且齐家文化中玉璧出土地点较为分散,所出遗址的等级也高低不一。表明当时社会分化程度以及复杂化程度较低,可能尚缺乏明确的都邑性质的权利中心,社会处于相对分散和独立的格局。
此外,四个区域肖生(像生)类玉器均不发达,具有较大的一致性,这与红山、良渚及石家河等文化明显不同。再者,玉玦在四个区域中均极为少见,个中原因有待进一步研究。
笔者近些年对海岱地区史前时期上百件玉器进行过系统材质检测(绝大多数属于龙山时代)。检测手段包括拉曼光谱、静水密度、硬度等。在检测的156件样品中,透闪石124、蛇纹石24、绿松石4、玉髓2、天河石1、云母玉1件。透闪石质软玉所占比例近80%。众所周知,海岱地区并不出产软玉,这意味着其软玉应来自其他地区。经过详细观测,笔者认为在这些软玉样品中,主要是以黄绿色调为特色的岫岩料。此外还可见少量甘肃料,甚至还发现贝加尔湖玉料(俄料)的线索。
晋南地区的玉料材质,可以清凉寺墓地和陶寺遗址为例。二者反映的情况非常近似,即软玉比例均非常低,不足10%,而以大理岩和蛇纹石为大宗。清凉寺报告中对分属各期的247件器物做了检测,其中透闪石质软玉仅24件,所占比例为9.7%,报告中亦指出透闪石可能具有多来源性[32]。陶寺遗址中经闻广先生鉴定的共1001件,其中98件属于软玉,占所有标本的9.6%,且其中的软玉与新疆料不存在相似性[33]。此外,在陶寺遗址2002—2007年发掘中,还发现5件天河石制品[34]。
陕北地区玉料材质经过科学检测的以新华遗址和石峁遗址为例。在新华遗址中,研究者共检测24件器物,其中9件属于软玉,其余为蛇纹石及大理岩等[35]。石峁遗址所出14件样品中,13件为软玉,且软玉中存在与齐家文化类似的材质[36]。如果将两个遗址所检测的玉器进行叠加,可见此区域中软玉所占比重达到了57.9%。
关于甘青地区齐家文化的玉料材质,闫亚林先生曾做过详细研究。他共检测玉器150余件,其中透闪石72件,其余为蛇纹石、大理岩、绿松石及天河石等。关于其中透闪石来源,研究者根据氢氧同位素分析结果推测可能包括青海料、甘肃料、贝加尔湖料,并明确指出不存在新疆料[37]。总体而言,甘青地区,玉料种类非常庞杂,但以软玉所占比例为最高,近50%。
通过对四个区域玉料材质分析来看,海岱、陕北以及甘青三个地区情况较为类似,均以软玉为主体,并辅以其他材质。而晋南地区的情况与此截然不同,软玉比例极低,以大理岩和蛇纹石为主体。这或与晋南地区缺乏软玉矿产有关,同时背后可能还存在有待认识的社会因素。因为海岱地区同样不出产软玉,但玉料材质中却以软玉为主,并且在四个区域中,软玉所占比例最高。这种情况与学界此前认为的先民利用玉料一般“就近取材”有所不同。
就软玉玉料而言,四个区域间存在着较为明确的交流关系。最明显的证据即是四个区域均可见甘肃料。目前学界对于甘肃料特征的认识较为统一,一般认为甘肃料颜色青灰,边缘糖色明显,有的玉料上还可见布丁石结构、片状云起、水草纹(蚂蚁脚)及韵律条带等。齐家文化中甘肃料在多个遗址都有发现。陕北地区也可见明确的这种玉料,如新华遗址所出部分玉器也可见到明显的水草纹特征,应属于甘肃料[38]。石峁遗址所出的一件玉圭,可见明显的布丁石结构[39]。晋南地区也发现有这种玉料的证据,陶寺遗址所出钺M2035︰20经检测为透闪石,且具有明显的布丁石结构,研究者还指出遗址中具有此类结构的并非仅此一例[40]。从发表的资料来看,除布丁石结构外,颜色青灰,两侧边均可见明显的糖色,也符合甘肃料的特征[41]。清凉寺墓地中,研究者也通过同位素年龄值的方法推测其中两件软玉来自西北地区[42]。海岱地区也可见到类似标本,比如山东泗水尹家城玉刀(M139︰11),两城镇半成品刀历1272)等。因此从以上分析来看,以甘肃料为代表的软玉应存在着明显的西玉东传,传播路径应是从甘青地区出发,顺黄河及其支流而下,经过陕北地区及晋南地区,直至海岱地区。
此外,天河石也存在着由西向东传播的可能。甘青、晋南以及海岱地区均可见到此种玉料。据研究,天河石在我国有较多产地,但史前时期发现的天河石制品却极为稀少。而这种玉料在西亚及北非地区则非常盛行,苏丹地区曾出土公元前5000年前的天河石制品[43],因此天河石来自于西亚地区的可能性比较大。纵观距今4000年前后的文化交流大势,从西亚传播而来的文化因素非常多见,有学者称之为“文化包”,包括小麦、绵羊、马匹、金属冶炼技术等。因此玉料随之进入我国的可能性也比较大。再者,从三个区域出土的天河石制品来看,数量均较少,并且都为管珠及嵌片等小件制品,未见大件器物,这些情况也从侧面表明了此种玉料的珍稀性。天河石可能由西亚首先进入甘青地区,进而与甘肃料一起顺黄河及支流东去,直达海岱地区。陕北地区目前虽尚未报道有天河石,但考虑到此区域经过科技检测的玉器样品数量比较少,将来很可能会发现天河石制品。
图一//四区域典型的片切割开料标本
在玉器制作的操作链中,第一步就是玉料的开料。四个区域中均可见明显的对向片切割开料工艺(图一)。此前学界大多认为在黄河流域范围内,海岱地区的龙山文化最早采用对向片切割技术进行大型玉料的开料。近来笔者在观测丹土遗址所出玉器时发现,在属于大汶口文化晚期的两件玉钺上已存在明确的对向片切割技术。这两件玉钺上均可见到与长轴近平行的单台阶痕迹,应为对向片切割贯通所致。至龙山文化时期,这种开料技术在海岱地区已非常普及,在多个遗址均有发现,如两城镇、司马台、西朱封等。使用片切割技术开料的器形也多种多样,在很多大而薄的礼器上均有发现,比如牙璋、多孔刀、钺等。晋南地区最早出现片切割技术开料的玉器出土于庙底沟二期文化的晚期遗存中,至龙山文化阶段此种开料技术广为流行,如属于清凉寺墓地三期的玉环(M29︰1)上明显可见对向片切割开料所致的单台阶状痕迹,四期的联璜玉璧(M201︰1)上也可见两条明显的片切割痕,其中一条为单台阶状痕迹,另一条为双台阶痕[44]。陶寺遗址多件器物上也可见片切割痕迹。陕北地区新华遗址的玉璋(99K1︰22)上可见一条与长轴近平行的单台阶片切割痕[45],石峁遗址中戴应新先生报道的5号及7号牙璋上也可见与长轴近平行的单台阶片切割痕[46]。甘青地区齐家文化中片切割工艺的资料也非常多见,如甘肃武威皇娘娘台遗址所出的玉璧(编号19818)上可见一条明显的单台阶片切割痕[47]。宁夏固原张易所出的玉璧(NCⅢ︰207)上可见一双台阶状片切割痕[48]。
就四个区域目前资料所见,海岱地区采用片切割工艺切割大而薄玉料的工艺为最早,出现于大汶口文化晚期,绝对年代在距今4600年以前(就全国范围而言,红山文化及凌家滩文化中此类工艺出现得更早)。另外三个区域的时代明显晚于海岱地区,因此此种工艺由东向西传播的可能性很大。就片切割工艺本身而言,目前四个区域均可见明确的单台阶状片切割痕,此外晋南地区及甘青地区尚可见双台阶状痕迹。此两种工艺前期加工方式相同,均是采用硬性片锯对向进行切割,区别在于最后贯通的方式,如果完全是通过片锯切割完成最后的贯通,则形成单台阶痕。如果最后采用打断的方式则会形成双台阶痕。总体而言,双台阶状片切割工艺的效率要高于单台阶片切割,因此可以看作是片切割工艺的进步形态。就出现区域和时间来看,双台阶状片切割工艺似产生于龙山文化晚期的晋南地区,进而影响到甘青地区。
除片切割工艺外,将璧(环)加工为边刃的工艺,也呈现出由东向西传播的态势。此种工艺风格的璧(环)在海岱地区大汶口中期即已出现,如山东邹城(原邹县)野店遗址M22、M31、M47等单位均出土过此类工艺风格的器物。晋南地区清凉寺墓地中各期均可见此类工艺风格的璧(环),研究者也认为此种工艺理念可能是从海岱地区传播而来[49]。陕北地区的芦山峁遗址出土的1件小玉环,外边缘也可见明显的减薄风格[50]。石峁遗址所出编号为SSY41的玉环,外缘较薄近似刃边[51]。而甘青地区目前尚未发现明确的此种工艺风格的璧环。
此外,几个区域均普遍存在镶嵌绿松石或小玉片的工艺。海岱地区从大汶口文化中期开始出现绿松石镶嵌工艺。如大汶口遗址出土的1件骨指环,上面镶嵌3块绿松石圆饼[52],至大汶口文化晚期及龙山文化时期,绿松石镶嵌工艺更为普及,如邹城野店遗址所出镶嵌绿松石的象牙雕筒[53]、西朱封遗址所出镶嵌绿松石的玉簪首[54]、两城镇遗址所出绿松石镶嵌的龙形器物[55]等。晋南地区在清凉寺墓地以及陶寺遗址中均可见绿松石或小玉片的镶嵌工艺,清凉寺墓地第三期所出的联璜璧(M100︰3)一孔中可见绿松石嵌片[56]。陶寺遗址所出玉钺(M3168︰10)在三孔中都镶嵌有小玉片,此外遗址还出土镶嵌腕饰、镶嵌绿松石的骨笄等[57]。甘青地区齐家文化中也存在着玉器的镶嵌工艺,如宁夏固原店河遗址曾出土镶嵌有绿松石片的2件陶器[58];甘肃临潭磨沟遗址也出土了大量用于镶嵌的绿松石小嵌片[59]。目前,陕北地区尚无明确的镶嵌工艺报道,但大型多孔玉刀上散(副)孔很可能是镶嵌饰物所用。
从玉器镶嵌工艺出现的早晚来看,海岱地区最早,晋南地区稍晚,甘青地区最晚。因此这种工艺也存在由东至西传播的可能性。就镶嵌工艺本身而言,海岱地区流行浅窝镶嵌法、孔洞镶嵌法以及平面镶嵌法。被镶嵌物主要为绿松石,镶嵌物则包括玉器、骨器以及象牙器等有机质器物。其他区域的镶嵌方法也不超出此范围,甘青地区有所创新,发展出在陶器上镶嵌绿松石的工艺。
此外,四个区域还都有在玉器外缘制作扉棱的工艺风格,比如海岱地区及晋南地区带有扉棱的戚,陕北地区带有扉棱的多孔刀及牙璋,甘青地区带有扉棱的牙璋,并且海岱、晋南以及甘青地区还存在将管或箍制成亚腰状的工艺风格。这些工艺风格背后也应该存在着交流关系,其交流方向,依然是由黄河下游向黄河中、上游传播。
通过对龙山时代黄河流域四个区域玉器的比较研究,基本可以看到四个区域之间存在着较为明确的双向文化互动。其中器型和工艺方面,海岱地区为主要的策源地,进而西传至晋南地区及陕北地区,最后直达甘青地区。而玉料方面,则是表现出由西向东传播的迹象,具体则是甘肃料及天河石由甘青地区出发,经由陕北地区和晋南地区,最远可达海岱地区。其传播途径很可能是通过黄河及其支流的水路所实现。当然这种远距离区域互动,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缓慢渗透式逐步推进,这个过程可能持续数十年乃至上百年。如果将视野拓展到更广阔的区域,则会发现龙山时代玉器文化的互动更为频繁和复杂,比如江汉平原的石家河文化与黄河流域诸龙山文化之间亦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囿于篇幅,此处不再展开讨论。
至于交流的具体形式,可能包括多种。一是战争及移民因素,由于龙山时代处于万国林立、社会急剧分化及重组的时代,战争及人群迁徙不可避免。比如海岱地区大汶口及龙山文化可能已西进至黄河中游的豫西及晋南地区,在陶寺报告中,作者明确提出陶寺文化早期受到了大汶口文化的强烈影响,其中陶器中蕴含大汶口文化因素的器形在30种以上[60]。如此多的相似器类很难用简单的文化影响来解释。陕北地区与甘青地区也共同存在一种以女性殉葬的合葬墓,埋藏风俗如此一致,恐怕也只有用人群的迁徙来解释最为合理。此外,新华文化的南下与陶寺文化的衰落可能也伴随着战争及人群迁徙。二是平和的交流方式,正如有的学者认为的,当时很可能存在一个社会上层交流网,各族群的上层人物之间经常会互相交流一些贵重物品[61],而玉器恰恰是当时社会中非常重要的贵重物品。三是贸易活动。当时可能已存在一个不从事基本生活资料生产而专门从事商品交换的商人阶层,正是他们的大范围活动造成了玉料及玉器加工技术的远距离互动。如清凉寺报告中提及的盐商很可能在东西方向玉器交流中发挥过重要作用[62]。也正是得益于这条玉石之路的互动交流,使得黄河流域在龙山时代出现了多个强有力的方国集团,进而为多元一体的中华文明注入了强劲动力。
[1]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襄汾陶寺》,文物出版社2015年,第668—670页。
[2]薛新明:《清凉寺史前墓地》,文物出版社2016年,第15、555页。
[3]宋建忠:《山西临汾下靳墓地玉石器分析》,《古代文明》第2卷,文物出版社2003年,第121—137页。
[4]夏一博:《浅论神木石峁龙山文化玉器》,《文物天地》2015年第8期。
[5]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等:《神木新华》,科学出版社2005年。
[6]姬乃军:《延安市芦山峁出土玉器有关问题探讨》,《考古与文物》1995年第1期。
[7]王晓毅等:《兴县碧村龙山时代遗存初探》,《考古与文物》2016年第4期。
[8]朱乃诚:《素雅精致 陇西生辉——齐家文化玉器概论》,北京艺术博物馆等编《玉泽陇西——齐家文化玉器》,北京美术摄影出版社2015年,第204—275页。
[9]同[3]。
[10]同[1],第1092—1097页。
[11]栾丰实:《简论晋南地区龙山时代的玉器》,《文物》2010年第3期。
[12]同[1],第1116—1117页。
[13]山东博物馆等:《玉润东方》,文物出版社2014年,第164页。
[14]北京艺术博物馆等:《玉泽陇西——齐家文化玉器》,北京美术摄影出版社2015年,第307页。
A 我想对你说,这个话题曾经在我的摄影讲习班上讨论过。有个人要求另一位摄影师关掉蜂鸣音,因为“太吵了”,然后我们就进行了一次有益的、轻松的辩论,分析了其中的利弊。就我个人来说,我认为相机在锁定焦点时发出一定的提示音对于初学者来说确实非常有帮助,但是随着你对相机的操控越来越自信,提示音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15]古方:《中国出土玉器全集——山西》,科学出版社2005年,第25页。
[16]古方:《中国出土玉器全集——陕西》,科学出版社2005年,第23页。
[17]闫亚林:《西北地区史前玉器研究》,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学位论文,2010年。
[18]同[2],第633—634页。
[19]同[13],第94页。
[20]同[14],第197页。
[21]同[8]。
[22]栾丰实:《牙璧研究》,《文物》2005年第7期。
[23]同[13],第11页。
[25]同[2],彩版第181页。
[26]a.戴应新:《回忆石峁遗址的发现与石峁玉器(上)》,《收藏界》2014年第5期;b.戴应新:《回忆石峁遗址的发现与石峁玉器(下)》,《收藏界》2014年第6期。
[27]a.邓聪等:《东亚最早的牙璋》,山东博物馆编《玉润东方大汶口—龙山·良渚玉器文化展》,文物出版社2014年,第51—62页;b.邓聪:《牙璋与初期中国世界秩序的雏形》,《盱古衡今——郑德坤教授百十诞辰纪念》,香港中文大学中国考古艺术研究中心2017年,第30-33页。
[28]李伯谦:《再识牙璋》,《华夏文明》2017年第2期。
[29]邓淑苹:《晋、陕出土东夷系玉器的启示》,《考古与文物》1999年第5期。
[30]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南洪江市高庙新石器时代遗址》,《考古》2006年第7期。
[31]a.同[8];b.何驽先生在2016年10月举办的“齐家文化与华夏文明国际论坛”上的发言《玉器能充当货币吗——齐家玉器功能解读新思路》。
[32]同[2],第555—602页。
[33]同[1]。
[34]何驽:《山西襄汾陶寺遗址近年来出土玉石器》,《古代文明研究通讯》2008年第9期。
[35]郭振琦:《陕西神木出土玉器文物鉴定分析报告》,《神木新华》,科学出版社2005年,第368—373页。
[36]同[17],第108—111页。
[37]同[17],第97—106页。
[38]同[5],彩版第22页。
[39]同[26]。
[40]闻广等:《陶寺玉器地质考古学研究》,《襄汾陶寺》,文物出版社2015年,第1243—1254页。
[41]同[15],第28页。
[42]同[2]。
[43]董俊卿等:《我国古代两种珍稀宝玉石文物分析》,《宝石和宝石学杂志》2011年第3期。
[44]同[2],彩版第223页。
[45]同[5],彩版第10页。
[46]同[26]。
[47]同[14],第146页。
[48]同[14],第43页。
[49]同[2],第634页。
[50]同[17],第63页。
[51]同[17],第71页。
[52]山东省文物管理处等:《大汶口——新石器时代墓葬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1974年,第99页。
[53]山东省博物馆、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邹县野店》,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95页。
[54]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山东工作队:《山东临朐朱封龙山文化墓葬》,《考古》1990年第7期。
[55]中美联合考古队:《两城镇——1998~2001年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2016年,第377—380页。
[56]同[2],彩版第169页。
[57]同[1]。
[58]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宁夏固原店河齐家文化墓葬清理简报》,《考古》1987年第8期。
[59]同[17],第114页。
[60]同[1],第1092—1097页。
[61]李新伟:《中国史前玉器反映的宇宙观——兼论中国东部史前复杂社会的上层交流网》,《东南文化》2004年第3期。
[62]同[2],第603—61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