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新伟
(丽水学院 中国青瓷学院,浙江 丽水 323000)
中国陶瓷艺术的历史长河中装饰手法多种多样,呈现出各异的独特风貌,令世人为之叹服。纵观陶瓷工艺其装饰方法极多,可以清晰地看到刻划装饰在其中应用最为广泛。陶器刻划早在远古旧石器时期已有萌芽,而后两晋、南北朝在青釉瓷中刻划纹饰已普遍使用。经过五代到北宋早期的不断改进,技艺得到提高,到北宋中后期“刻划纹饰”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形成了具有时代特征的艺术风貌。
宋代龙泉窑青瓷刻划师傅懂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技艺不断改进提高。利用不同的刀具,在“类玉”的青釉色中,充分发挥刻划刀法与线条的魅力。对比其它宋代窑系,龙泉窑刻划技艺更加运用自如、潇洒飘逸,达到独具江南灵秀之气的艺术效果。这种刻划注重制作者的感悟与积累,注重工具材料与作者观念的链接,是技工运用个体审美体悟后的经验表达。龙泉窑青瓷刻划纹饰植根于民间工艺美术,吸收了一定的绘画形式,其以满足市场为生产目的,无法摆脱民间工艺美术刻划装饰“世俗图案性”的艺术倾向。
本文关注的重点在于将当下龙泉青瓷刻划纹饰置于绘画层面予以分析,运用中国绘画表现手法实现刀法与笔法的艺术转换,以符号化的视觉呈现表达工艺体验、文化思考以及视觉愉悦。龙泉青瓷刻划纹饰的创新发展如何在中国画艺术中寻找营养,从现代艺术中寻找出路,与“多元时代、多元共生”接轨,使之成为当代陶瓷装饰艺术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龙泉青瓷绘画纹饰刻划工艺的创新是现代青瓷文化装饰艺术的发展体现,呈现的是一种现代文化艺术的“跨界共生”现象。
图1 青瓷作品《莲花吟斗笠碗》 龙泉弟窑粉青釉 2016
图2 青瓷茶具《泉上望春》 朱砂胎梅子青釉色 2017
图3 青瓷作品《书镌碧玉·斗笠碗》 朱砂胎粉青 2016
中国画属于相对独立的纯绘画艺术,然而青瓷融合绘画性技艺装饰却是一门工艺美术,它从器形设计到装饰制作直至烧成工艺,需要经过一系列精细的工艺流程。它建立在龙泉青瓷传统精湛的工艺技术基础上,融合绘画技法元素,使其表现手法更丰富与多样化,促进现代青瓷装饰品位的提升。绘画性装饰艺术是龙泉青瓷的一种文化属性,它将显现出龙泉青瓷最为“文化”的闪光点。以单色釉色取胜的青瓷中融合绘画性的刻划装饰实践,首先是将中国绘画样式结合刻划技法运用到青瓷釉下的实践技艺研究,以最大程度地区别于传统图案样式而融合国画元素,将包括题材、技法、构图、题款、印章等在内的元素融入青瓷装饰釉中,装饰追求工细刻制而有笔意、深浅有虚实,最终达到“类玉如冰”的釉色中清晰透明地呈现中国绘画性装饰。这些青瓷装饰创新作品是将现代艺术个性的审美情趣融合于青瓷技艺之中,它透视出现代绘画艺术者内心那股精神灵气,在青青釉色里传达出一种心灵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这种装饰创新突出体现艺术观念和工艺制作水平及器型釉色达到完美的巧妙结合,发掘青瓷装饰新的表现语言和审美情趣。如青瓷《莲花吟斗笠碗》(图1),作品直径为76厘米,高19厘米,粉青厚釉,是迄今为止龙泉青瓷行业成功烧制的最大的斗笠碗。此作品瓷胎釉色的化学组成研究分析,其高铝质白胎(ZrO2 0.5%),在青瓷大件制作时容易成型且强度高,在高温烧制时器形稳定性好,不开裂;通体施粉青色高钙釉,其中碱土金属氧化物(CaO)8%,碱金属氧化物(K2O+ Na2O)5.2% ,这样的釉色化学组成有利于保证青釉的高温黏度,釉面光泽度强,同时达到较高的玻化程度,有利于凸显釉下绘画刻划装饰技法的特点。最突出的是青瓷融合绘画语言为主题,采用阴阳结合的雕刻技法,釉层分明,虚实对比,相映成趣。斗笠碗上方阳刻一圈草书装饰,内容为古代吟莲诗,如南朝·梁,萧衍的《夏歌》“江南莲花开,红花覆碧水。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等十几首,达460字。书法装饰行笔节奏使转纵横,经营章法或断或连,分行布白与青瓷器型釉色和谐有度。斗笠碗下方阳刻荷花装饰,一张碧绿如盖的荷叶占据大面积,在青釉中与亭亭玉立的荷花、中通外直的荷柄形成鲜明的对比,利用飘落的花瓣将整个釉面串联在一起,如唐代李白的那首千古绝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凸显出荷花的自然美特征,青瓷厚釉效果与高洁清丽的国画荷花刻划装饰形成鲜明的艺术反差,透露出文秀、张扬、内敛的视觉冲击力。该作品的创作原则在泥坯上书写绘画后的雕刻工艺与理解水平要高度协调统一,充分反映绘画意境,彰显其文化品质与精神内涵,运用矛盾与统一的创作方式,将两种艺术尽可能完美地融合与提升,是对静态龙泉青瓷与动态釉下绘画装饰的协调统一,是青瓷工艺技术与绘画艺术达到“以意呈象,以象造型”的独特艺术品格境界,传达出一种传统绘画与现代青瓷美学的激情碰撞与融合,既是对传统绘画艺术的回味与追溯,亦是对现代文化青瓷艺术的大胆开拓创新与实践研究。绘画性刻划莲花系列的作品又如《龙渊荷塘》,沿口一圈草书入瓷,撰文:少居龙渊旧衙侧,衙前有荷塘一方,垂柳掩映。花晨雪夕,无日不与荷塘为伴。或垂钓于塘畔,或纳凉于柳下。当仲夏之夜,繁星满天,荷香沁脾,蝉鸣蛙鼓,有若天籁;或当宿雨初歇,雾气飘渺,流青滴翠,荷露映日,游鱼戏萍,几疑入瑶境,非复凡间。每自谓曰:几世修行得生龙渊乎?洗内以左上侧取势构图,阳刻龙泉山泉中溪鱼和阴刻卵石,鱼之国画用笔飘逸丰腴,追求青玉之间动静相连,既显温润清透之质地美,又含清新泉深之韵的艺术效果。
通过龙泉青瓷玉质感的釉色深浅来表现绘画层次分明又相融相生的艺术效果,以达到“水之趣在天,瓷之趣在釉,釉之趣在饰”的境界是研究刻划装饰的重点。如2017年创作的茶具作品《泉上望春》(图2),以龙泉当地朱砂泥手工拉坯成型,多次精细修坯,为的是更好刻划绘画造型表现,露胎与出筋处呈现均匀之泥胎线,其中杯子的修坯独具技艺,泥坯未干之时加以薄修,成型后钳凹口作花瓣尖意是其亮点。茶具由盖碗、公道杯与数杯组合而成,高温素烧后,再施以多遍梅子初青之厚釉,烧制1280余度而成,其中公道杯运用传统支钉烧制技艺可见其难。此茶具器型饱满文雅,釉色青透如山泉之翠,刻划的技法与题材是关键,白玉兰是我国国画兼工带写中最有代表性的表现内容,长锋流畅勾线画玉兰花之造型,重结构与姿态,以中国白描画坯上细刻的绘画性技艺,通过刻划的深浅、虚实、长短,在青青釉色中将春之意、花之趣、泉之韵融为一体,呈现自然之春那一花一水的无限生机,清新静怡中深深心往那无尽之意趣,故名《泉上望春》。观其釉色花形而现心境,品茶论道而养心性,是龙泉窑绘画性刻划技艺装饰追求的人文精神。
龙泉青瓷露胎装饰源于南宋后期,是青瓷技师们通过长期烧制实践总结出的杰出制作工艺,在胎料中有意识有追求地掺入铁含量较高的紫金土,烧成后期经过二次氧化使装饰的无釉处呈现独特的朱色或黑色。台北陈昌蔚先生研究陶瓷露胎制作技法,可用蜡、兽脂等凃于陶瓷无釉处,使装饰纹样与釉色形成鲜明对比烧制而成,此应为元代瓷器制作工艺。中国绘画装饰融合龙泉哥窑青瓷装饰启发于此,如作品《书镌碧玉·斗笠碗》(图3),尺寸为直径41厘米,高8.5厘米,高铝质哥窑灰胎,铁含量较高,露台书法装饰在烧成过程中受氧化气氛影响呈棕红色;施石灰碱釉,碱金属含量(K2O+Na2O)为7.0%,易于釉面裂纹的形成以及高温黏度性,釉层中存在较多的气泡和未融石英,玉质感强,厚度处约达5毫米,与无釉的书法刻划形成鲜明的对比色差,相映成趣。斗笠碗内取环形古竹简装饰书法设计,粉青厚釉与棕红色露台相间,书体行草,以刀代笔,用刀使转众横,莫不敛入规矩,写来却翰逸神超,浑朴流润,大有绵里裹铁之妙。哥窑施釉处裂纹错落自然,汇聚装饰丰富、高古于釉色一体的错落构建效果,洁如霜露的釉质感更是传达出一种独立高步的世外意境。
图4 青瓷作品《碧潭》 朱砂胎粉青 2018
图5 青瓷作品 《鱼翔乐自知》 朱砂胎粉青 2017
图6 青瓷作品《翠影》 朱砂胎粉青 2017
绘画装饰艺术扎根于龙泉青瓷传统技艺,尽可能地发挥青瓷传统烧造技术,最大程度地体现龙泉青瓷的特色,又将具有深厚历史底蕴的中国传统绘画植入其中,通过文化艺术与技术的叠合,增加龙泉青瓷的文化艺术附加值,提升龙泉青瓷的文化内涵。(图4-6)
青瓷绘画装饰在很大程度上扩大了青瓷的审美内容,有了绘画装饰的融合,青瓷在传统的釉色和器形之外更多了中国绘画艺术所带来的线条形式和文化内容的审美价值。青瓷融合绘画刻划装饰已经不再是工匠的制作,而应该称为艺术家的创造,这是青瓷装饰最大的观念意义所在。远工而近艺,从业者的身份和素养逐渐影响和改变了青瓷工艺的品位和文化地位。应该将青瓷绘画装饰的创新探索纳入现代陶艺的范畴,它已经脱离了工匠制器只问功用不究旨趣的传统,而将青瓷绘画装饰作为表现个人心曲伸延个性的重要方式。绘画艺术与青瓷的结合不是历史的偶然,它是华夏审美风尚和美学理想的必然。青瓷绘画装饰,是绘画与青瓷在艺术性与应用性的完美融合。绘画艺术作为一种装饰元素应用于青瓷技艺,不仅丰富了青瓷装饰的内容和形式,而且突破了传统青瓷仅以器形和釉色作为对象的单一审美模式,开拓了青瓷装饰和审美的新领域。基于绘画性技艺下的龙泉窑青瓷刻划纹饰研究,既是对传统龙泉青瓷文化的发掘与整理,更是对这一“刻划技艺”的绘画性解剖、认识的过程。找准龙泉青瓷刻划的绘画性本质特征与内涵,对于思考如何使龙泉青瓷文化艺术在当代获得新生,推动青瓷刻划技艺尽善尽美,以及龙泉青瓷装饰文化研究的广泛提高具有重要的现实价值。■
[1] 中国古陶瓷学会,编.中国古陶瓷研究[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6.
[2] 张建平.龙泉青瓷书法装饰创新研究[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0.
[3] 李刚编.青瓷风韵[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1999.
[4] 孔六庆.中国绘画艺术史[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4.
[5] 苏梅.宋代文人意趣与工艺美术的关系[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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