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芬
摘 要:1990和1999年考古人员先后两次对杭州半山石塘战国墓葬群进行发掘,出土112件玉石器,形制多样、材质丰富,具有战国玉石器统一风格特点,亦不失其个性化的地域性特点。与北方玉石器呈现的明朗、突兀、挺拔的阳刚之气相比,稍显繁缛、细致、温和,颇具阴柔之美,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杭州区域在战国时期道德取向和审美情趣。
关键词:杭州;战国;玉石;地域文化
春秋时期(前770—前476),在晋楚争霸的尾声,长江下游地区崛起了两个国家——吴、越。吴在今江苏南部,越在今浙江北部。在吴越争霸的纷争之际,杭州初属越地,再属吴,再归越。战国时期(前475—前221),越、楚之争,越败楚,杭州纳入楚国的版图。此时期,虽然战事连绵不断,但却在不断的民族冲突中形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民族文化大融合。当时的杭州区域就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下,形成了自身多姿多彩、饶有特色的地域性文化。
1990和1999年杭州市文物考古所在半山石塘发掘战国墓葬群面积约2000平方米,发现战国时期墓葬20座,出土软玉、玛瑙、水晶、琉璃等玉石器112件。有璧、环、玦、璜、管、珠、剑饰、带钩、龙、虎形佩等,形制多样、材质丰富。从这些出土玉石器中,我们可对战国时期杭州区域文化窥探一二。
1 杭州半山战国墓葬群出土玉石器
玉璧:一种有孔的片状圆形玉器。在杭州半山战国墓葬群出土玉石①器中,有玉璧5件(以考古发掘资料为准),4件涡纹,1件勾云纹,2件出廓。具边式和出廓是具有楚式特点的玉璧。其中勾云纹玉璧(图1),内外出廓,以减地法使纹饰与内外边缘凸起,立体感强。《尔雅·释器》中说:“内倍好谓之璧,好倍肉谓之瑗,肉好若一谓之环。”璧在新石器时代的墓葬中已经出现,当时“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周礼·春官·大宗伯》),玉璧是用以祭天的神器。进入夏商周时期,随着王权与神权的统一,王成为了人世间的主宰,璧不再仅为礼神,它也成为了一种承载等级制度以及礼制理念的玉礼器。进入春秋战国时期,社会“礼崩乐坏”,西周世俗的礼制观念受到挑战,玉璧也不再仅仅充当礼仪用玉,常常作为圆满、和善、美好的象征,出现在华美的成组佩饰中。
水晶杯:作为一种玉石质的生活用器,始自于商,多为社会上层人物所享用。1990年杭州市文物考古所在杭州半山区石塘镇1号墓发掘出土的这件战国水晶杯(图2),高15.4厘米,口径7.8厘米,底径5.4厘米,素面无纹,造型简洁,线条流畅,刚劲有力,“是迄今为止我国出土的最早期水晶制品中最大的一件”。它有别于当时或之前的生活用器(如河南省洛阳市东周中王室墓出土的勾连纹玉耳杯、龙凤勾连谷纹玉樽),却似有同于今日之饮用器皿。
玉剑饰:在剑柄与剑鞘上镶嵌的玉饰。始于春秋晚期,盛行于战国、汉代。古人常以佩玉具剑(饰玉的剑)炫耀其贵族身份与财富。如《说苑·反质》中载:经侯过魏太子,左服玉具剑,右带佩环,左光照左,右光照右。太子不视。经侯曰:魏国有宝乎?太子曰:主信臣忠,百姓戴上,此魏国宝也。经侯应声解剑而去佩。剑饰根据嵌在剑的位置不同,分为剑首、剑格、剑璏、剑珌。剑首是嵌于剑柄顶部的圆形玉饰。1999年杭州半山区石塘镇T24∶M1墓出土的玉剑首饰以弦纹,间有呈放射状般的叶脉纹,背部素面无纹,有乳钉状凸榫。剑格是处于剑首之下、置于剑把和剑身之间的玉质饰物。1999年杭州半山区石塘镇T24∶M1墓出土的几件剑格(图3),在S纹饰一面中刻有鸟篆纹,其一为“越王王王”四字,一为“越王之子”四字,具有身份表象。剑璏是使剑穿挂于革带上的饰件。1999年杭州半山区石塘镇T24∶M1墓出土的940号剑璏,弧形的长薄块状,面饰阴刻云纹,无穿孔。剑珌是装饰于剑鞘末端的玉质品,1999年杭州半山区石塘镇T24∶M1墓出土有一件,矮梯形,双面雕,饰谷纹。
玉剑鞘:1999年杭州半山区石塘镇T13∶M2墓出土的一组玉剑鞘(图4),鞘由两面扣合而成,每面图案分为六段,除一段光素外,均饰对称的龙纹、成组的螭纹,间或饰以勾云纹,繁缛而有规律的纹饰,给人以灵动性和动态感。
玛瑙环:杭州半山战国墓葬群出土玛瑙环11件(以考古发掘资料为准),做工精致,外缘呈锋利的弧形边棱,表面作抛光处理,莹润透亮,玻璃光强(图5)。抛光工艺是战国玉器工艺的一大特色,成就空前优异。而在器物上琢磨出锋利的边棱工艺则始于春秋,盛行于战国。这两种工艺所体现出的坚定和力量,都反映出了烽硝年代人们对于自身价值的追求。
琉璃蜻蜓眼挂件:1990年10月杭州半山石塘镇1号墓出土了一些琉璃器。琉璃是古人对于玻璃的称呼。传说琉璃又名“流蠡”,是由范蠡督造王者之剑时所发现的,后范蠡找能工巧匠将“蠡”打造成一件精美的首饰,作为定情之物送给西施。吴越争霸,吴败越,西施往吴和亲,离别时将“蠡”送还,泪滴洒在其上,因此琉璃也被赋予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叫“西施泪”。传说也许并无依据,但却反映出在春秋战国时期,越国可能已经出现琉璃制品。这一点从有关考古资料上可以获得佐证:河南固始侯古堆一号墓(吴国太子夫差的妻子之墓,公元前504年)出土蜻蜓眼式玻璃珠;河南辉县南部战国早期墓中的吴王夫差(前495—前473)剑格上出土蓝色玻璃;湖北江陵望山一号楚墓的越王勾践(前496—前464)剑格上出土蓝色玻璃。据学者分析“中国中原地区最早的古玻璃制造是从原始瓷的瓷釉制作演进而来,用草木灰作助熔剂,始于春秋和战国早期”。
在杭州半山石塘战国墓葬群出土的琉璃器中有几件大小不一的蜻蜓眼挂件(图6),采用镶嵌技术。世界上最早的蜻蜓眼是出土于伊朗、敘利亚、伊拉克,公元前4000—公元前3000年美索不达米亚文明①的三颗线纹玛瑙眼珠,据说当时的作用是驱邪。公元前1400—公元前1300年,古巴比伦国王以“眼珠”代表以身献神,祈求国泰平安与强大。大胆推测一下,在春秋战国时期吴、越国境内出现的这种琉璃蜻蜓眼饰件是否是受到西亚文明输入的影响,当时的统治阶级根据“眼珠”改良而成,在诸侯国频繁交战的年代,用以祈求上苍保佑国家平安、强大呢?
玉龙形佩(图7):1999年杭州半山区石塘镇T19∶M1出土,青玉,体呈弯曲状,有鬃毛,遍身饰以谷纹,爪收于腹下,上有系穿孔,应为佩饰。该玉龙形佩构思巧妙大胆,富于变化,富有弹性的曲线艺术,充满奋发向上的力量,让该器呈现出强烈的运动气势和生命的韵律感。
玉龙形冲牙(图8):冲牙又称觿,最早出土于江苏省吴县张陵山良渚文化墓葬中。早期为实用玉,是用于解系绳结的工具,春秋战国时演化为精美的装饰品。半山石塘战国墓出土的这件玉龙形冲牙遍身饰谷纹,体扁平弯曲,龙头张嘴露齿,背有一系穿孔,以便佩戴。《诗经·芄兰》:“芄兰之支,童子佩觿。”吴闓生云:“觿,所以解结,成人之佩也。人君虽童子犹佩觿,早成其德。”玉觿成为封建道德观念的载体,成为有德之士借以彰显自己品德的工具。
另外,随墓葬发掘出土的还有一些玉璜、如意纹玉饰、绞丝环、带钩、玉管、玉虎等,这些玉石器均为装饰用玉,多种形器上缀以谷纹、卷云纹。其中玉虎形佩足部雕琢有力,呈奔跑状,富有动态感;带钩小巧,长2.7厘米,宽1.51厘米,钩体呈长方形,刻以卷云纹,钩首素面,呈龙头状,从器形和大小上看,似春秋晚期风格。
2 战国杭州地域的文化选择
杭州半山石塘战国墓葬群出土的这些玉石器具有战国时期玉石器的普遍性特点:器物上多饰当时流行的谷纹和勾云纹,有些纹饰处理上采用减地法,配以较高的抛光打磨技术、透雕技法、镶嵌或边棱工艺,使器物刚中见柔,具有空灵感。春秋战国时期不仅是我国社会政治、经济制度大变革的时期,也是民族、文化大融合时期。杭州半山石塘战国墓出土的玉石器在雕琢技法及纹饰上对普遍性的追求,也正是民族文化大融合的体现。这些出土玉石器既具有战国玉石器统一风格特点,亦不失其个性化的地域性特点。与北方玉石器呈现的明朗、突兀、挺拔的阳刚之气相比,则稍显繁缛、细致、温和,颇具阴柔之美。
从考古学的角度来说,玉石器的出土地点并不一定能被证明是它的制造地区。但是一个地区所出土的某一历史阶段的器物,其器形、纹饰、质地等至少能够反映出当时该地区的一些审美情趣和文化走向。“每一种艺术风格的形成,往往都是一定时期社会现实的反映和缩写。每一件玉器的艺术之美,‘都是琢玉工匠们在伦理道德和现实审美情趣的指导约束下,对玉石进行加工,改变原来的自然形状,使之符合社会要求的目的。”杭州半山石塘战国墓出土的玉石器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杭州区域在战国时期道德取向和审美情趣。
2.1 朴素的和谐观
杭州半山石塘战国墓出土的这些玉石器,体型都不算太大,从造型和工艺上看则各个都堪称精美。例如,玉虎小巧却不失灵动;玉管虽小,但身上的谷纹饱满而不失劲道;玉龙形佩、玉冲牙及玉剑鞘上的纹饰给人以曲线和流畅的美感。似于自然界的山峦、丛林、河流,相得益彰,以小见大,以静见动,肯定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反映了当时越人朴素的和谐观。
2.2 比德于玉的道德观
在杭州半山石塘战国墓出土的玉器中大部分都是装饰用玉,有璧、环、璜、玉龙佩、玉管、玉觿等佩饰玉,有剑首、剑格、剑璏、剑珌等玉剑饰。根据现在的考古发掘资料显示,玉组佩在战国时期非常盛行,它是具有一定身份的人系在腰间衣带上的装饰物,用以象征贵族的地位和身份。《礼记·玉藻》有曰:“古之群君子必佩玉。”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争霸,“礼崩乐坏”,儒家创始人孔子为了倡导礼制规范社会,极力推崇玉制礼器,强调玉的内在美,以玉比德,使佩玉制度化。“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成为了一时的社会风尚,即便经济条件差一些的,也会以材质差点的石器代替玉器,琢制出精美的佩饰悬挂于身,以表现出自己与玉一样纯正贤德的心灵美。从出土的这些玉石器我们可以知道在战国时期的杭州区域也盛行着这种尚玉、尚德的普世道德观。
2.3 唯美的浪漫情怀
战国水晶杯、玉虎、玉龙形佩、玉龙形觿、玉剑鞘等这些在杭州半山石塘战国墓中出土的玉器,切割手法干净利落,虎足龙爪强劲有力;玉璧、玉璜、瑪瑙环边棱锋利,玉器上繁缛而饱满的纹饰,体现出战争年代弥漫了烽火硝烟的越国之地,越人“轻死易发”的战斗精神。然而在这种犹如勇士般的粗犷之美中,通过器物上纤细的阴线、游丝状纹饰和谷纹、云纹、玄纹装饰,以及灵动的造型,我们也不难发现其中的婉约之美及阴柔个性。具有异族风情的蜻蜓眼饰件更添以一份神秘感,令人遐想无限。杭州半山战国墓出土的这些玉石器,就是以这种富于变化的造型、栩栩如生的图案以及每个部分的奇思妙想和精雕细琢,向人们展现着越人那舒展自由的个性和浪漫情感,使得我们驻足观赏时不由惊叹其中的缓缓深情。
3 小结
春秋战国时期,吴越争霸、楚越之争,让越地的尚武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吴越兵器是当时各国兵器中最精致的艺术品,《孙子兵法》在吴越两国被充分、有效地诠释。但在这尚武之地,也从来不缺“丽质秀色”的品性。最美的文字鸟篆书以越国最为发达;勾践的卧薪尝胆也让我们看到了越国以柔克刚致胜的魅力;吴越之地的玉器文化在中国文化体系中占有特殊的地位,雕刻的细密、磨砺的精美彰显了吴越先民独特的精神追求和精致的文化内涵。
越地有山有水、连绵起伏、河渠网织、舟楫穿梭,养成了越人重厚朴实、明慧文巧的文化性格。有人说越文化是矛盾的个体,因为他的尚武精神和怡情适性的文化质素。黑格尔曾在《历史哲学》中指出:“平凡的土地、平凡的平原流域把人类束缚在土地上,把他卷入到无穷的依赖性里边,但大海却挟着人类超越了那些思想和行动的有限圈子。”越国这种文化的不单一性,也许正如黑格尔所言,是这濒海越地以开放包容的胸怀,开拓进取、探索追求心理愿望与需求的产物。杭州是这片土地的组成部分,从上述出土玉石器的构造特点,我们也不难看出以剑饰居多的尚武情怀,以及美丽的鸟篆纹和精细的纹饰所给我们展现的恬静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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