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

张昱萌

我们总要借助些什么，才能拨开记忆的迷雾，看得见来时的路！

——题记

我家近旁有一座老水塔。

它有多老了呢？我不知道。但从那墙脚厚厚的青苔和变色剥落的外墙上，我还是轻轻松松地数出了那些昼夜交替里轻轻抛掷的旧时光。

我不曾贴近它，更未曾爬过那窄窄的黑色梯子走进它的内心，但我确信，我了解它。我知道在哪两栋高楼的间隙能望见它；我懂得它那深灰色的苍劲身躯在不同天幕下表达着的深情；我也能听到，当我站在街心痴痴地凝望它时，它也用慈祥又温柔的目光望着我说：嘿，这个傻孩子！

我的童年，是老水塔陪我幻想出的。当其他小朋友在花间追逐嬉闹时，我却总喜欢跑到水泥路边上——那个我最喜欢的角落，仰望着老水塔。它那样高，没有楼梯，怎样才能上去呢？那幽深的小窗里，有没有住着莴苣姑娘？为什么从不见她把金色的头发放下来，将那个英俊的王子接上去呢？这既然是水塔，为什么从不见清泠泠的水流从上面溢出，垂下一帘“飞瀑”……大人们是无暇解释的，我呆呆地望著它、想着它，脑袋中便生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来。这些奇怪有趣的故事，曾为我的童年镀上了一层多么绚丽的底色啊！

我的少年，是老水塔陪我描绘出的。此时的我，和老水塔的感情已如旧友，我深深折服于它的谦卑和从容。我喜欢在暮色四合时阅读它的苍老表情。天色稍稍暗下来，云霞陪在老水塔身边，夕阳簪在老水塔鬓头，此时的它像极了一个老者，时而静默，留给我一个沉静而富有深意的轮廓；时而低语，呢喃着那些我听不懂却又无限神往的旧日心情。我以为，不管怎样的人，在它面前都应低头吧！在完美结束重要使命后，它立在那儿，谦卑地、沉默地，那无声的庄严，似在嘲笑喧嚣浮躁的人群。每当这时，如同一汪清泉注入心田似的，我总能变得特别平静和从容。我想，若不是老水塔藏身在这偏僻深处鲜为人知，那白蝴蝶一般的新娘子一定会翩翩然来到它脚下，留下生命中最美的回忆吧！

年少时光里，那些陪伴我许久的旧东西一点一点失落：路变了，房子变了，操场变了，世界也变了。只有老水塔还在那儿，平静而安详地望着这片土地，望着我这个傻孩子。

我曾坚信老水塔会陪我走过青年、壮年、老年，一直到人生的终点。所以，当我站在熟悉的街口看不见它时，竟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我一遍又一遍地在高楼间徘徊，渴望见到它熟悉的影子，但当我确定找不到它时，心仿佛突然从万丈高崖直坠下去，一片黑暗。我疯了，疯了似地向前边跑，为什么那么多的日子，我只是习惯了遥望却从未想过靠近，为什么只有失去时才会感到心痛？我看到了，看到了一片——断壁残垣。我看着茫茫的砖土，不知道哪一块是它。我小心翼翼走过杂乱堆叠的砖石，它们冷冷地看着我，一遍又一遍复述着事实，每一声都给我心灵上剧烈的颤动。我曾以为自己离它很远，今天我才知道，我们的距离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遥望中拉得很近，很近。现在，它走了，连同我所有对旧的回忆。我知道，以后我走过高楼之间时，再也不能侧头仰望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习惯为一面面斑驳的墙壁涂上新漆，为散发着清香的泥土附上水泥，我们频繁地拆迁又重建、努力得到又轻易失去……当我们在忙忙碌碌的间隙，回首四顾，却只看到一个崭新而陌生的世界，附带着一个茫然又无措的自己。你会不会也问过自己：那个能花一整个下午静心品茶的人去哪儿呢？那个能对着古道边一株无名花草赞叹良久的人去哪儿呢？那些锈迹斑斑的美丽回忆又去哪儿呢？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我写的是什么？是给它的祭文吗？是给它的回忆录吗？从此以后，我真的只能从这篇文章里看到老水塔注视的目光了吗？当我独自面对这浮躁的社会，老水塔，你是否依然能指引我前行？

（山东省泰安第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