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的那一夜

2018-06-23 08:31杨赫怡
青年文学家 2018年12期
关键词:遗愿嫩绿色肉身

作者简介:杨赫怡(1993.4-),男,汉,云南昆明人,硕士研究方向:文学与文学翻译。

今晚,已经是我躺上病榻的第99天,上天真是会开玩笑,就在我奇迹般地充满活力时,一纸死亡通知书又把我拽入了低靡的状态——我可能活不过明晚。遗愿清单越列越多,我要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能逐一回忆起呢。已经凌晨两点半了,我的遗愿清单还在脑海里飞来飞去,真该死,它们已经缠绕成一团,凌乱不堪,就算我的大脑再活跃,也理不清这些纠缠连结的思绪了。

窗外微风拂面,月色皎洁,医院的池塘边,柳树已长出新芽,光秃秃的枝条荡着秋千,像无数快乐的孩子,风与树叶缠缠绵绵,我听到了孩童欢笑的声音,除此之外,萬籁俱寂。

我的孩子呢?他有没有荡着秋千肆意欢笑着?唉,可我清晰地记得,生病住院,是个陌生人帮我办的手续,她除了给我送来一日三餐,就再没出现过。护士们早已把我认定为孤寡老人,在她们心里,我大概是一个不可理喻的老人吧,不然为什么在我弥留之际都盼不来我的孩子呢?他是男是女?他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孩子?这些本该在记忆里一览无遗的标准答案,我竟一点印象都没有,我被疾病剥夺得一无所有,脑袋每天睡前都是空空如也,连一段美好的回忆都装不下。

前三个月一直在做梦,白天做,晚上也做,我累得连梦是什么都懒得去想。我像一具难以腐化的尸体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那脉搏、心跳、呼吸,微弱得让人无法察觉。99天,我已经憋着最后一口气等了99天,我的孩子还是没来,我真是个失败的父亲。

活着,真是一件无比折磨的事情。我幻想着临死前能见我的孩子一面,我别扭又生硬的微笑已经让整个口腔周围的骨骼僵化,像是死前的定格,可某根神经还在微微抖动,我真是个蹩脚的演员。无数遗愿清单早已乱得无法解开,我拼尽全力地抽出那一条,我死前一定要实现的愿望——和孩子聊一聊我已经忘却的人生,不然,我空白的一生难以凝结成魂灵,它是我活过一生的痕迹,它会把失却的记忆一五一十地拼凑回来,让我在下一生找到回去这一生的路。下辈子,我会和我的孩子相遇,他的灵魂曾栖居在我的肉体中,他是我活下去的勇气。所以,就算拼尽全力,那口气,微弱得难以察觉的一口气,奇迹般地支撑着我这一具笨重,并渐渐黯然失色的肉体,它真是一样麻烦的鬼东西。

我将手搭在那具笨重又无趣的肉体身上,摸了摸他的心跳、脉搏,感受了他的鼻息——没有任何回应。窗外一片死寂,我再也听不到孩童的笑声,只看到柳条摆动得很厉害,像是一场浩劫将要来临。我支撑着那沉重肉身的臂膀开始变得轻盈,轻盈到连我也飘了起来,难道这就是灵魂?它有多重呢?大概21g吧。

我在整间病房里飘来飘去,失去了重心。护士们用一匹惨白的布将那具干瘪丑陋的东西盖上,看也不愿多看一眼。我觉得他好可怜。我真是糊涂,竟把我的肉身——活着的我,换作“他”,我活该不知道自己孩子的下落。

病房里黏稠滞重的死亡气息压得我无法呼吸,我像是置身一条宽阔的大河,手舞足蹈地游向窗外。还好,灵魂不足21g,就算病房在摩天大楼的最顶端,我也摔不死,死了一次,绝不会再死第二次。飘着飘着,我飘向了我向往的“秋千”旁,那笑声,并非出自孩童,是风与嫩绿的枝叶“琴瑟和鸣”的产物,那嫩绿色和那爽朗的笑声,是生的希望,它们在孕育下一个生命。

我在床边看到的月亮,也羞答答地躲在了云后面,黑夜把嫩绿色的枝桠染成了墨绿色,皎洁硕大的月亮,变成了模糊暧昧的光晕,四周一片漆黑,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柳树边,立着一块碑,碑上刻着“XXX之墓”,黑夜把墓碑主人的名字遮了起来,他暂时成了无主的孤魂。

咦?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爸”,我找了一圈都找不到。

那朵奇形怪状的云像个善解人意的小孩,借着微风偷偷溜走,一个高大、伟岸的身躯赫然屹立在我身前。他是我的儿子,他和我说了对不起,他在找寻骨髓配型的途中发生车祸,当场身亡……

不,我还有一个遗愿清单——下辈子健健康康,儿孙满堂。

我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没有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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