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江中的皮带

徐宗义

这个故事发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

这根漂亮的皮带是我一位朋友的，系牛皮，绛色，当时很时髦。朋友在人多场合故意敞开上衣，把牛皮带露出让众人瞧，当啧啧之声泛起的时候，朋友是那样自信与得意。有人就上来抚摸朋友的皮带，说皮带的铁扣溅人的眼睛，当时太阳正在天上烈烈照着。朋友索性站直身板让瞧的人瞧个够。不过身材瘦削的朋友不论怎样要站直身子，瘪瘪的肚子就是挺不起来，强行硬挺就做作明显。朋友肚瘦，那根皮带束在朋友腰上多余了一截，皮带梢头延伸到朋友的后腰上，它适合胖人使用而不是朋友。经常遇到赞赏皮带漂亮的人，朋友就洋腔洋调与众不同地回答哪里哪里。有人问：皮带多少钱呀？朋友微笑地说不要多少钱就几包烟钱的事。实际价格是多少呢？朋友还是微笑作答不要多少钱就几包烟钱的事，敷衍询问者缄默其口，也让询问者离开时认为朋友太神秘。

其实朋友家里不想给朋友买这根皮带的。但朋友当时就对家里人放狠话：不给我买皮带可以，我离家出走后不会再回来，你们都不要寻找我，我就在外面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你们哪个想念我那是你们自己造成的。此言一出，真把家里人吓着了，慎重考虑后卖掉了家里一头正在长膘的仔猪，仔猪不想出那简陋的猪栏门，父亲就闭上了眼用荆条抽打仔猎的屁股。几天后皮带买了回来，朋友就在堂屋将皮带束在身上给家人瞧，可皮带长肚子细很不和谐。母亲就说：你就是放心不下家里的仔猪，皮带束在腰上一点也不好看，是不是你的肚子不能承受皮带呀？朋友生气道：皮带归我了你就不要再过问，我知道怎么让它束在腰上好看。

皮带在朋友肚上不和谐是事实，然而朋友随后四处风光向人炫耀，依然收到了太多的羡慕眼光和啧啧的点赞之声。

一年后，朋友将这根皮带派上新的用场，它违背了皮带的功能。朋友用皮带锻炼身体，在他家村庄稻场上抡起皮带，皮带在空中呼呼生风而朋友两脚在地上也呼呼生风，朋友一会跑向稻场左边，一会跑向稻场右边，并还在稻场上兜圈子、踢腿、跳高等。牛皮带划弧线时有节奏美感。村里有人问朋友干嘛呢？早晨天刚亮如此，傍晚天上星星眨眼也如此。父母不懂也质问朋友：是不是在稻场耍猴给众村民瞧呀？朋友说：我在稻场上锻炼身体是好事，你们没发现我现在皮肤黑了但身体结实了？母亲说：我一瞧见皮带上那亮铁扣，就担心它打在自己身上或行人身上如何收场啊？赔钱但家里用什么东西换钱呢？儿子，你就不要用牛皮带锻炼身体了，多帮家里做些田地活也是锻炼身体，效果肯定比你在稻场上要好。父亲深吸一口烟发出一声叹息。朋友说：你们不懂就不要管我的事，我也不是小孩知道如何捏拿分寸，我有一个强壮身体将来坏人就不敢欺负我，也能更好保护你们。父亲说：我撮泥捧土一辈子哪个欺负我呀？为人不寻别人滋事就天下太平。

事实上朋友是在练武。朋友不知从哪儿搞到一本武术秘笈，就一招一式照葫芦画瓢地练习。这天在稻场上我碰见朋友练武，提醒朋友：秘笈上配的是刀具不是皮带，这样练习是没有效果的。朋友当时仰脸瞧天，汗在额头上往下掉，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朋友说：我继续用皮带当刀具练习，以后效果小了我就放弃。我说：太平盛世为什么要练武呢？朋友说：太平盛世也不能说没有坏人出现，一缸米中总有几粒谷的。朋友说的没错。一个星期后朋友从镇上回家，遇天黑看四处的景物朦胧，走到转角处时出现了三个小毛贼，拦着朋友要过路费。他们跟朋友年龄不相上下，三对一的话朋友会吃亏。所以朋友与他们磨蹭时抽下了腰上的皮带，后退着拉开马步，马上皮带在空中挥得乱舞，三个毛贼顿感眼花缭乱就愣在那儿。这时朋友将皮带抽在他们面前的地上，一声碎响溅起了地上的灰尘，也溅起石块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三个毛贼更愣怔了，像耍猴的朋友是他们第一次遇到，不知道如何下手也不敢贸然动手。朋友一边抽皮带一边向三人招手：上来呀！咱们今日切磋一下武术。三个毛贼虎视眈眈，一个胆大者就往朋友跟前走，哗的一声，朋友一皮带抽在他的脚前，飞起的石块溅着了他的脸生疼，他就大声道：咱们走，这家伙惹不起！三个人吓得抱头鼠蹿而去，很快在就近的树林里消失。

事后，朋友迫不及待把这事告诉了我，称是他的得意之作。朋友说：真没想到皮带是我最好的防卫工具。我说：小心哪天真把人抽伤了，你要赔医疗费，还要负刑事责任。朋友说：我不犯人我怕什么？只要人家先犯我，我就得抽他。我说：皮带真有那般威力吗？是不是向我杜撰呀？朋友就把我拉到村边上一棵白杨树下，抡起皮带照树身连抽了三下。朋友说：你过去瞧。我就过去仔细地瞧，霎时眼睛睁大，树被抽掉了两块皮裸露出里面的白色，白色中有浅的树汁在慢慢浸出。我说：你以后可不能用皮带抽人，抽着不得了啊。朋友倔强地说：反正我不先惹别人，别人惹我我肯定要抽。以后有这根皮带帮我，我哪个都不怕。遇到村主任乱收摊派，惹毛了我就抽他。但朋友只是嘴上说说，一次我告诉朋友，说村主任又在乱收摊派，朋友却说：村主任是代表政府办事，对与错不该我用皮带抽，有派出所管制他的。

时间一晃过了两年，我结了婚朋友也结了婚。那天我对朋友说：我们以后在一起玩的时间就少了，你也要把精力放在家庭上。朋友说：这是当然。以后我要好好爱我的老婆，把她娶到家里来不容易，我要珍惜她。朋友的老婆漂亮，头发美，五官美，身材美，走路美，整个人就是用美丽包装的。朋友能有这样的老婆是朋友福份深哩。朋友对我说：其实我老婆不是真的看上我这个人，她看上的是我腰上的皮带。我说：你是玩笑话还是真的如此？朋友却给了一个诡谲的微笑。

三个月后父母与朋友分家。为了让老婆过上幸福的生活，朋友在新婚过后三个月就出门打工。走时老婆说：劝你还是不要出门了，我们在家把田地打理好，收入小点日子过清贫点但二人在一起却有滋味。朋友就用手梳理老婆秀丽的长发，难舍难分地说：我还是出门试一下，不行就听你的话回来。朋友走时老婆把他送出村庄，送了两里路老婆还继续送，朋友就停下与老婆拥抱一会儿，分手时朋友挥手，老婆也挥手。但两个月后，朋友突然在一个清晨敲响了家门。敲了三下没人应，就到卧室的窗口敲。朋友说：老婆，是我回来了。老婆就赶紧穿好衣服下床，把朋友迎进家门。老婆说：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怎么瘦成這样子了？此时的朋友又黑又瘦，与以前抡牛皮带练武时判若两人。头发也没有梳理，像鸡窝里凌乱不堪的草屑。老婆赶紧打水来让朋友洗脸，又拿来梳子梳顺朋友的头发，但努力了依然梳不太顺，有两处的头发就是竖立。朋友尴尬地说：真不知道别人在那儿水土服，三餐吃饭有香有味，就我一个人水土不服，肚子拉稀难受，拉的我全身无力。去卫生室拿药吃了也没啥效果，只好咬牙坚持做了两个月，这样以后好结算工资。看来我不是出门打工挣钱的料。朋友叹息了一声。老婆说：叹息什么呀？我观察了有人不出门打工照样家庭日子过得好，我们就从田地上想办法，从做小生意上想办法。只要我们手脚勤勉，还担心没好日子过吗？朋友就夸老婆心疼他，让他感动的一下子要流泪。朋友说：让你当我老婆实在委屈你了。老婆说：嫁到你家那天我的思想全变了，没有了三心二意，这辈子与你生死相依。朋友后悔地说：还在记恨皮带的事吗？老婆摇头。朋友就在老婆白嫩的脸上亲吻，一激动就咂出了响声。兴奋过后，朋友说：我这次从外面回来，在路上就想好在村庄十字路口那儿办商店，附带夏天卖水，冬天卖保暖物件，我觉得一定能赚钱的。老婆先是欣喜，但脸上笑容马上消失，因为运作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要资金垫底要搭建棚子。朋友说：困难都是人克服的，不怕。当年我买那根牛皮带时家庭那么困难，最终不是照样买了？我找我的爹妈帮忙，你找你的娘家帮忙，一定把商店办起来。我们不能一辈子过苦日子，也要为以后出生的孩子着想。两个月后，朋友与老婆四处借钱，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在村庄十字路口办起了商店。建了两间草棚，一间摆放日用百货出售，一间放有一张床铺和锅碗瓢盆等，能满足朋友与老婆在此生活与住宿。

这天我来看朋友的商店。朋友不在店里，朋友老婆正将货物取下来给一位顾客。朋友比我大三个月。我说：嫂子，现在办起了商店，心情好了，你是越发漂亮了，不奉承你，你是方圆几十里最美的女人了。朋友老婆说：你的嘴真甜，我哪有你说的那么美呀？事实上朋友老婆正如一朵花怒放时的娇艳，又像一朵刚出水的芙蓉。我问朋友去哪里了？朋友老婆说往商店左边方向去了。我去寻朋友，隔远就瞧见了在一棵树下，朋友正使劲抽他的牛皮带。近前一瞧，一棵树早让朋友抽的树皮乱飞。我说：你现在不应该再抽皮带了，应以家庭为重。朋友说：正是为了保护家庭日子平稳，我不得不再练武。我问原因。朋友递我一支烟，说以后我会明白的。

但几天后我就离开了故乡，把爱人一起带到了那个城市发展。由于工作忙，加上打电话不方便，给朋友写了一封信却不见朋友回信，他可能没时间回信，又可能没有收到，由此我与朋友中断了往来。直到七年后因办孩子的户口，我才第一次回到故乡。朋友的商店我还记忆犹新。在商店我见到了朋友的老婆，却不见去县城进货的朋友。商店由原来的两间草棚变成了三间草棚。七年时间让漂亮在朋友的老婆身上荡然无存，她已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粗糙的农家妇人，走在太阳下不戴草帽，裤子上沾着灰也不拍掉，头发让风吹乱了也不扎紧，当年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剪成了运动发型，失去了光泽，且发黄。朋友老婆说：时间过的好快，我现在已有两个孩子，大孩子开始上小学了。你的呢？我说：我的大孩子也开始上小学了。

两个小时后朋友回来了，我们自然是握手、微笑和寒暄。我们坐到树荫下有说不完的话。中午与朋友喝酒时酒逢知己千杯少。酒杯已干马上又满上了酒。我说：看商店的情形开的很顺利，佩服你，一开就七年，这也是能力的表现。朋友瞧一眼在草棚外忙碌的老婆，看样子是怕我俩的说话让他老婆听见了。他小声说：我的商店长时间开下去没出现问题，不是我的功劳，也不是我老婆的功劳，是我的皮带的功劳。如果没有我的皮带镇场子，商店早在半夜三更被一些虎视眈眈的小偷们抢了。多次有两个或三个小伙子来商店说是买东西，瞧一瞧瞅一瞅空手就走了，这是他们白天瞧场子来的，好晚上下手。有天晚上真有两个小偷来打商店的主意，我开门前就把皮带拿在手上，外面月光正好，我一皮带就抽在一个小偷的腿上，当场把他抽倒地上，另一个小偷吓得赶紧跑了。

我说：小偷任何时候都有，我认为你的商店这些年安然无恙，要归功于改革开放后人们安居乐业，有吃有喝，社会治安好。朋友说：我承认社会治安确实比前些年好多了，但也有人吃饱后想风流好事，住村东头的刘寡妇一年前被人强奸了。当时是晚上，有村民看见一个男人鬼鬼祟祟进了刘寡妇家里，也听见了刘寡妇家里有很大的动静，却不敢进屋救刘寡妇，担心强奸犯带了刀具，黑灯瞎火地给一刀，若捅到心口就完了。我得知这情况后就带上了我的牛皮带，可惜我去的时候那家伙施暴了刘寡妇就跑了。不过我放出口风，再遇到有人施暴刘寡妇，我用皮带抽死他，没想到非常奏效，以后刘寡妇家里就风平浪静了。我说：刘寡妇应该报警，将那家伙绳之以法。朋友说：我们当时也这样怂恿刘寡妇，但刘寡妇认为已经强奸了，不用把这事再张扬的全镇知道，刘寡妇把名誉看的更重要。我说：现在闲着时还抽皮带吗？朋友一口酒入口，说：肯定抽。特别是冬天的时候，我打着赤膊在雪地上抽，抽得白雪满天飞溅，心里好爽。我质疑道：为什么这些年了你的牛皮带就抽不坏呢？朋友说：那牛皮带于我有纪念的意义，早把它当成防卫的工具而不是把它当成裤带了，平时很珍惜它。这天，我们告别前，朋友有意把我带到河边一棵树下，叫我站远点瞧他抽树，朋友带着酒性一跺一跳抽得沸腾，抽飞的树皮就从我的头上飞过，就想这皮带柔软结实，虽然铁扣上了锈但皮带保护完好，其威力好大，抽到人的身上见到的就不是一条血痕。

这次我与朋友依依不舍的告别，因為我不知道下次见到朋友时又是哪一年。果然我第二次回到故乡时，是六年之后的冬天。虽然是初冬，但故乡的天空一天到晚变得灰黄，呼呼的北风不停歇地刮。看望了母亲，我想去看望朋友。岂知朋友的人生这六年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熟悉的村庄不见熟悉的商店，只能见到拆掉的草棚的遗址。他的孩子们在学校住读，他的老婆跟他在一起，眼下住在工地上。打听后，得知半年前朋友在县公路段承包了工程，工程现在还没有完工，能让朋友好好的赚一笔。在那草棚的遗址中，我见到了朋友姑妈家的表弟，他向我告诉了朋友的近况。他叹息道：你有所不知，我表哥现在变的不是人了，有了钱就目中无人，遇到不如意之事就要用牛皮带抽人。工地上民工不听话，他真抽了，被派出所抓了进去，已经关过了两次，但臭脾气就是不改。我为他担心，哪天把人抽残废了，或者抽成脑震荡什么的，他就要吃枪子。我说：他抽不抽他的老婆与孩子？我忘不掉他老婆漂亮得像一朵花走进他的家门，如果他细心呵护一下，他老婆永远是一朵鲜艳的花朵。朋友表弟说：抽，怎么不抽？他的两个孩子一见他的皮带就吓白了脸，他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从来不敢违拗他。但眼下不抽他的孩子，有气就向我表嫂身上撒，咬牙切齿的样子。两个月前，他因心情不顺喝了酒，回家不知道轻重抽了表嫂，把表嫂抽在床铺上躺了半个月。我说：这是典型家庭暴力，应去派出所报案。朋友表弟说：表嫂为了家为了孩子忍痛了。我表哥不仅在家里乱抽，在村里也是仗有了钱横强霸道，动不动拿着皮带耀武扬威。现在村里没人理睬他，把他当成了一堆臭屎。

我内疚地说：都是钱和牛皮带害了他。朋友表弟说：你有所不知，要不是他那根皮带，他就是一个单身汉，哪个女人会跟他那种人一起生活？当年媒人只给他提供了一个信息，他就抓住我表嫂不放，不管表嫂同意不同意，反正他认定她就是他这辈子的老婆，没结婚就抽了人家，还扬言不跟他结婚，就用皮带抽表嫂娘家的所有人，最好能抽死一个，把表嫂吓着了只得乖乖跟他结婚。

这天，一直回到家里，我还在心里对朋友的老婆怜悯、同情和敬重。

母亲一到冬天就犯腿疼。我到村卫生室给母亲拿药，赤脚医生说治母亲腿疼的药要到县城医院去拿。于是我三天后来到县城，拿了药就顺便到县公路段去看朋友，打听到朋友住在工地上，恰好公路段有工程车去工地办事，就带上了我。

朋友住在临时搭建的石棉瓦房里。见到我，朋友就对老婆大声说：快准备午饭，看谁来了？见到朋友老婆的刹那，我吓了一跳，她变化之大让我无法相信我的眼睛。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现在脸上竟然爬满了皱纹，两手像冬天的梨树皮，全身上下写满了苍老、岁月的蹉跎和内心痛苦的痕迹。不知是不是冬天的缘故，朋友老婆穿着臃肿的棉衣棉裤，仿佛成了未老先衰的怕冷的老太婆。我说：嫂子你好。她点头，向我勉强的微笑。她离开的时候我感觉她走路左腿有一点跛。朋友说：不要瞧她，我们叙旧。朋友给我倒了一杯茶水。我喝茶时竟然瞧到了对面墙上挂着的那根牛皮带，就顿然想到我此时坐在朋友的临时卧室兼餐厅。我说：当老板了还有时间练武？朋友说：偶尔练一下。我笑说：真是带上它就为了练武强体吗？朋友脸红一下说：它是我的镇工地之宝，有它在这工地就安然无恙。我常想，如果没有这根皮带，我这辈子的运气远远没有这般好，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我的能力你是清楚的。我说：你的能力不容置疑。能当老板，能把工地上的事搞好就是能力的表现。但我始终认为，用牛皮带练武强体无可厚非，如果用它来抽人是违法的，这与执刀杀人又有什么区别？朋友说：你不知道这年月有些人，天生就是挨抽的命，你对他客气的时候他就趾高气扬，你用皮带一抽他就听命于你，省去你很多的麻烦。我说：派出所不抓你吗？朋友理直气壮：我没杀人，我没放火，我大事不犯小事不断，派出所拿我也没有办法。我进去过几次了，但关两天就出来了，那个地方已经吓不着我了。我望着朋友的相貌，甭用说岁月在他身上也刻下了痕迹，因为脾气臭，又嗜酒，这六年老的很快，一头墨汁似的黑发变黄了，一嘴洁白的牙齿因抽烟也变黄了。我好心地劝朋友要走正路，随便牛皮带抽人是违法行为，不定哪天要判刑的。

朋友却把话题扯上了女人。朋友说：我最近遇到了一个女人，真是比天上的七仙女还要美丽。我当时故意将皮带捏在手上乱舞，吓得那个美女尖叫。我说：你真是的，在美女面前亮什么牛皮带呀？人家知道你想干什么？朋友说：以后我让她不会尖叫了。我睁大眼睛：你是不是对她产生了非分之想？这是要不得的。你老婆才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你是身在美中不知美。朋友说：我老婆现在不值一提了，一脸黄皮，一天到晚要死不活的样子，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我就跟她离了婚。我说：你老婆成现在这样子你不自责吗？这时，朋友老婆把烧好的饭菜，用一个盘子全部端进屋放在了饭桌上。朋友就起身尋酒，接连拿了三瓶酒在手上瞧，都觉得牌子不是最好的便放下了，又继续寻，最后总算寻到了两瓶满意的。朋友说：中午不喝多，就这两瓶，喝完了为止。我没想到朋友的酒量过了这几年锐减的吓人，中午最多喝了半斤酒就醉了躺到床上。我脑子清醒。朋友老婆拿来一条湿毛巾搭在朋友的额头上，接着又拿来一条湿毛巾搭在朋友的胸口。这时我看见朋友胸口有一撮黑毛，心想难怪朋友性格有异，是不是与他的胸毛有关？这时朋友睡着了开始打鼾。朋友老婆说：他这一醉，不睡到晚上八点不会醒。他呀就是不能管住自己的嘴巴，不知道朋友来了少喝点酒与朋友聊聊天。我说：他经常打你吗？朋友老婆说：到工地上以后好些了，但心气不顺还是打我。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希望你好好劝他一下，就当帮我。好狗不咬鸡，好丈夫不打妻，我吃苦耐劳，照顾孩子料理家务，在家里时包括菜园都是我打理的，他蜻蜓点水又去瞧了几回？他去哪里找我这么好的老婆，他打得下去吗？你不知道有几回我灰了心，就想跳进池塘淹死算了，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可是我考虑我的两个孩子，我死了他们就没了娘。朋友老婆怕我不信她的话，就撸起袖子让我看她的膀子，两只膀子上有五处伤痕；又说腿上还有六处伤痕。我心惊肉跳，就凭这种家暴行为就能判朋友的刑。我说：嫂子，你真是一个忍辱负重的好女人，值得我尊敬。我了解他，其本质并不坏，让他变坏的是那根牛皮带，因为牛皮带给他带来了胜利和利益，让他对皮带产生了自信和依赖，也让他的性格发生了变化。现在能改变他的不是你，也不是我，只有那根牛皮带。你必须扔掉他的牛皮带，没有牛皮带给他壮胆，他就会收敛自己，不会胡乱打人目空一切。

朋友老婆脸色发白：我哪有那个胆量扔他的皮带，他要知道了不打死我才怪。我已经被他打怕了。平时不敢瞧那个牛皮带，他个遭天杀的故意把皮带挂在墙壁上，有意识地让我进屋能瞧见。我说：嫂子，我帮你想好了计策，你现在瞅他醉酒睡着了，就将牛皮带用菜刀剁碎。醒来后他问起这事，你说你不知道，称是我干的。我走时候写一张纸条放在桌上，称这事就是我干的，让他到遥远的城市去找我。放心，我不怕他的牛皮带，大不了我们打一架，但我不会输他。

朋友老婆瞬间有了欣喜的微笑，但马上归于平静，又是战战兢兢的模样。我说：嫂子还怕吗？朋友老婆说：怕。我就过去拿下墙上的牛皮带：走，我陪你一起去厨房。朋友老婆两脚迟疑不动，脸色苍白，我感觉她的心跳特别厉害。朋友老婆说：还是算了吧，不要惹麻烦。最近我发现他的脾气在改。我生气道：你怎么能相信他呢？你不担心他醒后又要抽你？我敢保证没有了牛皮带，他就不会动抽你的念头。朋友老婆挣脱我的手：不，我怕。你如果真心想帮我，你就带走这根牛皮带吧。既然如此，我又能怎样呢？我望着朋友的老婆，想到了她的勤劳，她的贤惠，她的善良，她那一颗中国女人传统美德的心灵，我的心在滴血。我在心里说朋友，你为何不懂得珍惜啊。而此时的朋友仍然在抽风一般的鼾声中沉睡。我望着手中的牛皮带，全身是愤怒的火焰。我希望我的火焰能溶化那根皮带。是的，我要带走这根牛皮带，为朋友，为他的老婆，为他的孩子，为他的家庭。我拿起笔在一页白纸上写下了一行字：朋友，我带走了你的牛皮带，你醒后想找我算账，就去那个遥远的城市找我。说真的，我真想好好的与你打一架，打醒你的无知打醒你的良心……

写好了，我把纸条压在饭桌上。我走了，牛皮带系在我的腰上。我与朋友老婆告别，她不停地说感谢，眼里浸着感激的泪水。我走远了她还在向我挥手，随即我见她匆匆进屋，又匆匆出屋跑到我的面前，将两包纸烟塞进我的口袋，动情地说：我感激你！

这天回到家里，我一夜无眠，聆听夜晚的北风在屋顶上刮过。我的脑海里全是与朋友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情景，一起上学读书的情景，也有二人打架的情景。有一天我们在学校背后的松林里，攀到松树枝上瞧蔚蓝的天空。我说：你长大后的理想是什么？朋友说：会赚钱，娶一个美丽的老婆，做一个好男人。朋友当初的人生三大目标，眼下已实现了两个，就是做一个好男人没有实现，我为朋友惋惜。次日一早，我起床收拾行李出门，故乡慢慢消失在了我的身后。我坐上了开往那个遥远城市的长途班车。

六个小时后，长途班车经过一座大桥。我把头探出窗外，但见江水浩淼，阳光下波光闪闪，不知名的水鸟在宽阔的江面上慢慢飞翔。桥的栏杆在我眼前一晃而过。当班车走到桥中间的时候，我拿出了朋友的那根牛皮带。我认为此处的江水最深，是这根牛皮带最好的归宿。我站起身，将拿着牛皮带的手伸出了窗外。面前没有障碍物的时候，我将牛皮带向江中甩去，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见它在空中像一条蛇，飞速地落入江中。我希望它沉入江底，让污泥覆盖，永不见天日。我终于做完这件有意义的事后，松了一口气。此时阳光分外灿烂，分外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