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山院士:国家需要就是研究方向

本刊特约记者 淑洁

60多年来，他一心专注于研究火炸药，带领团队发展了火炸药的理论与技术，突破了多项世界性的瓶颈技术，一系列重大发明应用于武器装备和生产实践，为我国火炸药从跟踪仿制到进入创新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书写了我国火炸药整体技术实力进入世界前列的传奇。

他，就是南京理工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工程院院士王泽山。

2018年1月8日，人民大会堂星光闪耀，王泽山登上了2017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的领奖台，接受了国家主席习近平的授奖。站在国家最高科技奖的领奖台上，王泽山诚恳地说：“我取得了一些成绩，是因为国家给了机遇，自己争取了科研时间，用了科学方法，依靠了集体智慧。这份荣誉，属于和我一起努力奋斗的伙伴们。”

科技优势是维护国家安全的重要筹码

1954年，19岁的王泽山考进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这所学院，当时堪称我国军事科技的黄埔军校。选择专业时，王泽山出人意料地选择了被称为冷板凳专业的火炸药，成了班上唯一自愿学习火炸药专业的学生。

很多人认为，火炸药专业太枯燥、太危险。王泽山却看到了火炸药的基础作用，“这是国防实力的重要体现，离开它，甚至常规武器都难以发挥作用。”他坚信，专业无所谓冷热，只要祖国需要，任何专业都可以光芒四射。

这来源于他从小立下的强军报国理想。

王泽山1935年出生在吉林市桦皮厂镇，那是一个硝烟弥漫的战争年代，王泽山的很多邻居和亲人都被日本人抓去做劳工。父辈经常告诫王泽山：“年轻人有理想有担当，国和家才有希望。”因此，王泽山从小就意识到：国家强大了，人民才能免遭欺辱。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强国强军，强国御辱”成了少年王泽山的高远志向。

怀着“强国先强军”的理念，怀着报国强国的渴望和激情，王泽山如饥似渴地学习。随着科研的深入，他更加意识到：火炸药是国防中重要的战争物资。一个国家的火炸药水平，影响着国家武器的水平。

“作为从事科学工作的人，我更加明白科学技术的力量，也深深懂得重要科技领域的优势是维护国家安全的重要筹码。”他立志一定要研制出最先进的火炸药。

大学毕业后，王泽山被分配到炮兵工程学院（南京理工大学的前身）任教。数十年来，从基础科学到创新技术，再到工程应用，他一直坚守在火炸药的研究领域，从不动摇，曾三次斩获国家科技一等奖，五次获得国家级科技奖。

有人好奇，问王泽山何以总能创新。

王泽山说，他的秘诀就是用科学指导科研工作。王泽山所说的科学，就是科学精神、科学态度和科学方法。王泽山说，科学精神，就是除了要有高度的责任感，还要有敢于超越、精益求精的精神。科学态度，就是不要追求短平快的项目，要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还要能对目标有所坚持的恒心和毅力。王泽山对于科学方法的理解，就是要有恰当的自我估价，清楚自己的能力和可以掌控的范围。王泽山非常注重思维方法，遇事总是习惯透过现象看本质，尤其对于在实验中获取的各类数据，他都会亲自核对、仔细分析，不容忽视任何一个疑点。

科研的专心始于敬畏之心，科研的恒心始于初心，初心始于强国心。

他让弹道性能全面超过所有国家的同类火炮

在多年的科研事业中，王泽山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投入到攻克一项又一项科技难题中。他说：“一个问题很长时间都解决不了，肯定要另辟蹊径。没有创新，就没有生命，你就不可能站在制高点。”

改革开放后，科学技术的发展给王泽山带来了机遇。和平年代，战争渐远，那些储备超期的火炸药对环境和社会构成了重大危害。“它跟其他东西一样，也有寿命，储存到一定时间就会到期，成为垃圾。但它不同于一般的垃圾，它会燃烧、会爆炸，还有毒，长时间放置，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作。”王泽山介绍说。

作为国家重要的战略物资，如何让过期火炸药再利用？早在1985年，王泽山就对这个课题进行了深入研究。通过5年潜心钻研，王泽山研究出一些理论和二十几项资源化再利用技术，在攻克了环境污染和安全隐患的同时，也让过期火炸药变废为宝，把它转化为爆破、驱动药剂、化工原料等民用材料，创造了很大的社会、经济效益。

之后，他又将目光瞄准“低温度感度发射装药与工艺技术”这一新的世界性难题。在王泽山之前，欧美国家曾尝试在炸药外加装设备，来保持炸药在不同温度下的稳定性，但都失败了。王泽山创造性地提出，要从火药本身入手，解决温度变化带来的影响。

从零下30多摄氏度的阿拉善地区，到地表温度高达60摄氏度的青藏高原，王泽山反复实验，仔细检查和核对数据。经过一次次尝试，王泽山研发出低温感含能材料技术，解决了长储稳定性问题，显著提高了发射药的能量利用率。采用这种低温感发射装药，发射威力至少提高15%。依靠这一成果，他让中国的军事设备在国际上赢得话语权。

王泽山经常要外出开学术会议。1995年3月的一天，王泽山去北京参加会议。临行前，妻子说：“我想去看看故宫。”王泽山听出妻子话中的意思，他承诺道：“今年劳动节放假，我就带你去北京旅游，我们单独活动，玩得更尽兴。”

谁知，那年五一，王泽山虽履行了诺言，但并没有尽兴地玩。到了北京，王泽山对妻子说：“你正常去玩，我在旅馆正常工作。”没多久，妻子就买回来一些吃的，嘱咐道：“赶紧吃，吃过再忙也不迟。”她太了解丈夫这股子拼劲，如果不提醒他吃饭，惜时如命的他，一天吃一顿饭也是常有的事。

王泽山经过20年如一日地探究，终于研发出了具有普遍适用性的远射程与模块装药技术。这项技术在不改变火炮总体结构的基础上，在不增加膛压的前提下，通过有效提高火药能量的利用效率来提升火炮的射程。应用此项技术不仅使弹道性能全面超过所有国家的同类火炮，还大大降低了火药燃烧产生的火焰、烟气、有害气体，减少了对操作员和环境造成的危害。

报国梦想永远在路上

在南京理工大学，提起王泽山，几乎无人不晓。他的眼神有些犀利，性格却格外温和，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已经82岁的王泽山，每天仍精力充沛地投入科研，亲临各种条件艰苦的野外试验场地。

一次，王泽山和团队在内蒙古阿拉善靶场做实验。气温低至零下27摄氏度，塞外靶场寒风刺骨，就连实验用的高速摄像机也因气温低闹起了罢工，但王泽山依旧全身心地投入实验。他与年轻人坐一起，一忙就是一整天。贴上暖宝宝，披上军大衣，虽然冻得腿脚都发麻了，但他仍坚守在一线，常常一场实验做下来，就达半个月之久。到了夏天，即使气温高达40多摄氏度，他也依然坚守在试验场。他说：“这样既可以避免火炸药性能参数验证中的不确定因素，也可准确收集一手数据，确保整个实验过程的安全和有效。”

除了亲临试验场地，王泽山的足迹还遍及全国兵工企事业单位和科研院所。他认为，搞科研，不能满足于获得了什么奖，申请了几个专利，或者发表了多少论文和著作，应该想办法把项目转化为工业化生产，积极推动科研成果实现生产力的转化，为此他除了到企业做实验，还带着团队和公司技术人员到野外靶场做验证。

在搞好科研的同时，对于火炸药相关学科建设及人才培养，王泽山也倾注了诸多心血。从教以来，王泽山共培养了百余位硕士、90多位博士，其中既有科学家、学科领军人物，也有政府官员、国企高管等，很多已经成长为中国火炸药领域的中坚力量。

2016年，他再次研发出让中国火炮傲视全球的等模块装药技术。之后，他还创立了发射装药学，规划引领火炸药学的发展。

近来，王泽山又有了新的研究方向，他带领团队向不用溶剂制出无烟火药这一目标，再次发起冲击。他说：“火炸药是国防实力的重要体现，国家的需要就是我的研究方向。”

有人劝他，说您已经功成名就，应该停下来休息休息了。王泽山说：“我非常明白科技的力量，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人人有责，我会在国家和团队需要的时候，为继续创造世界一流的火炸药成果而努力。”

是的，强国梦是他毕生的追求和梦想，初心难忘，这追梦的步履他舍不得停下来，这是中国每一个科技工作者的梦想。美哉，中国科学家的强国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