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印度电影《厕所，一个爱的故事》

黄雨晨

【摘要】 印度喜剧电影《厕所，一个爱的故事》由真实事件改编而成，通过讲述印度乡村一对夫妇为了解决“如厕问题”不断克服万难的爱情故事，以小见大地揭示出当代印度乡村女性的生存困境，展现了印度乡村令人堪忧的公共卫生状况以及落后愚昧观念对以公共卫生事业发展为代表的国家现代化进程的阻碍与破坏，最为可贵的是，整部影片体现出一种强烈的人道主义精神和人文关怀。本文首先分析了电影的整体结构框架和叙事策略，紧接着在此基础上对电影深刻的思想意蕴进行详细解读，并探讨了本片喜剧元素和歌舞元素对表现其深刻思想内涵的重要作用。

【关键词】 《厕所，一个爱的故事》；喜剧电影；女性生存困境；现代化进程；人文关怀

[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厕所，一个爱的故事》（Toilet- EkPrem Katha）是印度导演Shree Narayan Singh执导的一部由真实事件改编的（1）、向印度历史上第一个“清洁主义者”甘地以及第一位大力倡导“厕所革命”的印度总理莫迪致敬的喜剧电影，影片讲述了一个丈夫为了能给受过良好教育、不愿露天如厕的妻子争取一个独立卫生间而不断克服万难的故事。2017年8月11日，该电影在印度上映，引起印度国内的广泛关注与讨论。《厕所，一个爱的故事》是一部具有典型印度特色的电影，其中穿插着大量的歌舞元素以及对印度民俗节日传统的展示。在叙事模式上，这部电影采用了较为单一的线性叙事模式，完整地展现了男女主人公相遇、相爱、结婚、离婚的情感脉络，通过夫妻二人矛盾的不断升级将印度乡村的“如廁问题”的严峻性真实地展现出来。

一

整部电影按照情节发展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每个部分都有相应的矛盾冲突和解决方式。第一个部分详细而深入地展示了男女主人公的家庭背景和个人性格，女主人公贾耶及其家人受过良好的现代教育，她有着强烈的自尊心，与村里的其他女人有着很大的区别；而男主人公凯沙夫出生于一个宗教意识非常强烈的婆罗门家庭，父亲德鲁特一直要求儿子娶一个有“三个大拇指”的女人，甚至逼迫凯沙夫娶了一头母牛以消除诅咒。而后当凯沙夫向父亲提出结婚的想法时，德鲁特关心的只是儿媳妇有没有“三个大拇指”，最终男女主人公巧妙地用“假拇指”骗过了德鲁特，步入了梦寐以求的婚姻殿堂。第一部分情节显得有些拖沓散乱，但整体风格轻松愉悦，为故事的后续发展作了大量的铺垫。第二部分在男女主人公的新婚之夜拉开了序幕。凌晨4点，贾耶被同村的妇女们叫醒，邀请一同去田野间如厕，这时贾耶才得知夫家并没有独立卫生间，因感到羞愧而拒绝参与的贾耶甚至遭到了妇女们的孤立和排斥。当贾耶向丈夫提出自己的诉求时，却遭到了公公的嫌弃，而长期被压抑的凯沙夫也只是一再地提出一些“权宜之计”，例如单独陪伴自己的妻子去田野如厕、去隔壁村庄蹭厕所、利用火车停站的7分钟蹭厕所、偷剧组的移动公厕等等，但这些“权宜之计”最后都失败了，贾耶最终难以忍受，一怒之下返回了娘家。第二部分的情节紧凑，喜剧效果也十分强烈。第三部分中，两人的分居和离婚事件被凯沙夫的好友登上了报纸，矛盾也持续升级，引起了全国范围的广泛讨论。一方面，凯沙夫的“厕所计划”不断被父亲德鲁特和村民们百般阻挠和破坏，而另一面，妇女们开始走上街头，喊出了“无厕所，无新娘”的口号。最终这一起因“如厕问题”引发的离婚在政府的协调下得到了解决——政府出资在村子里建了公共厕所，凯沙夫和贾耶也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曾有文章谈到当代印度喜剧电影的整体风貌是：“视角平民化，还原真实人物，将多题材融合的叙事策略，通过适当的歌舞与客观的立场讲述故事，最终达到影片的精神诉求……”[1]34本片则正是用喜剧的方式，通过一对普通印度乡村男女的爱情故事以小见大地揭示出印度乡村女性的生存困境、展现了印度乡村令人堪忧的公共卫生状况以及印度文化传统中落后愚昧观念对以公共卫生事业发展为代表的国家现代化进程的阻碍与破坏，同时讽刺了政府官员的不作为。而最为重要的是，这部电影通过对人生理本能的讨论，融入了科学精神和现代意识，表达了对人格的尊重及人性的关怀，充满了人道主义悲天悯人的情怀。下文中将对其深刻的思想内涵进行更为具体的分析。

二

首先，影片以“如厕问题”为焦点，对印度乡村妇女的生存困境进行了不遗余力的展示。影片一开头就向观众们展示出一幅印度乡村女性的“如厕奇观”——凌晨4点15分，一群妇女叽叽喳喳地提着小灯和小水壶成群结队地去远离村庄的田沟旁的灌木丛里解决个人生理问题，这时却突然出现一个男人驾驶着拖拉机，一面用车灯的强光照射着她们，一面发出猥琐的笑声，甚至径直地朝她们开去，吓得女人们惊声尖叫……电影仅仅选取了一个小片段，就将印度乡村女性的尴尬处境展现得淋漓尽致。电影甚至借着贾耶父亲之嘴直接道出了残酷的真相——“巴德海可怜的孩子们晚上出去上厕所，她们被强奸，挂在树上……贾坎德邦一个17岁的姑娘自杀了，因为她的父亲拒绝为她造一间厕所……”这些话语中包含着一个又一个发生在当代印度社会让人触目惊心的真实事件，将社会现实融入电影台词之中，更加表现出受到迫害的并不只是电影中的女性人物，还有被损害了隐私和尊严的广大印度女性同胞。

更为可悲的是，与丈夫决裂的贾耶不但要承受来自宗教权威和父权社会的巨大压力，而且还被同村其他对自身生存现状麻木不仁的妇女们敌视和恶意中伤——当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主人公贾耶对这一“如厕传统”提出质疑并表达出想要一个独立卫生间的诉求时，不仅被同村其他妇女辱骂、排斥甚至孤立，即使回到娘家，贾耶的母亲也对女儿的所作所为时时表现出羞耻的情绪。影片并没有直接对这些女人们进行道德批判，而是通过具有喜剧效果的情节对她们麻木不仁的状态进行戏谑和讽刺。例如，当女人们在田野如厕遭到男性的调戏时，本能的反应并不是赶走他们或者遮住私处，而是用面纱将脸遮起来，用一种“鸵鸟埋头式”的方式逃避侵犯，甚至还发出“幸好不能从我的屁股认出我的脸”的感叹，荒谬可笑的背后透露出印度乡村女性的麻木与愚昧。

但电影并没有因为黑暗的社会现实而显得软弱和绝望，反而随着矛盾的升级和情节的发展逐渐充满了反抗的精神力量。电影结尾处出现了这样一个镜头，在电视播放了对贾耶的采访之后，几个妇女也同样以婚姻为砝码要求自己的丈夫为自己建造一间厕所，即使被打骂也毫不动摇，这时一旁的电视机中出现了打着“没有厕所，没有婚姻”口号的女性游行队伍的画面，展示出越来越多的女性意识到自身的生存困境和强大的力量。

三

其次，尽管影片以家庭伦理为出发点，却不拘泥于鸡毛蒜皮的家常小事，反而以小见大，不仅展现了印度乡村令人堪忧的公共卫生状况，并且控诉了落后愚昧观念对以公共卫生事业发展为代表的国家现代化进程的阻碍与破坏，同时讽刺了政府官员的不作为，具有强烈的社会批判性。

事实上，早在电影《贫民窟的百万富翁》（Slumdog Millionaire，2008）中，小主人公贾马尔在简陋公厕中不慎掉入粪坑中的情节和画面就已经揭示出印度人“如厕问题”的严峻性，让人印象深刻。本片充分运用印度电影鲜明的歌舞元素，通过蒙太奇手法对印度乡村令人堪忧的公共卫生状况进行了无情的揭示。当凯沙夫在自家建造干净的厕所时，电影镜头不断切换于数个人们露天大小便的场景（有些甚至就在人来人往的墙角边），此时背景音乐的歌词大意是：“为什么这个国家每条路都是臭的？甚至让人难以呼吸？”音乐与画面“一问一答”的形式形成了和谐又诙谐的内容互动，具有很强的喜剧效果。类似的歌词还有很多，例如，“如果你在河边，河水会洗去脏污，水又流过水龙头，你会被迫喝掉它……”，“如果露天大小便值得骄傲，那人们干脆也脱光衣服……”，让人发笑的同时又引人深思。

那么纵观全片，夫妇二人“厕所计划”的阻碍究竟在哪里呢？当凯沙夫将村里第一独立卫生间建造好时，当天夜里村民们就对其进行了毁灭性的破坏。受人尊敬的宗教信徒德鲁特不顾人来人往随意在自己门口便溺，之后手也不洗就触摸孩子的脸庞……影片不止一次地向印度文化自身发出质问，答案归根到底还是文化偏見所导致的落后愚昧的观念深深束缚着人们接受科学和参与现代化建设。一方面，经历过殖民时代的印度具有一种强烈的民族自尊心，乡民们将厕所视为破坏传统的外国文化的污染，是殖民文化的象征，因此对其避而远之；而另一方面，普林斯顿大学学者 Diane Coffey及其同事在最新研究中，将印度乡民对露天如厕的偏爱归因于印度文化对“肮脏”和“纯净”的定义。（2）影片保留了大量民俗特色的同时，对于传统文化中落后愚昧的部分的批判也是不遗余力的。如果人们的观念不改变的话，那么新的厕所就永远无法走入人们的生活。在这里，“厕所”也成为了一种现代化的生活符号，这一场“厕所革命”，也成为了印度乡村民众改变愚昧落后观念和宗教权威束缚，走向以公共卫生事业发展为代表的现代化进程的一场思想领域的“清洁革命”。

四

最后，这部电影也通过对人的生理本能的讨论，表达了对人格的尊重以及人性的关怀，充满了人道主义情怀。

影片虽然展示的是一个普通印度乡村家庭为了一个“厕所”而不断克服万难的故事，实际上却将人类的生存问题放置于与整体生态环境的动态交互中去讨论。印度农村发展部饮用水局负责人库马·阿勒克曾说到，露天大小便是病原体的主要传播途径，也是造成腹泻的主要原因。1999年腹泻夺去了70万印度人的生命，平均每天有1600人死于腹泻。在5岁以下的儿童中，腹泻的死亡率最高……随着人口密度的增加，露天大小便很可能给印度带来一场卫生灾难。[2]人类尊严的守护不能割裂与生态环境的关系，正如美国社会学家查尔斯·哈铂曾在《环境与社会——环境问题中的人文视野》（Environment and Society -Human Perspectives on Environmental Issues）一书所提到的，关注人与环境的关系，也是对个人的、当下的需求与幸福的关注。[3]136

厕所，是衡量文明的重要标准。无论是在黑暗的田野里承受着毒蛇和强奸危险的女人们，还是河流旁、马路边、墙角下半蹲的男人们，影片中反复出现这样一句话——“人不能像动物一样随意地露天排泄”。“如厕行为”作为人的一种生理需求，需要一定的社会规范和公共设施对其安全性、隐私性进行保护，这是对人性的关怀和尊重，一如英国公共卫生学者罗斯·乔治在其专著《厕所决定健康：粪便、公共卫生与人类健康》（The Big Necessity）中指出：“如厕很有可能是人类文明的基础——如厕训练难道不是人类将儿童变成能被社会所接受的一个成员的最初的努力吗？人类的文明礼貌是从如厕开始养成的……厕所就是人类文明的晴雨表，一个社会如何处理人类粪便也可以表明它如何对待自己的居民。”[4]27在电影中，当凯沙夫在自家将村里第一个独立卫生间建成时，激动地在厕所外墙上挂上了一幅“泰姬陵”的图片。事实上，一个干净、安静的如厕环境并不只是一种生活方式的体现，生理需求的实现方式也反映了现代化观念在民众生活领域的渗透，独立如厕空间的生活方式的背后意味着对独立个性和人格的尊重。结尾处，影片也对未来传递了一份美好的祝愿——无论是生活在城市里还是乡村中，平民或当官，贫穷与否，都应当享有良好的如厕环境，这种人人平等的精神无疑是人道主义的体现。

结 语

综上所述，电影《厕所，一个爱的故事》取材新颖，采用平民化的视角对真实事件进行了艺术化的处理。作为一部具有典型印度特色的喜剧电影，影片巧妙地运用喜剧元素与歌舞元素，通过讲述一对印度乡村普通男女关于“如厕问题”的爱情故事，全方位地展示了当代印度乡村社会存在的多方面的问题，包括男女不平等、公共卫生状况堪忧、传统文化观念落后愚昧、政府官员腐败不作为等等，影片通过喜剧的情节和语言对其进行了深刻的戏谑和讽刺。而更为可贵的是，影片也显示了科学精神和现代意识的强大力量，通过对个体生理需求和生态环境的思考，体现出一种强烈的人道主义精神。总之，印度喜剧电影《厕所，一个爱的故事》是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也是一个民族挣扎着摆脱自身落后传统观念、艰难迈向现代化的真实写照。

注释：

（1）男女主角凯沙夫和贾耶的原型分别为施拉姆·纳利和安妮塔·纳利。据外媒报道，2011年，来自印度中央邦的安妮塔·纳利因为丈夫家中不装厕所而离家出走，在印度引起轩然大波。

（2）印度文化对于“脏”和“净”的认识，使生活在乡下的人们尤其排斥在自家添置并使用厕所。在印度，“脏”与“净”不仅仅是客观的、卫生意义上的状态，同时也是主观的、精神上的概念。人类的粪便不仅是卫生方面的污染，同时也是对宗教理法的亵渎；削落在地上的果皮虽然是卫生意义上的秽物，但并不构成精神和宗教信仰范畴内的污染。在印度，种姓结构与“脏”与“净”理解是交织在一起的。相对高等的人群认为，贱民的肮脏是永恒的，类似打扫厕所和清理粪便的工作只能由贱民来完成。因此，非贱民不愿意在家中积累秽物，而贱民又不愿意主动从事其他等级的人群所不耻的工作。详见刘岩川《为什么厕所在印度农村难以普及》，《社会政策研究》2016年第1期。

参考文献：

[1]崔智翔.论印度喜剧电影[D].南京艺术学院硕士学位论文，2016.

[2]江边.印度政府帮农民家家建厕所[J].农村工作通讯，2005（5）.

[3]（美）查尔斯·哈铂.环境与社会——环境问题中的人文视野[M].肖晨阳，晋军，等，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5.

[4]（英）罗斯·乔治.厕所决定健康：粪便、公共卫生与人类健康[M].吴文忠，李丹莉，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