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节庆,就叫“红火”
——记呼和浩特汉族村子的一个习俗

2018-06-15 06:08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郑玉荣
今日民族 2018年5期
关键词:红火媒婆大头

□ 文·图 / 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郑玉荣

“红火”的队伍中的西游记角色云宝瑞 摄

一个没有学名的节日

在热闹的锣鼓声中,一群穿着鲜艳衣服的中老年人和小孩正扭动着身体,随鼓点起舞。有的头上戴一个巨大的娃娃头盔,有的则装扮成抽着大烟斗的老头,有的骑毛驴,有的则甩动手里的绸子扭秧歌。这是2016年的农历正月十四,我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城南郊区的一个村子见到的场景。呼和浩特是我的家乡,我姥姥家就在这个村子。按当地习俗,春节到元宵节之间,或者延长到农历二月二之前,呼和浩特附近的村子都会举办类似这样的节庆活动。

这个活动,可能类似中原地区汉族流行的“元宵节”,因为它刚好是在过年之后,春季农忙之前的一段时间举行。不过,让人不解的是,这个各个村子都特别看重的节庆,在这里居然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人们提到这个活动,不会用“元宵”这样的词,而是这样表达:“今年你们村红火吗?”仿佛这一天就叫“红火”。类似的词,还有“热闹”,都是从活动的直观感受进行描述。如果命名,是对文化、习俗的抽象表达,也是民俗文化发展到一定高度后的普遍现象,那么,这里的“热闹”或者“红火”,似乎还停留在村民自娱自乐的初始状态。因为连有关说法,也只有本地人才听得明白。

大头宝宝

舞狮 摄影:云宝瑞

你红火吗

“红火”在呼和浩特郊区附近的各个汉族村子都会举办,城南的姥姥家已经连续三年“红火”了,呼和浩特城北我奶奶的村子,2018年也举行了“红火”。活动的筹办,一般要提前几个月。也就是在过年前几个月,甚至更早,村子就决定今年办不办“红火”。于是,在“红火”正式举办之前,各村寨居民见面的日常问候语,就有了上面提到的句子。“今年你们村红火吗?”如果有,那回答者就会倍有面子地给予肯定答复。

因为村子的活动,从来都要村民参演节目,所以,他们见面还会问到另一个问题:“你红火吗?”意思是你参加红火的演出吗?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所以,能够“红火”,自然也是令人愉快的事。

我也参加过这个活动,“红火”过。在我姥姥的村子,我很小的时候,就扮演过花童,跟着秧歌队扭秧歌。不过,当时,我不明白这个活动的珍贵,只觉得穿上花花绿绿的衣服跟着大人们扭来扭去很好玩。我姥姥会因为我在小朋友中扭得好而很骄傲和自豪。实际上,那时候,生活条件不如现在,很多村子想办“红火”,但因财力不足,只能隔几年办一次。所以,村子之间的竞争,常常体现在办得起“红火”这样的事项上。现在,村民经济条件改善很多,办“红火”不再成为负担。或许也因此,在2016年、2017年、2018年,我姥姥的村子,都举办了“红火”。

虽然举办“红火”确实需要很多资金,但也并非有钱就行。这个活动,还需要村民积极参与和全心投入,这才是这类民俗文化活动长久不衰的根本。

为了举办“红火”,村民们提前两三个月就开始组建各种表演队。这些演出队种类繁多,客观上把村民再度细分为各种兴趣小组:中青年妇女组建秧歌队,青年男子则张罗高跷队,中老年妇女们包揽了大头宝宝、骑毛驴、花灯船等项目,老年男子则负责敲锣打鼓。

举办“红火”的村子,要积极投入活动的筹办,还要利用冬季闲暇的时间来加紧训练,迎接“红火”的到来。他们投入的热情有多高,就是他们对节日的期盼多热切。对那些因为财力不足,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曾举办“红火”的村子,他们同样期待这一天的到来。他们提前几个月,打听其他村“红火”的消息,反复谈论着其他村子“红火”准备的情况,并提前谋划去其他村看“红火”的时间——因此,不同的村子会错开时间举办,但举办“红火”的时间段总是集中在农历正月至二月二之间。

总之,无论是举办“红火”的村子,还是其他未能举办的村子,对他们来说,“红火”都是一个共同话题,都是要提前两三个月,筹备与期待的隆重节庆活动。

土地公与玉帝王母在一起

“红火”的日子虽不固定,但其具体时辰,倒是比较一致,差不多每次都是上午10点左右开始,下午两三点左右结束。

“红火”,有固定的流程。一般是上午10点左右,村民们在村委会集合,先去叩拜土地公等神灵,之后就在土地公神位前的小广场进行扭秧歌等表演,然后是游街,最后是串户。这些活动环节,参演的村民,必须到场,而没有参演的村民,也会跟着去完成一部分活动。其中,叩拜土地公是这一天比较重要的仪式,也是当地民间信仰的重要内容。有的人家,在“红火”这天,一早(太阳没有出来前)就去拜土地公。

我姥姥的村子,土地公的“庙宇”就在村委会前面的小广场,神位坐北朝南,面向小广场。简陋的供桌上,印有“氯化钠注射液”的纸箱子旁边,插着一些牌位,上面写着“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土地公”“风神”“雨神”等字样。牌位下方,还贴“五谷丰登”的红字,桌子上摆放着一些供品——馍馍。待“红火”的参演者和村民都到齐后,村长站出来主持仪式。

“感谢各位神灵的保佑,×××村去年一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希望诸神灵保佑×××村今年粮食大丰收,人民平安,家庭幸福!”村长说完,大家一起跪下,给诸神叩拜。

仪式结束后,“红火”就正式开始了。先是在小广场以环形首尾相接连成一个圈扭,中间是锣鼓队,负责整个队伍的鼓点和节奏;接着是游街,队伍绕着村子的几条主干道游行;最后就是应户主的邀请,秧歌队挨家挨户去村民家串户,这也是活动的尾声。这个环节,要村民主动邀请,而且要支付200元到500元报酬。来家里表演的时候,秧歌队负责人会说一些吉利的话语,邀请的人家,也会十分高兴。

“反串”与民间的娱乐精神

对村民们来说,“红火”抽象的寄寓是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愿景,但观看和参与“红火”的快乐,才是真实而不可替代的。

“红火”作为乡村的民俗活动,有一个朴素的观念,那就是娱乐民众。而且这种娱乐,一定是用本地文化的方式呈现。在这一点上,与我们现在各种“策划”出来的旅游活动,有很大的区别。而某种程度上讲,这也是民俗文化的根本所在。

“红火”的娱乐精神,有一点特别值得一提,那就是“反串”。在“红火”这个有着戏剧元素的活动里面,“反串”的喜剧效果,来得更直接,更接地气。

比如,秧歌队出场的时候,领队的两位“公子哥”,一般就由年轻的女子扮演。她们扮成古代书生的模样,穿长袍大褂,戴像戏剧里书生所戴的帽子,手里还拿一把扇子,一边扭着秧歌,一边倒着走路。所有这一切,都跟现实生活的经验,形成巨大的反差。跟着她们的是花童,都是几岁到十几岁的小孩子,穿着花花绿绿的秧歌服,化上大红脸蛋的妆,头上戴着各种花,亦步亦趋地扭着秧歌。平时可爱的孩子们,也被故意弄得如此地艳俗。

祭拜土地公的地方

花童的后面就是大队妇女们的秧歌队了。队伍中通常有两个“大头宝宝”,由一些上了年纪的妇女扮演。我姥姥就扮演大头宝宝。扮演大头宝宝的人戴着一个像婴儿一样的巨大的头盔,一手扶着头盔,另一只手则拿着扇子,跟着鼓点的节奏像喝醉了一般摇头晃脑地扭着。通常,与大头宝宝一起配合的角色是一个抽着大烟斗的“老头”,“老头”的扮演者通常也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奶奶,她们装扮成老头的样子,嘴里叼一个大烟斗,站在大头宝宝的前面一边逗大头宝宝,一边跟着节奏扭着。

正在化妆的媒婆

装扮好的媒婆

队伍里最引人发笑的要数“媒婆”,它也遵循着“反串”的文化逻辑。这些“媒婆”,穿着紫色的老奶奶的衣服,头上缠着黑色的头带,脸上点一颗媒婆痣,画一个大红脸蛋,胳膊里挎一个篮子,用布将裤腿扎起来,以模仿小脚老太太。我姥爷就在他们村子的“红火”中,扮演“媒婆”一角。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模仿性的表演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比如,花灯船和“骑毛驴”,都是用纸质的道具,模仿划船和骑毛驴的动作。

难度系数最高的是高跷队,通常由青年男子组成,他们脚下绑着两根木棍,身着“公子哥”的衣服,手里拿着扇子,特别地突出。他们跟在队伍的后面扭着秧歌,表演各种有难度的动作。高跷队,在村子现在已经不常见,我姥姥的村子,这两年已经没有高跷队了,大概是掌握这套技艺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走西口”的后人们

“红火”这一天,过得很快。结束之后,村民们各自恋恋不舍地回家,又回到自己日常的生活。

但是,关于“红火”,人们还会谈论一阵子。他们怀着各种心情,有的是对别村的羡慕,有的是对本村的自豪,有的则是对自己的演出,要么遗憾,要么沾沾自喜。当然,在关于“红火”的话题中,持续更久的是,活动前后村民们结下的友谊。

听长辈说,这里的汉族来自山西,是山西大同一带“走西口”时迁入。而参与“红火”活动,无论是主办村子,还是围观的村子,他们在活动中,获得了集体的经验,或者参与感,这是集体认同的基础,也是村民们彼此交往、信任的基础。通过这样的活动,不仅村子,甚至这个区域,更多的汉族村寨连为了一个文化共同体。

“红火”这一传统习俗,在城市化和年轻人纷纷离开的环境下,对呼和浩特的郊区农村来说,还具有特别意义。我注意到,如今参与活动的,多是老人和小孩,年轻人更愿意观看,并未参与。这显然和他们的父辈年轻时候,不太一样。至于筹办活动的程序、细节,他们更是知之甚少。毫无疑问,就像踩高跷后继无人一样,“红火”活动也在渐渐失去活力。

如今,年轻人大都外出打工,城市对于他们的吸引力更大,可是,家里的田地、房屋都在农村,终究有一天他们还是要回到农村。“红火”更像是一条隐形的纽带,把平时松散的村民们通过对“红火”紧张的筹办和热闹的表演紧紧地凝聚在一起,加强了他们对村子的认同。我希望更多的年轻人能够回归村子,更多地积极参与到活动的筹备与表演中,而不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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