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学的来信—致何念

万黎明

老念：

动笔之时我感慨万千。首先我必须要说，毕业14年来，你何念在我们班上是一面旗帜，是一个学习规矩、听话、努力，不张扬，创作较真，严于律己，作品扎实的旗帜。现在你又是上海青年导演的一面旗帜，讲究形式，追求不同，形式上的考究和精良，是你十多年职业创作上一直在追求的。你要追求不同，追求思变，无论从形式从观念，从内核，从表达。这个追求不同，是毕业之后我对你惊讶的发现。

记得每次请我来看你的戏，散场时你总说，“奉承的话我不听，我只听你说感兴趣的不感兴趣的。”这次《原野》的演出也不例外。“我特别想请你喝茶，听听你的想法。”这样一来，我也总是带着任务去看戏的了。

先说未看戏之前。第一眼，我看你疲惫不堪，挺心疼的。曾经180斤魁梧的身材，那天我看到你时感觉缩了一圈。现场约定戏毕去喝茶。但我担心时间一长冲淡了冲动，特别是第一感觉，于是我在第一时间找了一家咖啡馆，离演出地点一条马路之隔，在那样一个阴雨的午后，记录下来我的看法。现在想来，当晚的感觉真的很夹杂，既有对老同学的心疼，也有开心；既有对老同学在戏中闪现的某些遗憾、不满足，也有对当年的某些回忆，种种赞扬和批评混杂，都存在。但无论如何，我们是老同学，加之现在我在戏剧专业的教学前沿，你在戏剧职业的创作前沿。我觉得比起一般的同学面面俱到的方式，我更有责任好好讲。

既是老同学，我不想多绕圈，看完演出总体而言：叙事清楚，主题清晰，形式鲜明。观剧体验上，后半段比前半段好看，特别是第二段尤为喜欢。当然，也有不满足的地方。

整体说来喜欢的地方大致有两点：其一，整篇下来，你的独特的、略带调皮式的细节处理，和鲜明的正剧戏说瞬间。例如：仇虎向大星假借他人之事实则承认自己偷人一段，形式化的处理，众人他述部分。非常切合观众对大星“看着着急”的观看心理，这个效果非目前商演戏那种“胳肢人”的方式所能及，自然生动，有你的个人东西在。也有对那个时代的人物嘲解的部分，略带戏谑的方式去解释。我觉得你在《原野》这个戏上，还保留他自己的性格，替你高兴。其二，区别于原著线性叙事结构，而是把纵向变成了立向。把人物命运的成因，一层一层往里面解剖，把最终精神层次的成因一步步挖掘。淡化情节和表面事件的戏剧性，更加注重戏剧性内涵。这样的戏剧性理解，已和当今戏剧巅峰作品，特别是旨在探讨“人”灵魂深处的嘈杂与纯净并轨。这样的改编，比起原作更契合当下。原来是单纯的一个复仇及复仇之后的心理扭曲变形的故事。而经过这样的改编，你可能要告诉观众的是人人都会有这个复仇的种子，从而给世人一个警醒。原著是对时代的慨叹，而你现在的这个主题是对人性的探讨。对于这个太平盛世，我们仍然甚至我们更要去探讨人性。应该去探讨人性本身。这样的初衷，我觉得是有可能改变我国长期以来以看故事、重情节而缺乏作品思想内涵的舞台创作的。这是我觉得你在主题上迈出的很大一步。我对老同学最欣赏的，就是这个有闯劲、有魄力、有创新、有想法。

话剧《原野》（摄影：尹雪峰）

个人不满足的地方略有以下几点：第一，关于轮回或者说几次假如说的主题探讨不够清晰。“假如说”应该是你这个戏里最有创意的一点，假如说我来重排这个经典不一定有你这样的才华。我在想原因可能出在文本上，原著是一个典型的叙事情节作为关键性转折的文本，往往仇虎的计划在一步步实现的同时，观众可看出来场上各种人物的命运推进，是导致剧本上仇虎杀人独特方式的成因。而三幕中树林一段，也多为模仿奥尼尔表现主义的续写，为仇虎杀人之后所致精神崩溃做了一个复仇的了结，警醒世人之意不难拎出。这是一种典型的命运说，非此另类条件不成戏。你的文本中显然和命运说是背道而驰，你恰恰是在挑战原著的文学语汇，但是，只是把文本结构作了调整，缺少了“假如说”中我们对于别于原著实质性颠覆的期待，因此，对于熟知剧本的人来说文本缺乏实质性内容。所以导致故事推动太快，观众应接不暇，手段繁多太抢眼，干扰观众理解。我在想，如果能有一个或一批优秀编剧来辅佐你，今日呈现在思想表达上，定会如虎添翼。

第二，人物的损伤。在这一版中最为亮眼的是金子，在保留经典人物形象的同时又有演员现代的诠释。但总体来说，比起你的初衷，总体人物上升到精神层面有些硬拔，一方面是前面所谈文本硬伤，另一方面，演员对人物的理解不够，不过相对于当下演员的浮躁，你的演员已经非常努力了。第三方面，你在用导演手段弥补演员方面好像可以略省，可能是时间紧张，演员关于“复仇”缺少人生经历。演员年龄偏低，缺少短时间内驾驭并充分展现人物内心的素质。给演员发挥余地有限，这给年轻演员出了一个难题，而演员也没有很好解答这个难题。导演用了很多手段来弥补演员的差距。除了金子相对而言是完整的观众记得住，其他多少有些流失。其他演员相对于经典版本的两位演员人生阅历还有差距。带来一个恶性的结果，被迫增加导演手段，很难丰满角色的羽翼，更多了一层导演的设计。

第三，关于导演手法的探讨。我知道这么多年，你的舞台作品，常常以独特的形式感，征服圈内外人士，不乏各种闪光点。从你的《人模狗样》到《武林外传》到《21克拉》。总之你的导演处理形式和内容的结合越来越娴熟得当，每次都值得我学习。今日看完之后，我个人觉得：1.心里外化，在二段三段中的运用明显比第一段合适。第一段的运用显然有些躁动不安，相反会在开始阶段影响观众入戏。2.舞蹈成分的介入，人物行动用写意或造型的方式来突出人物心理是个很好的方法，加之舞蹈化的处理审美上确实不俗。但是，满场都是，未免会抢掉某些你真正想表达的思想，我个人觉得可以略省到极致，拳头收回来打出去的原理你比我更有实战经验。

你我共勉，当今形式繁杂，各种形式不断涌现，我们应该去繁就简，直击人心，抓住戏剧的本质。这个本体到底是什么，需要我们一生去探索。

最后，我想说，如果我来处理未必比你更加高明，也许还会远远不及。寥寥数笔，冲动之语，老同学勿怪，你我节后之约还得继续。

祝你一切顺利，祝贺演出成功！

老同学 老万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