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许娜
[摘 要] 通过直接和间接的材料确认,刊载于《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1930年第六卷第一期上的随笔《著书与印书》是周作人的又一篇佚文。《著书与印书》客观地证明了周作人对现代中国(大学)图书馆建设的积极参与,也从一个侧面呈现了作为学者、文学家、著作家的周作人的生命实态。
[关 键 词]周作人;图书馆;佚文
《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1](以下简称《会报》)是中国现代图书馆发展史上的一份重要历史文献。我们在查阅该文献时,偶然在《会报》第六卷第一期(1930年初)上发现了一篇署名“啟明”的文章:《著书与印书》,立即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周作人的又一篇佚文。
1925年(民国十四年)6月2日,中华图书馆协会在北京正式成立,协会的发起者是当时全国“各省区图书馆及教育界同人”。协会公选梁启超为董事部部长,其余董事还包括蔡元培、熊希龄、胡适、丁文江、陶行知等;在委员和名誉委员中有王国维、张元济、罗振玉、徐世昌、钱稻孙等人,[2]可以说集中了当时教育界、文化界的名宿大家。这个协会并非一个形式化的学界“名人堂”,它同时担负着分配和管理美国政府返还之庚子赔款用于中国图书馆建设的重任,因此,协会是握有经济大权的。“续退庚款”[3]总计610多万美元,是一笔巨款,在当时美国政府及美国图书馆协会支持下,其三分之一约200万美元将用于中国的图书馆建设。[4]由此可见,中华图书馆协会其实是有着美国政治、经济背景的,足见其重要性。《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由中华图书馆协会创办、主办,在协会成立的当月(6月30日)即出刊,为双月刊,正常情况一年出一卷六期,1948年5月停刊。《会报》创刊号上刊出了梁启超先生在协会成立大会上发表的演讲辞,他从中外图书馆的历史发展谈起,强调要加强全国图书馆管理和标准化建设,还提出加快“建设中国的图书馆学”和“养成管理图书馆人才”两条重要倡议,为此要在国内的一个中心城市建设一座“模范图书馆”,并设立“图书馆专门学校”用于人才培养和图书馆学科建设等等,[5]这份演讲辞无疑是现代中国图书馆规范化建设的宣言书和规划书。正如梁启超所设计,《会报》之后才有《图书馆学杂志》等创刊出刊,可见《会报》在现代中国图书馆学发展史上确有首创、拓荒之功。《会报》出刊后,上面不时可看到梁启超、胡适、王云五等等名号,那么与图书馆渊源深厚,一生“购书、抄书、藏书、订书、谈书、著书,其与书如形与影”的周作人在《会报》上刊文亦属正常。
我们认为《著书与印书》是周作人的佚文,理由如下:
其一,“启明(啟明)”乃为周作人众多笔名中最常用的一个,“东有启明,西有长庚”,“启明”成为周作人的字和笔名颇有些来历,[6]周作人著译生涯之始便使用“启明”为笔名,并沿用到五十年代后期。[7]“啟明”本身使我们大体可以确定此文就是周作人所著。何以如此断言?1930年前后的周作人人生事业如日中天,除了是著名作家、评论家外,周作人同时在数所大学(北大、北师大、燕大、孔德学院等)任教,对社会、政治事物的参与更多地体现在对大学教育、管理事务的参与上,[8] “启明”即是作家周作人或周作人教授,这在学界、文人圈子里已是尽人皆知。我们注意到,当年胡适、郁达夫、茅盾、曹聚仁等人致周作人书信均以“启明”“启明兄”“启明先生”等称呼,而这些书信相当一部分在当时的报刊杂志上公开刊载过。在报刊杂志和书肆中,“启明(啟明)”“岂明”“仲密”“作人”等名字也为广大读者竞相寻觅和追逐。周作人自己一些公开发表的致友人书信也常以“启明”落款,因此“启明”就是周作人,这对一般读者也是一望便知的。而《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主要又是在大学和图书馆界这很高的层次中发行与传播,我们相信除周作人外,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如此唐突地以“啟明”作笔名在《会报》发表文章。
其二,1930年代周作人在大学图书馆界的独特身份可证明《著书与印书》为周的文章。周作人一生读书、嗜书、教书、著书,对图书馆事业也颇为用心。[9]1917年下半年调北大之初的工作是国史编纂处编纂,即与图书资料管理有关。任教北大期间,曾多次被选为北京大学图书委员会委员,并于1930年担任过一年的北大图书委员会委员长,此时起直到1945年,是他以更大的热情和精力投入北大图书馆建设與管理的时期。周作人1930年的日记中这样的记载历历可见:“一月八日:……下午四时半往北大二院赴图书委员会”“五月二十一日:上午往北大下午往女子学院五时开图书委员会七时才了回家”等;另外,我们在《周作人年谱》中也可见到这一时期周作人多次“赴北大图书委员会会议”的记载。二三十年代,周作人为中国图书馆事业和古籍文献的保存出力颇多,如对清宫藏珍贵典籍的保护,致力于北大图书馆馆藏图书建设(包括外借散失图书的回收管理),防止珍贵古籍外流等等,[10]这些应是文学之外周作人为中国文化、教育事业作出的一份独特的贡献。那么,1930年,作为北大图书委员会委员和委员长,应约著文谈谈图书出版诸事,并在《会报》上发表,这对周作人是责无旁贷的义务,这也可间接证实《著书与印书》为周作人作品。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说《著书与印书》为周作人所著,最直接的证据正是《著书与印书》本身。郁达夫当年指出:
“周作人的文体,又来得舒徐自在,信笔所至,初看似乎散漫支离,过于繁琐!但仔细一读,却觉得他的漫谈,句句含有分量,一篇之中,少一句就不对,一句之中,易一字也不可,读完之后,还想翻转来再读的。”
品读《著书与印书》,印象恰与此评价相合。《著书与印书》不足千字,文路清晰、整饬,文辞素朴、厚实,文风婉转、温润、余味幽远,是典型的周作人式散文风格,稍加体味,便可确认。品读《著书与印书》,联系此文刊出前后周作人的经历(参阅周作人的日记、书信、年谱等),我们仿佛看到了那位凡俗生活中奔波于“家庭—学校—书肆(书局、书店、书摊)”三点一线中的周作人的生命实态。
今天,《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在圈子之外并不为人所熟知,但却是民季图书馆学界数一数二的出版物;在这里发现周作人的《著书与印书》也提示我们,对周作人佚文、遗著的发掘和整理远未到尽头。
附录:
著书与印书
启明
著书与印书,这自然是极光荣伟大的事业;但有几点,我以为当事人现在应当加以注意。先就「著书」一方面来说,那荒谬的开倒车的思想,不能容于今日;未成熟的作品,作者自宜谨慎的加以考虑和锻炼;这些「老生常谈」都是不必说的了。
……总而言之,著书是「要人看的」,所以第一个条件便是要「多卖」;但「多卖」不是理想可以达得到的,所以书的「内容要好」,而「定价又要低」;但定价过低,自己又不免要吃亏,所以印书的纸张不可太坏,也不必太精,而篇幅上尤不宜铺张。(必要时可以印精粗两种本子,但印刷技术总得精美。)近年王云五先生主持商务印书馆,大体上便採的是这种政策;所以该馆营业之盛,能压倒一般同业。而王云五之所以能如此者,则基于其「广东人向来最会经营事业」之普通性也。
(原载《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第六卷第一期,1930。因篇幅有限,此处原文大部分省略)
注释:
[1]《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1925年6月30日在北京出版发行创刊号。该刊为双月刊,于1948年5月出版第21卷第3、4合期后停刊。
[2]《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除刊载各种图书馆法令、信息外,还包括图书馆界及周边学人撰写的论文、随笔,以及有关图书出版方面的启事、广告、图片等,可以说包罗万象,是了解民季图书馆界历史与内情的百科全书。
[3]参阅中华图书馆协会主办:《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北京:中华图书馆协会执行部,1925:1页,5-8页。
[4]同上注,9-11页。另可参阅张书美、刘劲松:《鲍士伟对中国图书馆事业的贡献》,载《国家图书馆学刊》,2010年2期,北京:85-95页。
[5]同上页注,10-15页。
[6]参阅陈漱渝:《东有启明 西有长庚——鲁迅与周作人失和前后》,载程光炜编:《周作人评说80年》,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00:526-542。
[7]参阅孙郁、黄乔生主编:《回望周作人·資料索引》,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38-420。据笔者的初步查考,周作人使用“启明”这一笔名自1913年始,持续到1964年,即他著述生涯的终点处。
[8]1930年前后的周作人对教育、文学、文化等诸般事物仍保有相当的热情。钱理群曾指出,1930年,随着周作人主持的《骆驼草》出刊,“似乎标志着他短暂的困惑与犹豫(1928年以来)已经结束,他要开始自己的‘伟大的捕风了。”参阅钱理群:《周作人传》,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0:356。
[9]参阅张同刚:《周作人与图书馆及文献资料》,载《淮阴师专学报》,1993年3期。
[10]参阅北京图书馆业务研究委员会:《北京图书馆史料汇编(1909—1949)》,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2:782-783。另可参阅周作人:《拥护达生编等》,载《骆驼草》第六期,1930年6月9日;孙玉蓉:《周作人的两封集外书信》,载《鲁迅研究月刊》2013年5期。
参考文献:
[1]周作人.周作人书话[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
[2]周作人.知堂回想录[M].北京:群众出版社,1999.
[3]吴梋.北京大学图书馆九十年记略[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4]周作人.周作人日记(影印本下册)[M].郑州:大象出版社,1996.
[5]张菊香,张铁荣.周作人年谱:1885—1967[M]. 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0.
[6]程光炜.周作人评说80年[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00.
作者单位:1.长春理工大学文学院
2.吉林大学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