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弊到“家

刘庆元

今年高考，有不少成绩较差的考生报考了能单独招生的专科学院。赵文就是这种院校人文科的科长，负责单独招生考试工作。今年他所在的学院有个新变化：4000多人报考，但只录取1000来人。考他这个学院比考本科院校还要难，学院一下成了香饽饽，赵文一下成了热门人物。

这天，教务科的张晓天科长给赵文打来电话，请赵文务必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赵文就从他的人文科去了教务科。一进张晓天的办公室，张晓天就把门关上了，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条，递到赵文的手上。赵文一看，暗自一惊：有100来人，都是要照顾的关系户。张晓天说：“明天，你就要和出卷、改卷的老师一起关起来了，这100来人你务必要关照到。”赵文不由火冒三丈：“你说说，怎么关照？你不是不知道，整个的出题、改卷、统分程序，和高考模式一样。别忘了，这也是高考啊。”張晓天不以为然：“不是学院单独招生考试吗？稍用点心，就可以暗箱操作的。这些人顺利录取了，对你我还有我们学院将来的发展都有好处的。”赵文讥讽道：“有这么大的意义？”张晓天放低了声音：“有不少是厅里领导的孩子。”学院是厅属学校，张晓天才这么说。赵文想了想说：“好吧，我尽量想办法。”张晓天说：“不是尽量想办法，而是一定要办到。”赵文却拉开门走了。

从张晓天办公室出来，赵文愤愤地想：“哼，出了事，责任全在我，弄不好要坐牢的，我才没那么傻呢！”

赵文确定了6位出卷老师，加上改卷老师和工作人员，一共20多个人。赵文一个个都通知到了。通知时，赵文没忘强调一句话：“按去年的程序办。”言外之意还是要严把出卷、改卷、统分关。第二天，赵文拎着一个包和他们一同住进了一栋楼，他们要在这栋楼里完成出卷、改卷和统分的工作。

在楼里，迎接他们的是教务科长张晓天。赵文很感意外，按往年的惯例，应该是纪检科长履行组织纪律程序的，比如收缴手机，屏闭网络信号，监督出卷、改卷和统分。今年怎么改成他了？

张晓天一看赵文古怪的表情，笑了：“纪检科长生病请了假，院领导就把这个担子让我挑了。”赵文点点头，心想：“领导太看重他了。”

老师们忙着出卷了，今天要完成出卷工作，明天考试，考试一结束，马上就改卷。赵文和张晓天反倒闲了下来。张晓天把赵文拉到自己房间，掏出一张纸条来。赵文一看，明白了：关系户们事先给他提供了详细的考场号和座位号。张晓天告诉他：只要按考场号和座位号，把卷子分发到改卷老师的手上，就可多加分。赵文倒吸了一口凉气：“好高明的舞弊手段啊。”张晓天说：“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这里面就有厅长的亲戚，去年报考了我们学院没有被录取，人家早就生气了，今年如果再没录取，想想后果吧。这100来个人，一个都不能少！”张晓天口气非常坚决。人家把工作做得这么细了，赵文没话说了。

改卷老师偷偷找到赵文，征求赵文的意见：“张科长给了我们一个条子，给我们分了工，您说，我们要不要按他说的意思，偷偷地给关系户加分？”有几个年轻老师是名牌大学硕士毕业生，是择优录取进学院的。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和不解的目光，赵文的脸发起烧起来。因为，开会的时候，赵文的话说得是那么铿锵有力：要坚决刹住不正之风，不允许任何人在单位内部搞舞弊！赵文心里斗争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就按张科长的意思办吧。”

考试结束后，卷子放在一个个的大塑料箱子里，抬到了封闭楼里的改卷现场。若按往年的习惯：赵文从第一个箱子开始，按顺序把卷子分发到老师手里。张晓天示意赵文：按我们商量好的，打乱顺序，按需要把卷子分到老师手上。不少老师主动站起身，要走过来拿自己需要的考场卷子。

赵文突然用双手向下按了按，说：“请老师们坐好，还是和去年一样，按顺序发卷、改卷吧。”语气好坚决。赵文发起卷子来，老师们迟疑地接着卷子，看了他一眼。赵文说：“改吧，改吧。”非常自然并很快地把卷子分完了。他能感觉到，张晓天的脸色都变了。

下午改卷现场，张晓天没有过来。老师们好像都挺轻松，卷子改得挺快，效率很高。

分全部统出来了，赵文快速浏览了一遍，特别注意到厅长亲戚的分数，果然相差很多，关系户们几乎全落榜。赵文暗笑了一下：我都快退休了，我怕什么？

赵文找到张晓天，想向他作解释。张晓天忙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别拿年轻老师说事，年轻人比你想得明白。这事就此打住，就像什么也没发生。”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封闭解除了，赵文走出封闭楼，正好碰到院长，赵文忙打了声招呼。院长“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碰到其他科长，表情都是不冷不热的。赵文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少人。

这次招生，考生们从高分到低分顺利录取了。赵文忽然发现，并没有谁向他抱怨，碰到他反而笑脸相迎，连院长都朝他直点头，搞得赵文一头雾水。

这天，赵文到张晓天办公室办事情。张晓天客气地请他坐下了，见赵文疑惑地看着他，拍了一下他的肩：“这几天你出差在外，有所不知。”说着从抽屉里拿出教育厅下发的一个通报，赵文一看，呆了：好几个单招院校查出舞弊违纪，从涉事科长到主管院长均撤了职。原来，这几个院校考试结果一公布，考生们纷纷举报，因涉及人数多，省考试院组织复查，发现这些院校舞弊严重，手段几乎和张晓天的一样。

赵文感慨地想：“因为我的坚持，他们，也包括我，才逃过一劫啊。”

这天，赵文在校园网上惬意地浏览录取名单，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这不是厅长亲戚吗？分数不对啊，他被录取了？一看考生号，没错啊！忙打电话问张晓天，张晓天开始还打哈哈，见瞒不住了，只好说：“我们只改了几个关键人物的分数，不显山露水，这不成了？我可警告你啊，不要再问了，更不许乱说！”

赵文明白了：他向学院招生办上报录取分数时，张晓天肯定找到了招生办主任，用了最后一招：在他那里改分数。在单位内部搞舞弊，这不等于在家里搞舞弊吗？这可真是舞弊到“家”了啊，卑鄙到家了啊！大家都知道：高考分数公布后，考生只能查自己的分数，没权利查别人的分数；若要查试卷，那更不可能了。单招考试，也是高考！可在这里，谈何公平正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