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体裁衣

宋炳成

单位老林退休了，他负责的贫困户，小庄村的李大壮需要从局里再找一位干部与其结对帮扶。

局班子开会研究，最终将帮扶李大壮的任务交给了新来的大学生小刘。局长说：“小刘啊，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单位向县委签了军令状的，保证3年让所有帮扶户脱贫，你可不能拖了全局的后腿啊。”

局长亲自给自己安排任务，小刘受宠若惊，他拍着胸脯向局长保证：“请局长放心，我一定按期完成任务。”

局长听后笑了：“好啊，小刘，我等你的捷报。”

小刘胸有成竹，还是有点儿底气的。他生长在农村，上的是农业大学，学的是农学专业，正好可以发挥专长，这样安排也是量体裁衣。再说了，现在只要肯吃苦，干啥都挣钱，凭着自己所学的，稍加指导李大壮就能脱贫。

小刘一腔热血，但冷静后思考，小刘觉得，做好帮扶工作还是要知己知彼。

为了事先摸准情况，小刘请老林去了酒馆。听了局里的安排，老林直摇头：“哎呀，小刘，李大壮可是个难剃的头啊。当初谁都不愿意帮，最后，局长给我做工作说，再有一年我就退休了，完不成任务也沒人追究我的责任，我才答应的。”

小刘不相信，疑惑地问：“老林，咋就不能帮呢？”

老林说：“你是不知道，那个李大壮40岁出头，身体好好的，就是死懒不动弹，吃低保又不够条件，啥时他也脱不了贫啊。”

小刘说：“像这样的人还得靠自己勤劳致富，可以多做做思想工作嘛。水滴石穿，绳锯木断，我就不信他李大壮油盐不进。”

老林叹口气，说：“你别不相信，等接触一下你就知道了。我是好话说了千千万，孬话说了万万千，李大壮他连半句也听不进去。”

小刘疑惑地说：“可现在，哪还有人愿意受穷啊？”

老林说：“李大壮当然不愿意受穷，他等着政府接济啊。可咱等不起，帮扶工作上级是要检查的，检查需要贫困户配合，说白了，就是贫困户得要说帮扶人员的好，如果贫困户不满意，那是要被问责的。”

老林还说，为了工作过关，每次去找李大壮，他都给李大壮割点肉，买点东西，可把他害惨了。

小刘听后心里直打怵，他刚参加工作，到手的工资每月还不足3000块，真要是那样，怎么折腾得起啊。

第二天，带着满腹心事，小刘骑上摩托车去了小庄村。他没有直接去找李大壮，而是先找了村主任，他想再摸摸情况。

村主任说：“嗨，这个懒蛋，死狗拖不到南墙上，又懒又馋又耍滑，谁也帮扶不了他啊！”

村主任还说了一段往事：去年底，上级给村里拉来了一车救济的衣物，需要找人帮忙卸车。恰好李大壮从村部前经过，村主任喊李大壮帮忙卸车，可李大壮围着车转了两圈就是不伸手，还问帮忙卸车给多少钱。集体也没钱给啊，李大壮就蹲在一旁看热闹。后来，村主任说，只要帮忙卸车，可以先挑两件衣服，李大壮这才起身帮忙。这样的人有谁喜欢，谁愿意帮，谁又能帮啊？

小刘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可是自己已经在局长面前许下了诺言，哪能打退堂鼓呢？他到村代销店买了只烧鸡，又拎了一瓶白酒，按照村主任指点的方向，硬着头皮去了李大壮家。他得找李大壮好好谈谈，只有找准了穷根，才能量体裁衣。

院子里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柴禾，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个李大壮可真够懒的。3间瓦房也有些年头了。

小刘站在院中喊了半天，屋里才有人应答：“谁啊？门没关，自己进来吧。”

小刘推门进了屋，屋里除了桌上的一台旧电视，没啥值钱的东西，饭桌上满是尘土，也不知道李大壮平时是怎么用的。

这时，床上坐起了一个汉子，光着黑黝黝的上身，只穿一个大裤衩，一边揉搓着眼睛，一边问：“你是谁？找我有事？”

小刘心想，这个李大壮，都快晌午了，还没出屋，难怪这么穷。小刘耐着性子，微笑着说：“您是李大壮吧，我们单位，就是原来帮扶您的老林，他退休了，局里安排我来帮扶您。以后，您称呼我小刘就行。”

李大壮上下打量了几眼小刘，不屑地说：“就你？帮我？一个小毛孩子，你能帮我啥？该干吗干吗去吧，我还要睡觉呢。”说着，李大壮倒头又要躺到床上。

小刘急了，忙说：“我上的是农业大学，肯定能帮上您。您看，我还给您带来了烧鸡和白酒，放在哪儿呢？”

李大壮一听，一骨碌爬了起来，说：“真的？我还没吃早饭呢，那敢情好。”

李大壮起身，拿抹布胡乱擦了擦桌子，接过小刘递过来的东西放到桌上，又拿起一张带着尘土的板凳递给了小刘。小刘也不嫌脏，往门口一放就坐了上去。

李大壮打量了几眼小刘，自嘲地说：“嗯，有点意思，别看你年纪轻，你可是第一个不嫌我家脏的干部，以前来的那些干部啊，没一个在我家粘屁股的。”说完，李大壮坐到桌前，自顾自地吃喝起来。

小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李大壮拉起了家常，或许是酒精起了作用吧，没一会儿，李大壮敞开了心扉。

李大壮说，本来他也很幸福。可10年前，妻子突然遭遇车祸去世了，肇事车辆逃逸，他连一分钱的赔偿也没有得到，还花光了所有积蓄。日子总得过下去，为了生活，他出去打了3年工，本想挣些钱再找个媳妇，没想到老板卷铺盖跑了，3年的辛苦钱全打了水漂。他就想，天无绝人之路，打工不成，自己回家创业吧，与朋友合伙倒腾山货。起早贪黑，经营了一年，实指望来个咸鱼翻身。谁知道，货卖完后，朋友却背着他卷钱跑了。嗨，这辈子，他是命中受穷啊……

小刘听后，心里五味杂陈，没想到，李大壮心里还有这么多苦水。看来，只有解开李大壮的心结，他才能重新振作起来。想到这儿，小刘说：“老李，你也别难过了，日子咱总得过，那些事都过去了，只要咱从现在好好干，照样能过上好日子。”

李大壮揉了揉发红的眼圈，说：“晚了，一切都晚了。”

小刘听出李大壮对生活还是有憧憬的，忙说：“老李，不晚，只要努力一点儿都不晚。这样吧，我有个同学搞农产品加工，我介绍你去他那里打工，怎么样？”

小刘满以为李大壮会动心呢，哪知道李大壮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聲说：“不行，不行，我可不想再上当了，3年的苦力我还没出够啊？”

小刘拍着胸脯说：“你放心，那个同学和我是铁哥们，我让他给你开绿灯，工资当天结算，怎么样？”

李大壮听后半信半疑：“你说的是真的？”

小刘说：“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先去干一天试试嘛。”

李大壮想了想说：“好吧，你是第一个愿意这样听我唠叨的干部，我就信你一次，先去干一天试试。”

第二天，小刘领着李大壮去了同学的加工厂。当天下午收工的时候，李大壮果然得到了当天的工钱——80块。李大壮高兴得嘴咧到了两腮，这可是10多年来他领到的第一份工资啊。他忍不住给小刘打电话：“小刘同志，谢谢你，今天我领了80块呀！”

尝到了甜头，李大壮再也没有旷工。照这样下去，李大壮当年就能稳定脱贫。

小刘心里高兴，没几天又接到了李大壮的电话。李大壮说，他找到了好活后，村里的贫困户李小宝也想跟着他去打工，想让小刘帮忙给问一声。

电话那头，小刘一阵沉默。李大壮急了，说：“小刘啊，我可是和人家吹了牛的，我向人家保证，只要你打一声招呼，事情准成，你不是和你同学是铁哥们吗？”

小刘还是有些犹豫，最后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好吧，我尽量给问一问，你等我通知吧。”

第3天，李大壮接到了小刘的电话，说他的同学答应了，李小宝明天就可以去上班，和李大壮一样，工资当天结算。

李大壮听后高兴得合不拢嘴，他大声嚷嚷着：“嘿，小刘，我就知道，只要你肯出马，事情准成。”

过了几天，小刘又接到了李大壮的电话：“小刘啊，还有一件事麻烦你，我们村的贫困户张二毛、吴大海也想去打工，麻烦你再给问一下吧？”

小刘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回话说，事情有点儿不好办，工厂不一定用得上这么多人。李大壮就有点儿不高兴，说：“我天天在那儿干还能不知道，活干不过来，肯定要招人。”

小刘这才答应再问一问试试。两天后，李大壮接到了小刘的电话，小刘说：“我同学答应了，不过，我同学说，他手头资金有点儿紧，他们两人的工资只能按月结，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去干。”

张二毛和吴大海听说后，心里很不痛快，但没有更好的活儿，最后还是决定跟着李大壮一起去打工。看着李大壮和李小宝天天结账，张二毛和吴大海羡慕得要死，终于有一天，他们再也忍不住，跑去问小刘的同学：“我们和李大壮、李小宝一样干活，为啥他两个的工钱按天结算，我们却只能等到月底？”

小刘的同学说：“这是厂里的规定，你们不要乱问，干好活就行了，工资少不了你们的，月底准时结清。”

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来问了，就要问个明白。张二毛和吴大海不肯走，非要和李大壮、李小宝一样的待遇。

小刘的同学见一时半会也纠缠不清，他起身向门外看了看，小声说：“好吧，今天我就实话告诉你们。不过，这是个秘密，你们谁也不能对外讲。”

小刘的同学说，李大壮是他的同学小刘帮扶的贫困户，以前打工受过骗，和朋友合伙做生意又受骗，心里留下了阴影，为了让李大壮重拾信心，小刘自己掏钱先垫付了李大壮的工资。后来，李小宝也来干活，为了不让事情露馅儿，李小宝的工资也是小刘自己先掏钱垫付的。等你们俩来的时候，小刘再也垫不起了，所以，只能和其他工人一样按月结算了。

两人听后对小刘啧啧称赞，并答应保守秘密。可是，在之后不久的一次酒局上，李大壮又当着张二毛和吴大海的面炫耀当天结算工资的事儿，喝多了酒的张二毛忍不住说出了实情。

李大壮听后一愣，继而眼眶里有泪花闪烁。李大壮说：“嗨，咱们白活了这么多年啊，小刘虽然比咱们年轻，但人家办事就是比咱们敞亮。以后，要是咱们再不好好干，再让小刘为咱们操心，咱们的老脸都没地方搁啊。”

年底，4户贫困户全部脱贫，李大壮他们4人还给小刘制作了一面锦旗，敲锣打鼓地送到了单位。

小刘说：“老李，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刚才我和我的同学商量了，决定明年在你们村建立优质农产品生产基地，只要你们愿意，你们的土地可优先纳入基地，每亩每年1000元，年底根据经营情况分红，再给大家增加一块收入。”

李大壮他们几个人感激得不知说啥好，紧紧拥着小刘，一个劲地说着感谢的话。

在一次全局职工会上，局长感慨地说：“小刘的帮扶任务最重，没想到小刘完成得最快，完成得最好。小刘同志，你在扶贫方面有什么诀窍，也向大家传授传授吧。”

小刘站起身，红着脸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搞好扶贫，最重要的，就是要能够放下身子，真正和贫困群众打成一片。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和你说掏心窝子的话，掌握了实情，然后才能量体裁衣。”

会场上，霎时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