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归

王昭东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题记

奶奶很早就开始忙碌起来了。院子里鸡叫过头一遍，她便小心翼翼地起身，穿上新制的长襟棉袄，把两鬓的白发细细地收至耳后，然后就去菜园子里摘新长的蔬菜。

我起身默默地跟着她。屋外晨光熹微，雾气很重。山脊处的天空白花花的，像奶奶的鬓发。我望着山坡上的小路，想象着父亲从那里走来的情形，于是问奶奶：“阿婆，我爸他啥时候回来？”

奶奶直起腰，手里拿着鲜绿的青菜：“快了，昨天说今儿往回赶，估计下午就到了。”我发现，她在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我帮着奶奶洗菜，挑水，生火。奶奶忙进忙出，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像露水一样沿着皱纹四散开来。有时觉得腰疼了，她便倚在门框上歇着，然后望着山脊那边出神。

父亲去北方打工已经有两年没回家了。每次打电话回来也很匆忙，昂贵的电话费让他惜字如金。上次他回来是在一个冬天。当他背着很大的行囊出现在山脊上时，等候在门外的奶奶霎时落了泪，又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笑着去迎接风尘仆仆的归人。

接近中午时，一切都准备妥当，过年时留下的腊肉煮在锅里，发出浓郁的香气。奶奶特地多放了些盐，她说：“你爸吃盐重，多放一些，别太淡了，他不喜欢吃的。”

然后奶奶便找了一张凳子坐下来，脱下油腻的围裙，抚摸着昏昏欲睡的猫，静静地等着时间流逝。

我站在一旁偷偷端详着奶奶日渐苍老的面容，她的两鬓早已染上白霜，皱纹亦如植物的根系一般爬满面颊，只是不知道在这些密密麻麻的纹络里，哪一条是与父亲有关的？而父亲又会沿着哪一条纹络重新回到家里？

下午三四点时，奶奶坐不住了。她一会儿进厨房看看有没有猫狗偷吃腊肉，一会儿又去整理屋里的那些摆设。她的面容依旧是平静的，只是望向山脊那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热切。

我也开始紧张起来，父亲快要到家了，他如今会是什么模样？我该与他讲些什么话？他这次回来是久住还是很快又要离去？我突然感到很悲哀，本该是至亲的人，现在却生出这么多猜测与隔阂来。

我把这些话讲给奶奶听。奶奶湿了眼眶，斥责我：“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回家就是好事情，要让你爸宽心才是，哪里顾得着那些？”

我不再说话，只在心里责怪自己太不懂事。随后我便出了门，去山坡上眺望即将归来的父亲。

约莫过了半小时，奶奶在门外喊我：“你回来吧，你爸来电话说他回来不了了，回来吧，你爸回来不了了。”

回到屋里，奶奶已开始准备晚饭，一切看上去和往日并無不同，但奶奶眼角的泪痕和这平和的表象之下流露出的寂静与孤独让我惶惶不安。

晚饭太咸了，我和奶奶慢慢吃着，谁都没有说话。等太阳落山之后，自会有黑夜来隐藏我们的思念。不知远方的父亲，可曾吃过饭了没有？

点评

本文通过“我”的视角，为读者讲述了一位“留守老人”等候外出打工的儿子归家的故事。文章没有曲折的情节，没有复杂的人物关系，时间跨度也只有一天，但却拥有打动人心的力量，这主要得益于作者在刻画人物方面的深厚功力。作者在文中综合运用了肖像、语言、动作等描写方式，将老人在不同场景、不同心境下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如此精妙的人物描写值得大家学习、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