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演绎与成长之旅

2018-06-09 03:37王方兵
戏剧之家 2018年9期
关键词:模式创新韩剧

王方兵

【摘 要】2010年以来,随着《秘密花园》的播出,韩剧在中国再度引发热议;《继承者们》(2013)、《太阳的后裔》(2016)、《当你沉睡时》(2017)等剧集带动第三轮“韩剧热”;“新韩剧”在文本叙事、文化内涵、核心价值诉求等方面的深度挖掘和当代表达模式逐渐取代偶像明星、情节猎奇等表层元素,成为理性沉淀之后人们重点关注的话题。本文借助形态学分析方法,结合《我亲爱的朋友们》《请回答1988》和《付岩洞的复仇者们》等三部热播的现实题材韩剧作品,立足世情伦理剧类型的模式突破和创新表达,并试图挖掘其中的社会文化内涵,提炼新的价值诉求。

【关键词】韩剧;现实题材;世情伦理剧;模式创新;价值重构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8)09-0090-03

2017年9月27日,韩国SBS水木剧《当你沉睡时》开播,至11月中旬收宫,在韩联社发布的韩剧收视率统计榜①中名列前茅。不同于传统韩剧一贯沿袭的“悲情路线纯爱剧”“温馨伦理家庭剧”和“轻喜励志剧”,第三轮“韩剧热”在爱情之外的多元叙事元素上创新,奇幻、超现实、穿越、谍战、悬疑、政治、职场等新的成分开始出现,在原有的家庭伦理剧、爱情偶像剧和历史古装剧之外开辟了新的类型,也以融合与杂糅的形态丰富原有的剧集类型。南开大学周志强老师将这全面多元的类型融合命名为“新韩剧”。②这一变化也给传统家庭题材剧带来活力。笔者结合《请回答1988》(2016)、《我亲爱的朋友们》(2016)以及《付岩洞复仇者们》(2017)等三部热播剧集,分析“新韩剧”时代家庭伦理剧的模式新变与价值内涵。

一、形态学审视下的类型创新

(一)形态学分析方法简述

形态学作为一种分析方法,最早由俄国文艺理论家K·季安杰尔和弗拉基米尔·普罗普提出并运用。关键概念是“组合”,主要方式是将叙事的内容和材料按照要素之间在叙事结构中的相互关系,进行区别和划分,叙事意义生成的关键就在于各功能要素之间按部就班的有机联系。殷乐在《奇幻与世俗交织的新民间故事:韩剧的形态学分析》一文中将此方法用在对传统韩剧的分析中,按照要素在动态叙事和结构情节过程中的不同作用,归纳出7类基本叙事要素,提供文本分析的基本依据。

(二)叙事要素的形态学分析

笔者首先依照“家庭”“身世秘密”“阶层差异”“纯爱”“生活习俗”“死亡”“形象”七大传统要素对三部剧集的叙事链做了系统梳理,总结出以下四个方面的变化。

1.伦理感情对纯爱要素的丰富和发展。不同于以往爱情主导的家庭伦理剧,以及一般情节剧中对单纯男女之情的神圣化、极致化表述,单纯唯美的爱情童话所营造的“乌托邦”已经不再符合当下“新韩剧”打磨现实生活质感、融入理性思辨的要求。现实生活中个体的身份是多元的,处在多重关系之中,亲情、友情、夫妻之情、手足之情、道义之情等多元情感内核的解读和价值的呈现,已经远远突破了单纯构想爱情神话的狭隘局限。如《我亲爱的朋友们》中,朴莞与东镇前辈、延河之间的关系更多是出于道义的体谅和尊重,而不是模糊不明的无趣暧昧;朴莞在面对延河的爱情时,也要兼顾妈妈的感受和母女情感。

2.家庭生活中的矛盾冲突对传统家庭温情和秩序的碰撞。现实题材“新韩剧”显然更加注重现实生活的逻辑质感和剧作中的理性因素。对家庭成员之间的观念差异、性格碰撞、矛盾冲突、误解等不再避讳,而是充分加以展现。将笔触直接对准矛盾冲突的爆发,家庭成员间的温情也在冲突之后,在沟通交流与深入理解中显得愈加坚实可贵。

3.个性因素对身世秘密要素的诠释和消解。“新韩剧”流露出明显的对“人”本身,以及对单独个体形象与性格发展变化的关注。此前“悲情剧”和“轻喜剧”时期的戏剧性营造主要依赖外部事件的曲折离奇,但“新韩剧”主要着意之处是个体的形象和立体化的性格,更多体现在面对外部事件时的自主意识、理性思考和主动选择的勇气。因此,在涉及到类似“身世秘密”的情节时,大多会将其处理为个体的心理状态,往往当成个体的内心隐秘和“情结”加以对待,主要展现的还是个体的变化和行动走向。如《我亲爱的朋友们》中,朴莞童年的“服毒经历”并未对她成年后的人生产生实质性影响,只是在她面对爱情困境和因自身软弱无法解决问题而迁怒于妈妈时,成为牢牢握住的“把柄”而已。

4.成长动机形态要素的浮现。必须要承认,在立足当下现实语境的创作中,“新韩剧”对个体主动性的刻画和重点描写,赋予人物极大的行动空间和欲望动力,这种尚未填补的上升空间和主体意识往往促动人物的自我成长、不断进步与自我调整。《付岩洞的复仇者们》表面上的主题是略带“邪恶”的“复仇”,其实深究三人的动机,无非是家庭主妇对自己平庸状态的不满、对自己软弱无力和缺失话语权、主动性的现实状态的不满所引发的一种比较偏激的行为选择而已,实质在于对自我状态的不满足和提升自我、成长自我的需求。这种成长动机的出现,与剧中注重个体的自我意识和人物的动态变化有密切关系,表达的是自我完善、不断追求的进取精神。《我亲爱的朋友们》中,每一个人所经历的波折和打击都与个体的自我成长诉求有关:兰熙在与女儿的争吵中慢慢改变偏激和自以为是的态度;朴莞则学会面对自我的软弱和犹疑;石均在分居的日子里看清自己的傲慢自大;晶雅则学会释放自我和直面内在本心。

二、母题叙事与主题意蕴的深度发展

(一)从“家庭伦理剧”到“世情倫理剧”:叙事视角的开阔

形态要素上对伦理情感的关注、对家庭生活中矛盾冲突的关注,以及对个体成长叙事要素的偏重,都体现了剧本创作中相对一致的变化趋向,即对个体与外部关系,特别是人际关系的侧重。无论是冲突还是伦理情感,都是发生在人群中和人际中的,个体成长的动机和行动也势必会涉及到自我与外部世界的冲突和对抗。这些变化都将叙事的核心从单纯的家庭内部转移和扩大到世俗生活中。

《付岩洞复仇者们》主角之间的关系涉及朋友、同事、私生子、情人等,从复杂的人物关系设置中,观众仿佛可以窥见当代都市人际关系的隐秘不宣和多层次状态。《请回答1988》中五个家庭的生活水准、阶层地位和经济基础迥然不同,从而可以窥见历史变迁中社会不同层面的发展轨迹。《我亲爱的朋友们》更是通过塑造人物群像的方式,折射出不同立场、身份和年龄段的人对“老年社会”的侧面态度。这种走出小家、着眼于多元社会中的情感表现和生活状态的“新韩剧”叙事选择,无疑以一种开阔的叙事视角展现了剧作应有的责任意识。

(二)肯定现世的乐观精神:“英雄之旅”的母题叙事

“英雄之旅”作为叙事原型,源自《荷马史诗》中奥德修斯结束战争后漂泊返乡,历尽磨难终于报复仇人并与亲人团聚的情节。由Joseph Campbell在专著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中系统提出,核心观点是将英雄的成长过程比作单向不可逆的旅程,终点是个体的自我实现,英雄要不断完成自我提升和突破成长,无论结局如何,都会保持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决心、带着肯定现实的乐观与进取心态。究其实质,实现“英雄”身份转变的关键就在于不止步的“自我成长”。世情伦理剧的主导线索正与“英雄叙事”的母题相契合。

《我亲爱的朋友们》讲述的是老年人如何学着与日渐老去的自己相处,并逐渐接纳“死亡”这件事。衰老和死亡自然规律,无法选择,也不可逆转。但就是这样一群老人,依然能够不断直面自己的内心,选择一次次挑战自我、突破自我、谋求更好的自我。在他们眼中,衰老和死亡不过是一场旅行的尽头,如何迎接这场旅行的终点,个体依然有主动选择的机会。所谓“向死而生”,在迎接衰老和死亡的过程中,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同样,《付岩洞复仇者们》在戏谑中喻指企图修复过去的荒唐与狼狈,立足当下,就只有学会接受自己的现状继续前行。这种蕴含在“单维运动”中的恐慌与不安,在隐喻和文本中大量呈现,恰恰具有抚慰的作用,肯定现实语境下个体对自我现状的接纳与继续前进的进取精神。

三、现代语境下世情伦理剧价值取向的重新确认

(一)价值取向上对个体自主意识和自我实现意愿的充分肯定

无论是直面生活矛盾的勇气,还是对现世“精神之旅”的充分展现,都体现了“新韩剧”对个体自主意识的肯定和承认。随着东亚地区现代化发展进程的加快,以及发展程度的加深,在现代语境下充分确认个体的价值、培养自主意识和自主进取精神,成为每一个现代化国家的应有之义。抛却外部现实的多变不定与诡谲莫测,抛弃虚幻的完美假境,肯定现实中的种种不如意,并且不加掩饰去努力解决,这是对个体自主选择意识和自主承担风险的现代化人格的充分诠释。

《我亲爱的朋友们》中大半生为家庭操劳、为女儿和丈夫牺牲自己的晶雅阿姨始终没忘外出旅行的梦想,无论是与喜慈共同约定的“末路狂花”之旅,还是心心念念与石均的浪漫之游,她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保存自我意愿和本心梦想的空间,虽然身体被束缚,但精神上的向往和自主追寻的意愿始终没有磨灭。终于,在母亲去世后,她鼓起勇气,以一种难得的清醒与丈夫分居,虽然在儿女看来很难接受,但真正是“为了自己而活、为了自己的意愿而选择”,尽管这个微小的愿望不过是“想一个人清静些”。

“新韩剧”中最有魅力的人物往往都是在对自我提升、改进或充分争取的情节中加以展现。不仅是晶雅阿姨,还有喜慈阿姨,坚持不给“嫌弃自己的”子女们添麻烦,要最大程度保留自尊。同样,顶着明星光环却受病痛折磨的英媛阿姨,情路坎坷却依然守护真爱。剧中对几个“老家伙们”的生活状态不加评断只是呈现,他们的经历、悲喜、遭际只是个体自主选择的结果,只是他们自我意愿和主动性充分发展的结果。

《付岩洞复仇者们》中,金正惠、李美淑放弃世俗评价体系中象征成功、阶层、地位、名誉的身份属性,选择与丈夫离婚,从原有的家庭关系中出走。虽然失去了客观外在的一些物质性保障,却遵从和顺应了自我个性的发展需求。金正惠身心自由后顺利出国,增添阅历后创办自己的桑拿室;李美淑人格独立,勇于面对过往人生中的缺憾和伤痛,在孤儿院谋得职位,同时获得了女儿的祝福和尊重。

与以往的“命运悲剧”和“轻喜剧”的情节和叙事链相比,命运不再是摆布和完全外在于主人公的不可控制因素,“新韩剧”围绕主要人物的情节大多出于他们不为人理解、出乎意料的选择,但背后是人物相对一致的对自我精神层面的肯定意愿和强烈追求自我价值的诉求。

(二)文化认知上对家庭观念的重新定位

伴随叙事主题和价值觀上对个体价值、自主意识的重新发掘,继之而来的是从传统东亚儒家文化和西方现代文明碰撞融合角度进行的对家庭伦理剧中作为核心地位的“家庭观念”的新的阐发。

受“东亚文化圈”影响,传统的韩国孝道思想和家庭观念有着深厚的儒学烙印。家庭成员间重视血缘亲情和尊卑秩序,家族的核心利益诉求往往是整个家庭成员共同努力的方向。早期的韩国家庭伦理剧大多强调这种传统文化观念,着重展现“家庭”作为整体约束、规制和影响个体的一面,因此门第、阶层等社会性因素往往成为不可抗拒的外因,左右着剧中人物的行为。儒家倡导的家庭“孝”文化以及与之紧密相关的正面价值导向“情”“礼”,在早期韩剧中一再被彰显并加以理想化呈现,个体在家庭中收获亲情、爱情等一切美好单纯的温暖力量,个体的行动方向是回归家庭。韩国传统家庭伦理剧中对家庭的定位还是东亚儒家文明主导的以“孝”为核心,包容和隐没个体形为。

受1997年亚洲经济危机的影响,韩国社会的整体心理层面都极度渴求一种温情、慰藉和重新出发的力量,因此对儒家“家-孝”文化的提倡和情感挖掘成为当时的影视文化主流。这一点在“新韩剧”时代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在政治经济发展上,韩国社会已然稳居世界发达国家之列;在整体社会思潮上,西方的现代性发展观念、主体意识等影响日益加深,与大众日常生活深度相融,交织在生活、家庭、社会等多个领域。这种矛盾也势必引发当前家庭伦理剧对个体与家庭关系的重新塑造和表现。

《请回答1988》将传统、社会阶层和对应的家庭结构印刻在1988年里,回忆的是一般传统形态在当前现实社会中的消减和磨灭。现实社会中多以核心家庭为主,矛盾冲突也日益凸显。

《我亲爱的朋友们》不仅看到“老朋友们”的温暖友情和守望相助,也注意到核心家庭的内部矛盾:朴莞与妈妈兰熙的争吵引发朴莞对自己软弱心境和狭隘内心的反思,最终促使她直面自我、勇敢追求爱情;石均和晶雅二人晚年的“婚姻危机”看似荒唐,却使得二人在宝贵的冷静期分别调整自我,重聚后反而加固了彼此的亲密关系。

《付岩洞复仇者们》中的三个女性以“复仇”为旗号,以丈夫的外遇、暴力、子女的保护问题为出发点,最终调整的是自我的状态:洪渡熙能够与子女敞开心扉、勇敢追求自己的爱情;李美淑终于肯“为自己而活”,直面过往的家暴经历与丧子之痛,洒脱地与伪善的丈夫分手;金正惠则终于能够自主自愿为家族利益背后的“金正惠自己”做主,使36岁的自己真正独立绽放出生命光彩。

相比于早期回归家庭和家庭秩序的温暖召唤,“新韩剧”时代的家庭伦理剧更多将家庭作为个体成长和关系调整的起点而不是终点,是个体的助力器而不是避风港。在现代化进程引领的文明对冲的过程中,“新韩剧”对传统儒家孝道文化主导下的家庭观念进行调整和反思:家庭的力量与价值不在于一元和秩序的统领,家庭概念渐渐演变成充分肯定和发现个体差异后给予其调整机会的整合平台。

注释:

①2017年11月1日韩剧收视率. http://chinese.yonhapnews.co.kr/entertain/2017/11/02/0502000000ACK20171102000700881.HTML

②周志强.浪漫“韩剧”异托邦的精神之旅[J].文艺研究,2014,(12):5-13.

参考文献:

[1]陈云萍.韩剧的创新与突破研究[J].名作欣赏,2017,(09):167-168.

[2]罗晓静.同质化叙述中的价值重构——由热播韩剧《太阳的后裔》说开去[J].长江文艺评论,2016,(02):65-69.

[3]李芊满.新一轮韩剧热播现象分析[D].吉林大学,2016.

[4]周志强.浪漫“韩剧”异托邦的精神之旅[J].文艺研究,2014,(12):5-13.

[5]梁英.韩剧叙事类型:全球标准与本土需要之间的共谋[J].当代电影,2008,(05):105-109.

[6]殷乐.奇幻与世俗交织的新民间故事:韓剧的形态学分析[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06,(06):89-94.

[7]Joseph Campbell.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M].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2-3-1.

[8]崔志鹰.儒教文化与韩国现代社会[J].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04):97-102.

[9]郑媛媛.论中国儒家传统文化对韩国社会发展的影响[J].吉林工程技术师范学院学报,2012,v.28;No.18203:18-19.

[10]朴永焕.反思韩国儒家文化的当代表现[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v.4003:66-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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