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节选)

2018-06-09 13:46大头马
花城 2018年4期
关键词:水族馆

第一日

“我在楼下了,你在哪儿?”

我躺在青旅的床上打开微信,看到“不快乐的年轻人”的微信群里出现了一条新信息。这是浅草的早上六点,我仍然在周身的疲惫和疼痛中困意难解,那是我独自在东京度过的五天和一场马拉松导致的名为“孤独旅客”的乳酸,只要一直都还是一个人,我就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旅客,更不觉得在异国他乡和旅游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自己更像一个人类学家,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立刻隐身遁形,佯装“在这里就是在那里,在哪里都是在到处”。

而他们终于还是来了,我的隶属不同世界的朋友们,而我将汇入他们,成为一个普通游客,对文化多样性的考察将变为一项名胜古迹之间的闲暇一瞥,对于这即将到来的结果,我既感到抗拒又满含期盼,这和你买好机票装点好行李等待出行的那一刻的心情几乎一样,新的冒险又将开始,而你还不确定是否做好准备。于是我姑且翻了个身,假装没看到这条信息,又睡了一觉。我相信楼下的新朋友会独个儿在雷门和浅草寺发现探索的乐趣,体会让社交暂缓到来的轻松。

第一个到达的是F,Y介绍给我的新朋友,而Y本人将在两天后才会到达。这样的事她不是第一次做,上一次是在巴黎——每当我提及要去哪里,她便会迅速在脑中检索出一个符合地图上那个坐标点的名字,然后说:“那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吧!”你很难抗拒这种诱惑,因为她会花几句话就将那个陌生的名字雕塑成一具立体生动独具价值的大活人嵌入你的脑中,让你觉得不认识这位新朋友将会是人生的一个重大损失。

当我再次醒来匆忙洗漱刷牙收拾好行李下楼到前台和这位新朋友会面,并谎称自己睡过了头时,长时间未曾和人相处的社交麻痹让我一时无法振作起来。我感到选择和陌生旅伴同游简直就是现代人所能发明出的最自我折磨的行动。为什么不能一个人好好享受无需开口说话的轻松呢。

但是这一切在我们抵达我所租赁的位于新宿附近的大套间的房子时得到暂时的烟消云散。我们放置好行李并和房东简单见了面,然后由我—— 一位已经对东京较为熟稔的先行者,带领我们的新朋友搭乘山手线在池袋站下车,对这个《池袋西口公园》描述中帮派聚集的“著名站点”做了证明式的介绍:这里压根就没什么好看的。东京的地铁和轻轨系统或许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城市公共交通系统之一,因为分为公私运营,私营铁路又由多个公司独立运营,因此导致了线路错综复杂、票价不一、地铁票无法通用的情况。山手线是东京最著名的私营线路,它是一条途径新宿、池袋、涩谷、上野、品川等站点的环形线路,听上去简直就是一条最迅速了解东京的旅游铁路。虽然乍一看复杂,但对于酷爱探索地铁线和城市交通系统的人来说,一天便可弄清楚所有的线路。

下午的时候,W和S也从台北抵达东京。距离上次见到他们已经是半年前在台北的时候,于是我见到他们的那一刻几乎要跳起来:“你们为啥毫无变化?!”S带给我两本他的新诗集,我碍于情面不便痛斥他,为什么要在旅途中给我这种徒增重量的东西!大家一一熟识,然后我们决定出门去附近逛逛,顺便找点东西果腹。没想到这一走就到了歌舞伎町,在路过了无数家“无料案内所”,逐一研究毕舞娘、人妖、AV女优等等海报招贴画并与其合影后,S不禁发出了内心的颤动:“为什么第一天就要带我来这种地方?”而他们一定没有想到在数日之后,我们会对日本风俗业进行真正的深入探究。

夜色降临后气温下降得越来越厉害。这是三月初的东京,我仍然穿着大衣,戴着围巾,而他们这些生活在低纬度地区的人显然根本就无从体会什么叫冬天,什么叫乍暖还寒,以及什么叫优衣库轻型羽绒服限时特惠只售499。我们在夜色中鳞次栉比的新宿行走,瑟瑟发抖,然后我终于能够体会到东京的巨大魅力:那是在白天你无从感受到的神秘魔幻,由于夜晚的到来,黑色天幕的背景赋予这些人工制造的摩天大楼和霓虹灯一种宗教般的幻觉,现代性莫过于此。而东京恰是最能体现这一点的绝佳大都市。

在瑟瑟寒风中我们穿越了长长的地下甬道,按图索骥找寻都厅,完成我的提议,也是一个最普通的游人的签到点。都厅四十层,那里可以俯瞰东京全景,如果是在白天天气好的话,还可以看见富士山。由于寒冷和极不擅长行走的S,这短短的路途显得困难重重,我们在中途甚至进了一家书店,而S孤独地宣布他必须坐在书店门口等待我们,因为那是唯一可以坐下的地方。事后在他的脸书上证明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吉光片羽一刻。在这一刻他获得某种类似永恒的思考。当我们终于到达都厅,像仪式般草草拍摄几张照片结束这一行程,每个人都感到松了一口气,于是我们决定打车回家。

这是重逢的第一日,也是有新朋友加入的第一日,注定了要和酒精和彻夜长谈做伴。我们买了梅酒、威士忌、波本和米酒,打算醉生梦死。由于房间太多,一时无法决定要在哪里坐下。谈话的开始总是没人记住,我们和S在台北的全家FaceTime,而我又一再地践行了“哪里有大头马,哪里就有欢声笑语”。我们都知道一觉醒来谁也不会记得此时的胡言乱语,还是说到了早上八点,然后毫无知觉地一个一个昏过去。

而我完全没想到此后每一天,都要看见凌晨五点的东京。

第二日

我和F踱步到距离我们在新宿的住处走路十分钟的车站接Y。时间已经比较晚了,路上没什么人,现在是三月的开头,东京的天气依然处在很冷和一般冷之间,外出需要大衣、围巾,最好有一副手套。尽管你常能看见光腿穿裙子的女人在池袋的街头满不在乎地走。不疾不徐地走。

Y从深圳飞来。这是我们约好的贯穿一生的行程的第二站。当时我们在遭遇疫病的台南的深夜,骑车在空无一人的城市进行探险,我们骑过了一片波光粼粼的陆地,遇到了一个骗子,吃了一份炒鳝,还因为骑得不够快而失去了同两个夜骑男孩搭讪的机会。那时我们非常年轻而兴奋。于是我朝她大喊:“下一站我们去哪儿?”“日本。”她说。

就是这样我们来到了东京。行程被一延再延,最后定在了三月,她挤出少有的双休日加上请假,机票几乎是当天才定好。同时她带来了一个令人惊疑不定的新闻:她的老板L决定和她一起来,只是比她晚一天到达。这多少让我们中的几位年轻人感到惶惑了。对于来自台湾的W和S,以及刚在英国念完神学毕业一年多的F来说,或许他们思虑的是该如何与一位叔叔相处。而我憋在心里没说的是:“欢迎见识上市企业家风采。”我相信在场只有Y和我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我非常期待L的到来。从这点上说,和任何未必令人愉快或合拍的人相处,都是一位天真的人類学家的职责。一个挑战。更何况L会成为我们的金主,请大家吃喝玩乐!而我们所要做的呢?Y提前和我们打好了招呼。L只有一项爱好,考察各地风俗产业。太好了!这简直让我迫不及待要施展一番对于探索未知领域的好奇心,以及我和Y每每在一起时便能够发挥出的春风化雨隔山打牛般的社交能力。

此时我和F坐在冰冷的车站椅子上,很少有人从眼前走过。

这一天我们几乎把时间全花在了秋叶原。出地铁的时候通道里四处贴着痴汉预警。“为什么这里要贴这么多防痴汉的警告?”“因为这里是秋叶原啊。”

由于前一天通宵喝酒,早上八点才睡,当我们四个挣扎着从榻榻米上爬起的时候,已经到了午时,再当我们一一洗漱毕出门,已经是下午。而S的体重导致他必须缓步行走,在台湾的时候出租车就是他的腿,但东京的的士费用昂贵惊人,S只能地铁替代的士。他愿意陪我们走到地铁站,我已经是感天动地。这多半主要是秋叶原的魅力对三位宅男来说实在了不起。F在游戏行业做策划;W还在念研究生,但在台湾所受到的ACG文化冲击必然不比大陆少;S的宅向则奇诡地偏向了一切萌物,他上学时便开始凭借打游戏赚学费,根本无需工作,现在只不过是继承家里的彩票行,打一份家族工。总之和他们相比,我所自称的宅简直有点儿侮辱人的意思。我只好任凭自己被带到随便一个手办店或是中古游戏店,瞅着大堆大堆不认识的手办和游戏盘干瞪眼。

我们从秋叶原的地铁站出来,所有人开始激动地乱叫,皆因眼前的一切和他们最近所玩过的游戏场景重叠了:不光是日作游戏喜欢在原画里借用真实场景,日本动画、电影、电视剧,也往往照搬现实场景。即便只是几帧,在大脑皮层像姜戈的生殖器一样甚至没有留下什么踪迹,此时亦立刻在海马回中得到提取:“这里就是《如龙》的开场画面!”接下来的数小时我像被动接受信息碎片的黑匣子一般,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旧智新知灌肠般洗脑,让我无法分辨自己对浦泽直树、富坚义博或是荒木飞吕彦到底有过真心还是此时汇聚起的假爱,而我确实记得自己是花了几个昼夜看完了《怪物》《全职猎人》和无数次努力才费尽周折地在《JoJo的奇妙冒险》里体会到了荒木飞吕彦如人类学家一般穿行于印度和埃及的土地而绘下的小镇所蕴含的西部电影的魔幻现实。

对不起,我重新开始(尽量)写短句。

是这样的,走在秋叶原的街头,面对无数家女仆咖啡屋街头迎客的可爱的小姐,以及戴着口罩裹着褐色大衣穿行于狭窄的门和楼梯的大叔,还有不远处逐渐落下的夕阳,我所体会到的并非Matrix有关真实信息世界的真理般冰冷的视像,而是温暖的向人类最无用志趣致敬的,亦不乏严肃,然而还是温暖的幻觉世界。

我改!

当年轻的男孩子在中古游戏店和“东方Project”面前下跪,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而变回小学五年级时候的状态,因为隐秘的乐趣而发出短促的尖叫,这一份颤抖让我感到自己是如此平静:我再也不会因为任何一部珍稀书本的意外收获而全身闪现奇异的光彩了。我再也不会因为坐在电影院看见一部未曾期待的电影超出期待而流下感动的眼泪了。我再也不会在深夜在使馆区的路上跑步想起逝去的朋友们而呼吸哽咽了。困难让我变成了一个无趣的成年人,而我唯余一些力气向大海呼唤。

我一定会改。

第八日

虽然会在大阪停留两日,但由于我们不规律的作息,上午基本是废弃状态。而为数不多的几个景点都需要拿出一天启程,于是我们没有去天守阁、没有去道顿堀、没有去大阪城公园、没有去环球影城、没有去通天阁、没有去梅田空中庭院,我们甚至没有怎么逛就在住处楼下的心斋桥,没有吃什么好吃的。现在想想真是不知道干了什么……鬼才知道为什么我们最终去了水族馆!

去水族馆需要坐很久的地铁。

世界各地的水族馆在我看来都大同小异,就像动物园,多一种动物或少一种动物,这里的蜥蜴和那里的蜥蜴拥有不同的足趾和花纹,这里有别的地方都没有的水陆两栖场館,对我来说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然而如若是我认识的在台湾的另一位朋友,大概会非常兴奋,那位朋友学昆虫学,一年中有半年都在山上或野外收集标本,如果你和他一起在路上走着,很可能他会突然跑下坡道,哧溜一下不见踪影,过了半晌钻出来的时候已经抓住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这只是听说,因为我和他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都是在城市,大城市!这里断不会有什么珍稀生物供他突然驻足,除非是自然博物馆。然而我领他看过美术馆,看过艺术展览,看过书店,去过剧院,去过各种餐馆,却唯独没有去过自然博物馆。这使得大多数时候总是我在说话。他热爱所有的昆虫,唯独蟑螂除外。我曾不解地问,蟑螂和很多昆虫看起来也差不多,为什么你要怕它?他大吃一惊,哪里差不多了?蟑螂可是蜚蠊目的!这一目只有它一个!

可是,只有它一个又有什么要紧呢?我不太懂这其中的因果逻辑。只是他的语气让这个说法看上去有那么些道理。

如果不是在旅游,我是断然不会跑到水族馆、海洋馆或是动物园这种地方去的。奇怪的是,动物园不知为何会成为一个城市必须要践行的景点之一。如此说来虽然我对动物园没有特别的兴趣,倒也去了很多城市的动物园。一个去动物园的理由是为了克服自己对蛇的恐惧。初中时为了克服对青虫的恐惧,我对自己采用了行为疗法中的暴露疗法,每天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窗外树上爬满的青虫。虽然最后是失败了,但潜意识里一直试图用同样的方法克服对蛇的恐惧。然而所有最可怕的梦至今都是和蛇有关的(其次是蛤蟆)。虽然我从没在野外真正看见过一条蛇。人有一种想要战胜所有恐惧之物的心理,消灭掉所有路途上不安分因素的渴望,蛇是不能被消灭的,所以只能改变自己。然而有时候,就连自己也无法改变,人必须保有至少一种恐惧,以确认自己存在。当然这是我在克服恐惧失败后硬找的心灵鸡汤。也许事实也并不是这样。

还是说水族馆。

小时候的记忆中并没有和水族馆有关的,也许因为海洋世界这样一种强调亲临体验的大型设施,在我所生长的城市,以及大部分中国内陆地区里并不存在,等到我长大了,也就失去了亲临它的兴趣。印象深刻的是两年前在青岛,和朋友一起去了那里的水族馆,被憨厚可爱的魔鬼鱼和花团锦簇的水母激动回到了童年。

大阪的水族馆游客稀少,门口有一个偌大的摩天轮。走进水族馆,你会再一次感受到日本设计中的人文关怀,水族馆是如何合理安排了游人的行动路线和观光角度,更重要的是如何让动物们也觉得怡然自得,将环保理念、人与自然共同相处应用在这样一座就其存在而言因其现代性而本就是反动物性的人文建筑中。据说日本的动物园和水族馆大多在这一点上做得非常好,因而比起它所容纳了多少种珍稀动物而言,它的设计性更值得观赏。——这一点又落入了艺术的窠臼。无论走到这个国家的哪里,总有一份多余的艺术成就可以看,可以思考,可以赞叹,可以感到一种人类应该走向哪里的虚无。

水族馆的最后一个空间,是一个邀请人零距离抚摸蝠鲼的水池,它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你可以抚摸的部位,和想象的不同,蝠鲼的背部有粗糙的颗粒感,这似乎也分品种,有些摸起来就是滑腻腻的鱼类表皮的感觉。不管是哪一种,都会让你起鸡皮疙瘩。

当然,如果这之后还有一个空间,是邀请观光客品尝蝠鲼的肉质就更好了。这多少能弥补在东京我们没能去成筑地市场的遗憾。

第十日

终于可以离开日本了。

临行前我以为自己会萌生这样的念头,也许是对我来说在日本待得实在太久,也许是接下来我还要去韩国晃一圈没法直接回家,也许是匆忙收拾行李尚无暇产生什么情绪。总之,这一刻我极为平静。只是在关上门的瞬间产生了“原来我不会再回来了”的某种难以置信的感觉。同伴在房东留下的黑板上擦掉原先的欢迎词,写上了感谢的留言。一位同样未曾露面的房东。

这实在是太漫长了,在我历经了巨大的欣喜到麻木的无聊再到平静的习惯之后,我感到这半个月实在是太漫长了。一如我对日本的饮食的适应。在原本的观念中应当有无数美食的狭长地形的岛国,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印象中应当以清淡和精致为主要特点的日本料理,他们的平民饮食实际却单调油腻、热量高得不行。拉面都以浓稠高汤为底,炸物不用说,我再也不会贸然点天妇罗盖饭这种可怕的东西。鱼生自然是美味清淡,但也总不能每顿都吃。想要吃蔬菜那就只好去吃温野菜,也就是日式火锅,但也不是日常料理。各种甜品点心倒是非常精美漂亮,但也不能替代正餐。总之,到最后吃什么简直成了我们的一大难题,很难想象这会在日本发生。当然,要是与北欧、德国、土耳其之类的旅行相比,我承认这是在犯矫情。但食物可以承载的期望终究过于单薄,无论多么超越五感,过程不过是一份陌生化的新奇换一份不过如此的暗藏于心。这经验太日常太普遍,太容易拥有,也就显得轻飘飘,拿得起放得下,可以不在乎。而日本人却可以把这样一份日常也打造成充满仪式感的祭祀,日本的单调饮食本质上是由于地理条件导致的物质匮乏,他们却可以将并不丰富的原材料变幻成满桌五光十色的饕餮盛宴,至少看起来是如此。艺术化本不需要加诸如此多心力的最低层级需求,也就使得在吃掉它们的时刻,不得不付出与之相匹配的一份认真出来。因此日本影视剧和动漫画里人们都会十分夸张地一边咀嚼每一口食物,一边像欣赏一幅名画一般做出复杂而漫长的表情动作,好像咽下每一口食物都是一记声势浩大的祭拜礼,要向食物之神回馈以相应的尊重和感激。毋宁说他们是在感谢自己。

这逻辑不能进一步推敲,否则会走向虚无:所以这是何必呢?这是我经常被困扰的问题,“如无必要,勿增实体”,我无法在除此之外的生存原则里体验到合理性。这也是我在踏入这个岛国的头几天所强烈产生的疑惑,因为它的过于完美,很快便会让人产生巨大的虚无,当你来到人类文明发展的顶端,你会发现一切仿佛都没有意义,唯一可做的就是安静地存在。可是人总会不满于安静地存在,当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所有的难题都被解决了,人只能陷于严密的生产链条和空旷的消费主义所构成的工作—生活循环中,当时间的每分每秒都被漂亮地填充起来,也就忘了被消耗掉的时间是无法得到回报的。看似平衡的支出—回报实际统统是支出,因为它没有让时间匹配以真正的价值。这是一种没有缺点的机械化,可是,人如果身处这样一种完美之中还嫌完美,就显得极为贪得无厌。你固然可以追问自己,你的使命感究竟在哪里?使命感就是人生的终极意义了吗?你固然可以追问社会,乌托邦就是最好的社会结构吗?社会除了追求最好,就不能追求别的了吗?社会在达到最好的状态之后还能怎么样?你固然可以不断追问下去。但追问也没有任何意义。终极无意义,终极虚无。这样的人只怕很难快乐地活着。也许这点出了支出得到的一种回报,快乐。但这也是个复杂的问题,他又会追问,人存在的目的是追求快乐吗?

也许不对的是我,生活并不能都按照奥卡姆剃刀原理执行贯彻,而且,一定要按照这样的原则推论下去,人就压根没有生活的必要,反正结局已定,所有的积极行动不过是无谓的挣扎。这些有关生活的仪式未必是自欺欺人的幻觉,而是一種对抗虚无的办法。它让人不要多想,只去多做。行动的意义只在于行动本身。日本牛×,日本人牛×。浦泽直树牛×,三岛由纪夫牛×。三木聪牛×,古泽良太牛×。小栗旬完美。当然,我们的贝聿铭也堪称伟大。当我回忆起这个国家,总是不断扰乱我视线的是一个人的踪影。那是一天早上在浅草,我刚刚到日本的第一天,放下行李出门乱晃,天还太早,约莫六七点的样子,浅草寺没开,商业街无人,这时我看见运送饮料的车辆停在街道路口,身着蓝色工装的职员下车,替路边的饮料机更补产品。他非常认真地检查货品,小心翼翼地装满饮料机。这工作一定无聊极了,从他的脸上我看不到快乐。正因为此,才显示出克服这种生活的艰难。也许生活从来都是被克服。

我简直不能更渴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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