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沃尔穆尔：试图理解当下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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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斯·沃尔穆尔

（Nicotas Wormull）

无论是探索内心世界还是外部世界，保持好奇心是摄影师必需的特质之一。在摄影师尼古拉斯·沃尔穆尔（Nicolas Wormull）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他试图努力通过摄影去理解过去、探索当下。在这个过程中，摄影成为一种介质，帮助他使用温和、朴实的语言与外界进行对话。沃尔穆尔的大部分作品都有清晰的主题：家庭和亲密关系。而采用私人纪实拍摄手法的家庭影像，让观者产生疑问，并被引导着去思考。

沃尔穆尔的作品如同一本影像日记，同时也是一场私人对话。他所拍摄的有关家庭与亲密关系的影像试图探索生活的命题，例如：生命、死亡、爱、童年，以及缺失。他时常打破传统观念的束缚与摄影技巧，进行胶片摄影实践，表达充满戏剧性、自发性，并且更加自由。观者在这些作品中能够感受到与“过去、现在”等有关的时间概念。通过摄影，沃尔穆尔努力捕捉着现实生活中那些微小、真实、易被忽略的细节。

通过摄影，沃尔穆尔邀请我们一起去发现影像背后所隐藏的生活。例如，《停留》（Stay）系列作品是他对“现实”的讨沦——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沃尔穆尔总是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当下，类似的观念在他的许多作品中都有所表现，例如《直觉》（Corazonaa）、《共和国》（Republia）与ABWEG。

另一个有趣之处是，在作品中沃尔穆尔对父亲身份进行深入探索。在《牛仔裤上的巧克力》（Chocolate on My Jeans）系列作品中，他质疑了千百年来人们对性别和家庭的刻板认知，记录下自己作为全职丈夫照料四个孩子并承担全部家庭事务的生活状态。“我们的社会往往根据人们所做的事情来对这个人进行定义，在这个极具‘男子汉气概的国家中，人们认为我做的事情是女人该做的。我每天要负责做饭、换尿布、给孩子擦鼻涕，等等。我习惯称自己为‘奶爸。也因此，我的生活时常伴随着无聊、压力与独自照顾孩子的孤独感。”沃尔穆尔说。

在这个系列作品中，摄影师使用清晰连贯的叙事方式，呈现了一个家庭的生活和其中的成员：父母、孩子。他不断探索一个家庭中那些被忽略却真实存在的东西，使这个故事看上去更像是一种传记式影像，而这些影像或多或少影响着当地人们抚养子女的观念。

沃尔穆尔于1977年出生在智利圣地亚哥，后在瑞典长大并成为一名摄影师。之后，他又和家人回到智利生活，成为自由摄影师。2010年至2017年间，他在瓦爾帕莱索国际摄影节（International Festival of Photography Valparaiso，简称FIFV）担任摄影师与编辑。沃尔穆尔曾取得的荣誉有：FOAM Paul Huf Award摄影奖（荷兰，2012）、Magnum Expression Award摄影奖入围（美国，2011）、Sony Award索尼奖入围（法国戛纳，2010）、IILA Award摄影奖入围（意大利，2009～2010）、智利年度照片（智利，2008），等等。

沃尔穆尔的作品曾在美国、巴西、荷兰、意大利和墨西哥等多地展出。此外，他还出版了许多摄影书：ABWEG（智利，2011）、Coraonada（澳大利亚，2012）、Republica（智利，2015）、Stay（弗兰西亚一智利，2016）、Torso（法国，2017）。

维罗妮卡·桑奇斯·本科莫对话费尼古拉斯·沃尔穆尔

你出生于智利，却在瑞典长大。能说说“双重地域”背景是否对你的艺术创作产生影响？

沃尔穆尔：我相信这给我带来的是双重归属感，对我的人生产生许多影响。在移居到瑞典的前几个月，一切都很顺利，但是之后，我得了一种代偿失调（decompensation）的疾病，我不得不离开学校，加入一项儿童护理计划治疗疾病。治疗持续了近三年，这期间我没有去学校，只有一个护理人员在白天看护我。我每周还要上两次私人课程，一个由心理学家组成的专家组每周来探望我一次，这就是那段时间我的生活状态。

如今，我开始尝试以过去的自己与当下的自己两种不同视角来审视这段经历。多年以来，这种创伤，或者说是归属感的缺失，成为我表达自身感受时不可或缺的心理因素，而影像则成为庇护我、赋予我某种意义的媒介。生病的那段时间，我在家里看了很多电影，仿佛每一帧影像都能与我进行内心沟通。当我成年后，摄影对我来说依然如此。

如何开始创作个人项目《牛仔裤上的巧克力》？

沃尔穆尔：这一切开始于我不得不成为全职丈夫的那段时期，我的妻子则外出工作。我需要在家里照顾四个孩子，其中两个还处在使用尿布的年纪，这让我时常感到精疲力尽。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意识到家务是一项多么繁重的工作，我需要每天唤醒孩子，喂饱他们，送他们去上学，然后打扫卫生，烹饪，当然晚上还要逐一把他们哄睡。第二天又是同样的循环。我就像转轮上的仓鼠，无法停歇。当我意识到日复一日的重复与单调无聊的生活正在影响着孩子们，我开始更加关注他们，包括他们的游戏和睡前时光，以及日常生活。我把相机放在家中不同位置，采用中画幅记录下孩子们每天的活动。

我将这个项目视为自己的“另一个孩子”。我每天要到20公里以外的地方冲洗胶卷，然后回家观看白天的拍摄成果，再将它们上传到博客。拍摄的过程也映射出我作为一名父亲，身上带有的许多关键词——照看、时间、付出、耐心和迟钝。

这个系列的标题灵感来源于什么？

沃尔穆尔：不管我穿什么衣服，总会弄上许多污点。一天，在整日照顾孩子之后，我精疲力竭地坐在沙发上，注意到牛仔裤上的一个污点，虽然那不是巧克力，但那时拍摄个人项目的想法突然占据我的脑海，它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于是，我为项目起了《牛仔裤上的巧克力》这个名字。

是否可以这样认为，这个项目让你更加了解家庭女性的处境？

沃尔穆尔：这是显而易见的。我在瑞典社会长大，性别平等是这个国家时常讨论的话题，人们也从小接受这样的教育，但是我意识到人们也许并没有真正理解女性的处境。在我看来，自己作为一个男人，每天做饭、洗碗、换尿布，这并不奇怪。然而，即使我的思想已经非常开放，我发现在理论认知与身体力行之间还是存在很大差距，尤其是当我每天面对单调、疲惫的生活时。这真的是一个需要不断学习、曲折前进的过程，这也让我更加理解家庭主妇的生活状态与家务工作的繁重。

这个项目在智利的反响如何？有故事可以分享吗？

沃尔穆尔：在智利这个项目很快引起人们的兴趣，有几家杂志想要刊登这个项目，我也举办了展览。另一方面，我曾被国家青少年服务部指控传播有不适当裸体内容的照片，后来负责这个案件的律师认为这些照片符合纯粹的美学标准。虽然这件事就这样平息，但是项目在美术馆展出时，有两张照片还是差点导致展览关停。

公众的反应基本上是基于好奇。当地女性将我看作“英雄”，而大部分男性却认为我是个没有男子气概的人。一次，一个男人问我靠什么维持生活，我本来可以轻易地回答我是一名摄影师，但是最后，我决定告诉他我是“全职主夫”，我的回答使他感到很不舒服，我们也因此结束了谈话。

在我看来，智利社会对性别的偏见依旧存在，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虽然年轻一代人的思想更加开放，但是他们在打破传统性别角色认知、实现男女平等的问题上任重道远。

你在拍摄个人项目前是否有明确的计划或想法？

沃尔穆尔：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可能真实地记录我的日常生活与我所拍摄的人物与空间。我希望我与拍摄对象之间能够有某种共存的联系。

在你的作品中，我感受到你十分关注当下，这几乎成为你镜头中的主要内容。对此，你是如何考虑的？能详细阐述—下吗？

沃尔穆尔：我的作品展现了无意识的、持续的思绪。照片被留存下来，象征着时间的残片，与那些记忆、怀旧和梦想联系在一起。我的作品并不是光彩夺目、完美无瑕的，但它们记录了有关缺失、沮丧与我对了解内心情感的渴望。我认为，这些照片就像是我的肖像照片。

你总是以个人项目的形式进行创作吗？如何开展具有创造性的拍摄工作？

沃尔穆尔：我在日常生活中总是不停拍摄，但是在这些照片已经足够支撑起一个项目之前，我不会急着将其定义为“项目”。摄影是可以不断持续的，但是项目不是。当我与摄影展开对话，我会尽最大努力以摄影师的方式讲述故事，并不断改进、充实我拍摄的角色。这是一项非常有趣的工作，并且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产生。

作为一名摄影师，你已经出版了许多本摄影书，能讲讲你的出书经历吗？展览和出版摄影书有什么不同？你在项目开始拍摄之初是否就已经计划好要以摄影书的形式呈现？

沃尔穆尔：出版摄影书是一项漫长的工作，要经历许多不同阶段。首先要对素材进行选择与制作，明确项目主题，然后开始进行编辑工作，包括版面的设计‘、照片和视觉叙事结构的选择。样本总是不断被修改、调整，制作样书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在JL个月的修改后，我会做最后的编辑调整，这期间也在不断征求他人意见，因为他们也许会更加客观，并且为我带来一些新鲜的创意。但总体来说，我认为对素材的选择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然后可以采取不同的叙事方式将其融合。之后，就是确定图书的印刷，这个阶段会出现很多繁琐的细节问题。在我看来，展览与出书是不同的，当然，最理想的状态是两者同时进行。出版摄影书的好处在于，它将成为一个永久的“展览”，可以传播到世界各地，并将这些瞬间永久保存。

当我开始拍摄一个项目作品时，我通常已经有了出版计划，在我看来，将照片印刷出版是展示作品最庄重的方式。

除了日常拍摄，你还在瓦尔帕莱索国际摄影节（FIFV）承担编辑工作，你的工作内容有哪些？这对你的作品拍摄会产生影响吗？

沃尔穆尔：2010年至2017年间，我在FIFV担任编辑总监。今年，我辞去了这个职位，但是我仍然在帮助FIFV编辑它的出版物。

我们面临的巨大挑战是要在不同的出版物中重塑自我，并使用不同的风格、材料或主题。对我来说，在FIFV的编辑工作是积极而富有挑战性的。在编辑一本书或一本杂志时，我们要考虑许多方面的问题，重复与无创新是最容易发生的问题，因此，我们总在不断地努力推陈出新。另一方面，我们的编辑工作必须得到作者的认可。这些年，通过为FIFV编辑图书，我学到很多东西，这也推进了我自己的作品编辑工作。

你如何看待今天的智利当代摄影？

沃尔穆尔：在我看来，智利的出版行业正在逐渐繁荣，并朝着积极的方面发展。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智力的摄影以獨裁时期（1973年至1990年，皮诺切特独裁政权时期——编者注）拍摄的照片为代表。但是今天，我感觉到这个国家的摄影开始逐渐摆脱那个时期的影响，不再被强制带有政治批判色彩，而是拥有了更多自由的观念和主题。唯一让我感到困扰的是，人们似乎更加看重如何创建展示与传播影像的平台，却忽略了图像本身与一些优秀的作品。

作为一位视觉艺术家，你如何描述智利这个国家给你带来的灵感？

沃尔穆尔：智利的原生态和它的简单质朴启发了我，它虽然并不惊艳，但十分真实。坦诚地说，智利的摄影行业并没有给我的创作带来太多影响。在我看来，智利有很多摄影师都很有才华，业界或相关群体却没有对他们进行认可。因此，摄影师必须更加敢于冒险，即使跌倒，也要原地爬起，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