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室后裔”套住的开发商

欧阳峰

竞拍地块融资急，“皇室后裔”从天降

杨文斌20多年前到深圳闯荡时，还是一无所有的泥瓦匠，凭借吃苦耐劳和时运眷顾，他先是拉起一支建筑工程队，再苦心经营十多年，逆袭成为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2013年年初，深圳楼市迎来了领跑全国的新一轮发展趋势，杨文斌的财富野心迅速膨胀：“谁拥有了土地，谁就是楼市赢家！”但资金问题成为他所控股的凯旋公司的发展瓶颈，杨文斌深受困扰。

2014年1月，杨文斌打探到消息，在深圳南山西部与宝安南部接合的前海，有一块十多亩的土地即将上市公开竞拍，起拍价每平方米近两万元，粗算了一下，拿下这块土地，公司的资金缺口达数亿元。于是，他四处寻找融资通道，因公司资金杠杆已经超负荷，没有一家金融机构愿意给其贷款。

2014年1月22日，在深圳市一家五星级大酒店的包间，杨文斌的朋友冒敏作东，宴请好友。席间，冒敏隆重介绍坐在他身旁的李郁霖：“搁在一百多年前，你们得叫他‘王爷’”见在场朋友哄堂大笑，冒敏把胸脯拍得咚咚响：“绝对正宗的皇室后裔，如假包换！”

对冒敏的介绍，李郁霖笑而不语，酒过三巡之后，他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听自己的父亲说过，伪满政权灭亡后，皇室亲戚们四处逃逸，他的家族于上世纪40年代末期迁徙到香港，为不引起外人注意，全家将爱新觉罗改为李姓。李郁霖1948年出生在香港，从小受过皇室礼仪的熏陶。香港回归后，他回长春定居，但没有改回原姓。他是家族近万亿美元及人民币资产的继承人之一。现在中国国际金融投资集团（欧亚）有限公司挂个闲职。

李郁霖的家世背景太过神奇，杨文斌不能相信，但当李郁霖亮出一张汇丰银行的金卡时，他又心生好奇。眼下公司发展正被融资问题困扰，如果万一李郁霖的确是皇家后裔，岂不是命中注定让他遇上贵人！于是，趁席终人散之际，他把醉醺醺的李郁霖送回了家。

到了李郁霖家门口，一个40多岁的女子开了门。李郁霖舌头打着结：“老、老婆，快泡上好、好茶！”硬拉着杨文斌进去坐一坐。

休息片刻后，李郁霖从卧室拿出一叠纸质的东西。“天哪，您的资产富可敌国啊！”当杨文斌看见他亮出中国银行对账单、支票、贵宾卡等资产证明以及皇帝诏书时，惊讶得目瞪口呆。上面显示李郁霖在花旗银行有3690亿的美元存款，在汇丰银行有5650亿港币存款，另外还有120亿、2380亿、1430亿、1430亿、3500亿美元存款及4万亿港币存款。他终于确信眼前的老汉正是传说中的皇室后裔。

“真没有想到天上掉下个财神爷呐！”杨文斌回去的路上，不停地向司机唠叨。为进一步证实自己的判断，之后数日，他天天去李郁霖的住处，李郁霖拿出一些古董：“这些全是国家一级文物，故宫博物院多次要出价收购被我拒绝，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我舍不得啊。”接触过程中，他得知李郁霖身边的女人叫郝秀娟，实际是他的女友，比李郁霖年轻21岁，属于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类型，在广州市开了6家茶叶连锁店。杨文斌心想，如果李郁霖没有足够的实力，郝秀娟怎么可能跟着他呢？

前期启动下血本，千万资金被套出

经过多次接触、试探，杨文斌对李郁霖的身份深信不疑，他决定向这位皇室后裔大量融资，除拿下前海的出让土地外，还打算多储备一些土地。2014年1月下旬，他在越秀区某大酒店摆了一桌豪华宴席：“老哥，你账上那么多资金，可不可以贷款给我，公司出双倍的利息。”李郁霖面露难色：“贷款没有问题，但手续比较麻烦。”接着他补充解释说，祖上留存在国内外各地银行的定期存款万亿计，其中部分存单将陆续到期，但这些资金的使用，必须召集监管人员共同前往银行签名，同时需要双方以公司的名义签订一份合同以方便出款。说话间，李郁霖拿出一张中国建设银行进账单（回单），杨文斌定睛细看，上面的进户名是美国红十字会，金额为美元玖仟伍佰亿圆整，进账日期是2014年7月16日，用途是解冻款，备注写明移交手续完善后李青梅凭相关证件支取。李郁霖用戴着翡翠戒指的食指弹了弹对账单：“就从这上面动用10亿美元吧”，继而又说，但前提必须按1到2个点的比例支付启动资金。杨文斌不禁喜出望外，心中默念着：“深圳地王非我莫属了。”

>> 视觉中国 供图

因在建的项目占用了资金，杨文斌的公司可动用的款项少得可怜，为尽快落实10亿美元的融资，他立即召开董事会部署解决启动费用的问题。其他股东面面相觑，纷纷质疑：大清皇朝早已灰飞烟灭，数千亿美元的资产岂不是天方夜谭？杨文斌作为大股东，一向独断专行。他连连敲着桌子嘲讽道：要不说你们是土鳖呢，想象力实在太差了。他力排众议，决定卖掉公司捂着的一处商用房，解决启动资金难题。

2014年2月1日，李郁霖与杨文斌签订了一份战略合作协议书，协议约定，甲方为中国国际金融投资集团（欧亚）有限公司，乙方为广州凯里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甲方承诺自2015年5月开始逐步注入基金，其中5月份及6月份各注入美元800万元，7月份注入美元8400万元，至2015年12月底投资总额不低于美元十亿元，月利率为2.5厘，之后每年的12月20日为结算日，凯旋公司按2%比例先行支付相应的启动资金。

5月23日，李郁霖传来消息，资金手续正按计划推进中，但联系其他资金监管人员及银行等单位过程中需产生各种费用，他们刚好目前手头紧张，请杨文斌先期垫付有关开支作为启动经费，有关款项直接汇入李郁霖个人指定账户。翘首以盼的融资快要落地，杨文斌长舒了一口气。5月27日，他前往深圳农业银行，分两次从个人账户上，将300万元人民币汇到户名为李郁霖的银行卡上，在办理转账手续时，银行工作人员看着这么大数额，善意提醒道：“你与对方熟悉吗？不要遇上骗子。”杨文斌不耐烦地说：“你管得着吗！”

收到300万元的当天，李郁霖打来电话，声称将很快注入合作资金。两天后，因杨文斌担心资金不能到位，李郁霖与他在茶楼碰面，主动写下一份承诺书：“一个月之内出借3亿元，使用期15年，到期只还本金，不付利息。”6月9日，李郁霖再次约杨文斌见面：“老弟，启用皇家账户时，个别监管人员从中作梗，还需要一些额外的费用。”他要求杨文斌再支付300万元人民币。

此时，前海地区的地块开拍在即，如果资金不能如期到位，将前功尽弃。杨文斌眼里只有李郁霖许诺的首期融资3亿元，他二话未说，当即带着李郁霖直奔银行，再次往李的个人账户汇入了人民币300万元。6月底，杨文斌天天望眼欲穿，多次打电话追问李郁霖3亿美元的资金何时到位。“你放心，手续正在办理之中。”有一次，李郁霖竟故意掐断了电话。直到6月30日，杨文斌见仍没有资金运作情况的反馈，便不断拨打他的手机。“哎呀，你不要再催了，出了点特别的事，还需要等一阵才能办手续。”

此后，杨文斌如同陷入了赌局，面对李郁霖编出的一个又一个谎言，虽然越来越怀疑，但总希望是真的，他不停找出理由对李郁霖的行为作出合理解释，让自己不再焦虑。杨文斌心想着，白纸黑字的资产证明不会有假，上面的资金以数千亿美元计，李郁霖决不会骗他区区600万元人民币。何况，启用如此巨额财产，遇上一些麻烦在所难免。因此，2014年9月28日、11月20日及12月17日，当李郁霖再三要求垫付活动经费时，杨文斌依然悉数照办。

2015年6月29日，已消失了很长时间的李郁霖突然找上了门：“老弟，前段时间我实在没有老脸面对你，不过，这一次终于妥了。”他声称：皇家资金解封在即，不日可以流通，在这关键时刻，无论如何再给他200万元作为活动经费。李郁霖再次向他出示了一大摞香港各家银行的巨额存单及各类证明文件，信誓旦旦地保证，以上资金绝对真实且马上可以动用。杨文斌出于不甘心，次日上午，紧急调入现金人民币200万元，交给李郁霖应付急需开支。

从2014年5月至2015年6月，杨文斌以银行转账、现金等方式，共计向李郁霖支付人民币ll55万元、港币95万元。

识破骗局悔太迟，千万钱财已散尽

2016年年初，李郁霖承诺的资金还没有到位，杨文斌终于醒悟过来，自己遇上骗子了。他多次到郝秀娟的住处，追问李郁霖，李郁霖均回答让他再耐心等待一下，“资金很快会解决的”。杨文斌明知是谎言，却不敢揭穿，他恳求李郁霖归还垫付的启动资金：“老哥，这些钱我可是借的高利贷呀。”“我们是有合同的，一定要讲信用。”李郁霖以启动资金正在运作中为由拒不返还。临近春节前，杨文斌谎称工地上民工追讨工资，李郁霖才分两次返还人民币150万元。自此，李郁霖不再与杨文斌见面。

2016年6月5日，彻底绝望的杨文斌向罗湖区警方报案。民警迅速持搜查证和传唤证来到郝秀娟的住处搜查，李郁霖在卧室内睡得正香。办案人员当场起获伪造的中国建设银行进账单（回单）、中国建设银行储蓄特种转账支票、中国银行对账单等资产证明，合计数值近万亿美元。还查获仿制的皇帝诏书、古董等。其中花旗银行的存单全是中文。清朝皇帝的诏书上竟然出现了简体中文。

警方查明，李郁霖的真实身份是辽宁省葫芦岛市地区的农民。他仅有小学文化程度，连基本的历史常识也不具备。2006年，他认识在罗湖区卖茶叶的郝秀娟时，自称是唐宋元明清五朝的皇室继承人，居然把高中文化的郝秀娟唬住了。那年，郝秀娟刚刚离婚不久，对李郁霖的皇室身份信以为真，心甘情愿与大20多岁的李郁霖同居，并免费提供食宿。同居期间，李郁霖有时说买东西，有时说要用钱就让她准备现金。直至2014年5月第一次诈骗得手前，李郁霖已累计从郝秀娟处拿走近100万元。“这些钱我以后会加倍还你。”每一次要钱，李郁霖不忘夸下海口，于是，郝秀娟用信用卡透支，向自己的弟妹借钱满足李郁霖。

李郁霖骗取了杨文斌的资金后，履行之前的承诺，先后向郝秀娟的账户转入300多万元。郝秀娟除归还信用卡的透支款外，还花185万元购买了100平方米的房产。为帮助李郁霖转移骗来的钱财，2014年5月30日至2014年12月28日期间，郝秀娟通过网银转账的方式，分68次将另外的302万元转入多个户名的信用卡。李郁霖还用自己的账户多次给其儿子、儿媳妇以及他人的银行卡转账。

荒唐的是，李郁霖在接受审讯时还一再辩解，他确实准备给杨文斌提供10亿美元的投资。这些资金还在中国银行总行属下的银行内，属于他个人的账号上，现因其他原因不能提现，因此投资没有及时到位。

2017年6月21日，深圳市人民检察院以李郁霖犯诈骗罪、郝秀娟犯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提起公诉。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被告人李郁霖有期徒刑十三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五十万元。判处被告人郝秀娟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五万元。查扣在案的涉案款项返还给被害人，不足部分继续追缴。

被告人郝秀娟不服一审判决提出上诉，2018年1月25日，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刑事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近年来，冒充皇室诈骗的闹剧屡屡进入公众的视野，尽管骗子们编造的谎言漏洞百出，却依然有人上当受骗，除了受骗者在心理上对所谓的“皇室”崇拜外，归根到底是因为利令智昏，指望通过攀龙附凤实现一夜暴富的美梦，可悲可叹。

（文中除李郁霖、郝秀娟及欧亚公司外，其余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