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奶“千年”梦碎始末

张萌萌

旭日初升

1960年，李途纯出生于湖南临湘一户普通农家。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常以“唐太宗李世民第46代后裔”自居。

李途纯的青少年恰逢“文革”，“文革”结束后他考上株洲师范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株洲市饮食服务公司。在那里，他先后干过办公室秘书、商业志编辑、商业系统职教老师和湘江饭店副经理，锻炼了多方面的能力。

由于工作刻苦、成绩突出，且富有领导力，1985年，李途纯被任命为株洲市杉木塘区饮食店经理。该饮食店之前严重亏损，李途纯用短短两个月时间将其扭亏为盈，做了一回“株洲市改革先行者”。为了更上一层楼，1986年，李途纯赴湖南财经学院深造。然而学问虽然不断在精进，他的岗位和收入却一直没有什么变化，这让他非常苦恼。

为了追求更好的发展，1990年，已是而立之年的李途纯从干了十年的国企辞职。当时的他，除了一腔创业的热情，就只有一张去深圳的车票以及兜里仅剩的300元钱。他做好了背水一战的思想准备，但幸好现实并没有让他沦落到“卖苦力、扫大街”的地步。到深圳后，李途纯很快被一位农民出身的粮油老板相中，替后者在全国跑生意。但这份工作他并没有做多久，李途純后来回忆这段经历时说：“他毕竟是个农民，我在全国各地出差，一个月只给我1000多元，如果当时给我三五千，恐怕就没有今天的太子奶了。”

但离职之后的李途纯依旧在一些小公司不断打转，干着钱少、活苦的工作，有一次，他甚至在大年三十的晚上一个人背水泥。多年后，他用“吃尽苦头”来形容这段岁月。

1993年，李途纯从银行贷款10万元，印了一批纪念毛泽东诞辰100周年的挂历，返回湖南销售，由此掘到了他创业实验田的第一桶金。李途纯用卖挂历挣来的一两百万元四处投资，做花花公子代理，开书店、酒店、录像厅。遗憾的是，这些项目不但没有让他赚到钱，还让他欠了银行一屁股债。

1996年，投资失败一贫如洗的李途纯再度南下，到深圳寻找转机。在深圳，他喝到一瓶叫“活力宝”的乳酸菌饮料，他联系生产厂家谈合作，希望在湖南代理该产品，或者双方合作建厂。但合作没有谈下来，因为他拿不出对方要求的资金。

吃了闭门羹后，李途纯仍不死心，他认定奶业是个朝阳产业，所以坚持要在这个行业分一杯羹。这之后，他换了一个思路，不再与厂家谈合作，而是直接挖掌握“活力宝”配方的技术总监。

是年，李途纯在家乡成立株洲日出江南实业集团（后改名为湖南太子奶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简称太子奶），开始生产乳酸菌饮料，他还给这种饮料取了一个非常大气的名字——“日出牌”太子奶。

如日中天

太子奶因口味独特、品质良好，在株洲市场一炮而红。突如其来的成功让李途纯十分兴奋，紧接着，他带领团队进军长沙市场，结果一年就做到了3000万的销售额。

为了增加企业影响力，李途纯开始广泛参加社会活动。1997年，他成功当选株洲市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还被评为“株洲市有突出贡献个人”及“湖南省第五届优秀青年企业家”等等。

1994年，央视以拍卖的形式举办广告时段招标会，出价最高者被称为“标王”。“标王”虽然是一个虚衔，但却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它以新闻事件的形式让中标企业的品牌一夜间家喻户晓，进而带来巨额订单。最好的例子就是孔府宴酒和秦池，这两个品牌因成为“标王”实现了爆发式增长。

李途纯不满足于只做一家湖南著名企业，他想让太子奶快速获得全国影响力，于是他也相中了央视“标王”，想要复制孔府宴酒和秦池的成功经验。

但是当时的李途纯无疑缺少竞标的基础。1997年“标王”大会开始前，太子奶虽然做出一定规模，但李途纯手头并没有余钱，他甚至还欠着工人好几个月工资。然而这并不影响李途纯参与竞标的雄心，他甚至借了20万来买一张“标王”大会入场券。

尽管是第一次参加如此隆重的盛会，但李途纯却表现出一种睥睨天下的气魄，他在谈笑风生间把日用消费品的竞标价叫到8888万，这已远超太子奶当时的总资产。当央视宣布太子奶获得日用消费品“标王”时，陪同李途纯的几位高管腿不停地哆嗦，大会结束时，他们甚至无法站起来。

李途纯的这一场豪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这之后，太子奶赢得了远超竞标价的订单，全国各地的提货车纷纷涌到株洲太子奶工厂门口，有的车要排十几天才能提到货。经销商们为了快速提货，不断跟李途纯及其身边的人拉关系。

为快速铺开经销商网络，李途纯还推出了一套“零风险经营”的经销商政策。该政策规定，经销商可以随时解除合作关系，而且在合作期间可以将超过保质期的产品退回太子奶换新。这样的政策自然让经销商疯狂，到2007年，全国已经有超过7000家经销商加入了太子奶营销体系。

开拓营销体系的同时，除湖南株洲外，李途纯还斥巨资在北京密云、湖北黄冈、江苏昆山和四川成都开拓了四座新的生产基地，形成东西南北中的全国性布局。

这套组合拳之下，太子奶的业绩一飞冲天。2001年到2007年，其年营收从5000万元飙涨至近20亿元，市场占有率攀升至76.2%，成为乳酸菌行业无可争辩的老大。

这一时期的李途纯是出镜率最高的企业家之一，无论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讲起话来更语惊四方。2005年，他在一本名为《千年构想》的小册子中提出，要把太子奶做成一家长盛不衰的“千年企业”。

乌云蔽日

就在此时，一场深重的财务危机悄然降临。

追根溯源，这场危机是由多元化投资引起的。2005年，李途纯开始尝试多元化投资，迅速进入童装、超市、旅游、房地产等多种行业。但是这些投资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再加上之前扩建生产基地的投资，太子奶的财务骤然紧绷。

2007年初，为解决资金困境和尽快实现上市，太子奶集团更名为“中国太子奶（开曼）控股有限公司”，引进英联、摩根士丹利、高盛等風险投资7300万美元，占离岸合资公司30%股权。其中，英联出资4000万美元，摩根1800万美元，高盛1500万美元。同时，双方还签了一份“对赌”协议：在投资后的头三年，如果太子奶的业绩增长超过50%，投资方就降低股权。如果太子奶的业绩增长低于50%，李途纯将失去其所持有的61.6%的股权。通俗的说就是，没赚到足够的钱，股权归银行，李途纯卷铺盖走人。

押下重注之后，太子奶必须高速增长并争取通过扩大规模和粉饰报表上市，实现这一目标惟一的可行途径就是变本加厉地从经销商手中圈钱，在各地“做销量”。太子奶一位职业经理人指出，这种经营模式最大的弊端是产品没有形成真实的市场销售，好似做“击鼓传花”式的金钱游戏。经销商不再在开拓市场上下功夫，而是四处寻找能打入货款的机会，从中吃回扣。随着各种现金奖励、折扣的比例越来越高，太子奶出现生产规模越大、成本越高、资金链绷得越紧的怪现象。

2008年3月，太子奶将上市提上了日程，然而上市工作尚未展开，太子奶就遭遇了新的危机。

9月，中国乳品行业爆出“三聚氰胺事件”，尽管检验结果显示太子奶从未使用三聚氰胺，但其销量却在事件曝光后大幅下滑。有报道称，一些工厂还出现了停工、裁员现象，在建的昆山生产基地成为烂尾工程。

屋漏偏逢连夜雨。与此同时，雷曼兄弟破产，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爆发。这场金融危机让各大投行、国际金融机构伤筋动骨，作为这些投行和金融机构力捧的太子奶自然也从最高点被抛向深渊。花旗银行“违规”提前收贷让几乎所有流动资金都投在扩张上面的太子奶流血满地：2008年3月，花旗银行要求太子奶在原利息的基础上增加30%的利息，5月又要求太子奶追加担保，金融危机爆发后，更要求太子奶提前还贷。

2008年10月，英联、摩根士丹利、高盛三大投行迫使李途纯签署了一份“不可撤销协议”，如果李途纯不能在一个月内找到接盘的战略投资者，三大投行就将启动之前的“对赌协议”。

一个月后，李途纯没有找到接盘侠，三大投行遂决定将太子奶租赁给政府。

日落西山

2009年1月20日，株洲市政府背景的高科奶业成立，由株洲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文迪波出任高科奶业董事长，并正式接管太子奶。

根据相关文件，株洲市先后分两次投入4500万元，其中约1000万用于补发工资，另外还偿还了早前太子奶在中国银行的贷款。2009年2月，高科奶业公开发声，阐述太子奶重整思路。公开资料显示，当时的高科奶业注册资金1200万，其中株洲高科出资700万，株洲国投500万。

至此，李途纯和文迪波代表的高科奶业各司其职：李途纯对债务进行清理、闲置资产处置。高科奶业不直接负责清偿债务而是把利润留下。当时，高科奶业对外宣布的数据是：太子奶资产25亿、负债26亿，资不抵债。

李途纯并不承认这一评估结果，加之对高科奶业托管而自己被边缘化的不满，李途纯把矛头对准了文迪波，他指责文迪波任人唯亲、掏空太子奶。事实上，文迪波确实使得局面更加糟糕。李途纯在位时，太子奶的年营收为16.8亿元，到了第二年，前九个月的营收仅为5亿元。

糟糕的业绩使得经销商十分忧心。2008年4月，还在位的李途纯为确保当年的销售额，让经销商向太子奶缴纳“货款准备金”，金额为年度总销量的10%-30%。文迪波的经营则让这些经销商看不到前途，怀疑自己的钱还能不能拿回来。与此同时，太子奶的高管们也在被文迪波排挤后心灰意冷。其后，这两部分人中的激进派逐渐走到一起，他们希望已经出局的李途纯重新出山。

李途纯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2010年3月，他带领原太子奶团队在北京创立仙山奶业，为快速吸引太子奶经销商加盟，他还于4月中旬宣布对他本人及原太子奶的21亿元债务终身负责，“确保一分不少地归还”。这之后，太子奶的经销商纷纷加盟仙山奶业，以“货款准备金”的名义为后者筹集了约5600万元。此外，仙山奶业还向原太子奶员工集资数百万元，同时借了5000万-6000万元高利贷。这些集资成为李途纯后来被捕的由头。

2010年6月12日，文迪波动用自己的政治资源将李途纯在北京抓捕，抓捕理由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涉嫌挪用资金”和“职务侵占”。两日后，李途纯被关入株洲市看守所。

李途纯被捕后仅一个月，7月23日，株洲市对外界通报，株洲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裁定湖南太子奶生物科技有限责任公司进入破产重整程序，并通过竞争方式选定北京市德恒律师事务所为破产重整管理人。

2011年7月，文迪波被湖南省纪委“双规”，后来因受贿罪和渎职罪被法院判处9年有期徒刑。在文迪波受审的同时，株洲市天元区检察院认定先前起诉李途纯的各项罪名不成立，决定对李途纯不起诉。2012年1月，李途纯在被羁押了15个月后走出看守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