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舜筠:影后习惯了输

2018-05-28 02:23温丽虹
博客天下 2018年8期
关键词:金像奖黄金儿子

温丽虹

2018年4月13日,电影《黄金花》在深圳进行内地上映前的最后一场路演。

媒体不失时机地问毛舜筠:“你对于得奖有什么期待?”

她的答案谦虚且谨慎:“七次提名,好像已经习惯了输,我会抱有平常心,每次参加金像奖典礼,就当是参加大派对,开心最重要!”

毛舜筠17岁出道,入行42年,算得上是金像奖的常客,但若以输赢评判,7次提名,5次陪跑的经历,却算不上风光。她间或担任颁奖嘉宾或晚会司仪,可这种纯粹旁观者角色,还真的跟参加派对别无二致,只不过那是别人的派对。

这一次,当颁奖嘉宾赵薇用普通话念出“毛舜筠”三个字时,她终于可以在金像奖派对里“反客为主”。

机会

电影《黄金花》中,毛舜筠饰演一位来自特殊家庭的母亲,既要照顾有生活障碍的儿子,又要面临丈夫出轨而带来的一系列事情。她在惊慌失措中面对一切,直到在逆境中学会重新振作。

“黄金花”既是电影的名字,也是女主角的名字,更是全片的灵魂。

剧本的灵感来源于导演陈大利的一个真实经历。

他偶然在小区楼下看到一个母亲带着她有特殊需要的儿子,奔跑着去赶一辆巴士,画面有一丝感动和浪漫,他们的背影一直定格在陈大利的脑海。“我想象到他们背后的生活压力和困难,所以很想把这种女人写出来。”

《黄金花》剧照

毛舜筠的演艺生涯中从未遇到过《黄金花》这样的角色——女性题材、绝对主角、演技发挥空间大。

她隐隐地感觉到一次久违又难得的机会正在临近。

正式开拍前四个月,毛舜筠已着手准备,她得把自己提前变成黄金花。

她先给自己找到了最适合的儿子人选——年轻的话剧演员凌文龙。导演陈大利喊他来试镜,被其强大的身体语言能力征服,认定他就是片中自闭症且中度智障的光仔。陈大利暗暗佩服毛舜筠看人的精准眼光,

阵容集齐,三个人一起进行资料收集,去探访问题家庭。毛舜筠尝试与真实个案交流沟通,了解她们在生活中如何坚强不屈,再想办法把这些特质放在黄金花身上。

一个女演员,在入行40多年之后,最明白的就是机会的重要性。演艺圈足够现实,机会与年龄永远成反比。

初入行时,毛舜筠从来不用为没有角色担心。她年轻貌美,有表演天赋,就算把拳头攥起来,也有人想掰开她的手把机会放进去。

她曾在《星级会客室》的访谈中回忆,丽的电视台为新节目《Bang Bang带你威》选拔主持人,自己应邀前去面试,虽然遭遇父亲阻拦缺席复试,却仍然被选中。

《黄金花》剧照

1977年,香港佳艺电视台拍摄的《红楼梦》播出,她在里面是带着婴儿肥的“林妹妹”。那是全本《红楼梦》第一次被搬上荧屏,其中不乏粤剧名伶,而毛舜筠不需要试镜便被导演选中出演林黛玉。

她当时肤色偏黑,体态略为丰满,与林黛玉柔弱、忧郁的形象相去甚远。有人在《红楼梦》签约会上见到她后,揶揄道:“长得真健康”。她并不生气,因为连自己都不懂导演是如何发现了她身上的“隐藏”特质。

她甚至把签约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约好了朋友一起开车去吃海鲜,中途被母亲叫回去换衣服,才来得及前往签约现场。

2011年,毛舜筠大笑着在访谈节目中分享这段经历,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一年刚满18岁的少女,只有年少轻狂,根本意识不到这些送上门来的机会有多难得,可她却漫不经心、不懂珍惜。

演艺事业也并非她生活的全部。

1980年,21岁的毛舜筠嫁给法裔华侨商人文舒扬,正在事业上升期的她选择为家庭息影三年。后来,二人因为性格不合而分手,毛舜筠才复出,重新回到TVB拍戏。

她运气不错,赶上台庆剧《他来自江湖》在筹备,并因此与周星驰相识。于是,她成为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星女郎”。他们每天在片场工作十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周星驰与李力持商量剧本,把又黄又污的段子交给她配合演绎。

周星驰以这部电视剧奠定了自己无厘头的搞笑风格,而毛舜筠则显露出自己的喜剧天赋。

1991年到1994年,毛舜筠接连出演黄百鸣参与的贺岁系列电影——《花田喜事》《家有喜事》和《大富之家》,母夜叉和男人婆的角色深入人心。她腔调独特,表演风格麻辣又搞笑,不惜扮丑来完成角色,成为香港名副其实的喜剧女王。

这段时间,毛舜筠迎来演艺生涯的巅峰,也初尝了被提名的滋味。她凭借1992年的电影《92黑玫瑰对黑玫瑰》与1993年的电影《我爱扭纹柴》兩次入围最佳女配角,遗憾的是颗粒无收。

1995年,在香港影坛已红极一时的毛舜筠再次宣布息影。与大她14岁的香港导演、美术师区丁平结婚,之后全家前往加拿大定居,过起相夫教子的生活。

五年后,她再度回归做演员,已物是人非。香港电影的形势大变,夸张搞笑却没有内涵的喜剧不再流行。已过不惑之年的毛舜筠的心境也不再相同,她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任由自己挑选的时代,想改变,找到新的戏路。

她为自己定下要求,不求量多,只求质高。尽量保持每年只拍一部电影的节奏,标准是:如果是好戏,片酬高低都不重要:如果剧本不尽如人意,她宁可放弃机会在家里陪伴女儿。

母亲

女儿的出生,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毛舜筠的处世之道。

与区丁平结婚后,她把生活重心放在家庭。

她不想成为失败的母亲,每天督促自己改变和学习。以前路走不通,便想要放弃,成为母亲之后,她绝不轻易说这些话。

黄金花身上因母爱而生的温柔与坚韧,有一部分正是沿袭自毛舜筠这个角色。

“我这个年纪,人生经历丰富,又是妈妈身份,所以将很多自己的经历和感受放进去。”她在内地首映礼上说。

电影中,光仔虽是特殊人士,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用复杂的语言表达感情,但却能用亲昵的肢体动作来展现情绪。他与黄金花一起上街时,会紧紧挽住对方手,害怕时会躲在妈妈身后,高兴时会亲妈妈的嘴。

这种母子之间的亲密感觉,令毛舜筠久违。“好像我女儿小时候跟我一起的那种回忆又回来了。”她想起女儿在12岁的时候说,“我们以后不要再拖手,因为我已经长大了”,说完,随即挣开了自己的手,她却再也控制不住墨镜后面的眼泪。

光仔走丢的那场戏,更是令毛舜筠一度情绪崩溃。她在香港街头失魂落魄地茫然寻找,边拍边想起女儿曾经在现实中走失的经历,直到在戏中找到儿子,上前紧紧抱住,焦急的心情才渐渐平复。

毛舜筠说:“我觉得每一个女人都跟黄金花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生了小孩以后,变成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之前很自我,之后她的世界就是小孩。母亲能为自己的儿子或者女儿付出她的全部。”

黄金花一心想要“杀死小三”。她以为,这是生活能恢复正轨的唯一方法。她可以没有丈夫,但儿子不可以没有父亲,只有小三死掉,男人才能回到身边。她开始计划一起“完美的复仇谋杀案”,却未曾料到,所谓万无一失的杀人方法,在复杂的生活面前,是多么笨拙且可笑。

电影里,朋友的热情、儿子的爱以及藏在生活中细微的感动,唤醒了“这朵”险些凋零的“黄金花”。她开始学会振作,找回最初的自己,努力面对新的一天。

电影外,毛舜筠和凌文龙早已习惯以母子相称。毛舜筠说:“我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于是拍完这部戏,我便多了一个儿子。”凌文龙也凭借光仔这一角色,被提名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和最佳新人,她便说:“哪怕我没有拿奖,也希望我儿子能拿。”最终,经毛舜筠推荐才有机会第一次拍电影的凌文龙,毫无悬念地拿到新人奖。

母亲的身份让毛舜筠感到幸福,也成为她演艺事业上的幸运符。

2006年,她在《早熟》中饰演早恋男孩的母亲,第四次被提名金像奖最佳女配角。她终于没有再陪跑,而是将奖杯实实在在地握在手里,“这是我入行30年来拿的第一个奖。”

影片中,房祖名饰演的男孩让女友怀孕,两人离家出走。毛舜筠饰演的母亲找到两人时,女孩已大腹便便。看着她挺着大肚子,跑过田埂跳过深沟,为的就是躲避男孩父母的追赶,毛舜筠一路心酸得想哭。她将片中女孩想象成自己女儿,追赶的路上心疼、难过、唏嘘不已。

2018年4月15日,香港,第37届香港金像奖颁奖礼,后台。毛舜筠获最佳女主角

12年后,她又凭借黄金花这个母亲的角色,斩获金像奖最佳女主角。

领奖台上,毛舜筠感谢了很多人,特别提到自己的两个女儿。

“这么久以来,我输的时候,望着她们的照片,就觉得,最大的奖已经拿到了。”她随即望向观众席,“我的女儿在哪里?我太幸福了……”直播镜头给到台下小女儿区亦山,正望着台上举起奖杯的妈妈,笑得天真又灿烂。

输赢

《黄金花》也让毛舜筠终于产生了她身上不常出现的胜负欲。

她甚至认真斟酌过能够收获金像奖影后的可能性:“以前两部电影,我觉得输在戏份不足。《黄金花》的戏份足够我发挥出来,去赢这个奖。”

2007年和2008年,她凭《大丈夫2》和《老港正传》连续入围两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

电影《大丈夫2》中她兼编剧、演员、监制三职于一身,因为“香港之前没有一部电影,是用喜剧的手段去表达女人的欲望”,所以特别花了很多心思在上面。

《老港正传》也是她争取来的。看完剧本立刻给的导演赵良骏发短信,表示想演老港的妻子。那是个层次丰富的角色,既是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也是发家致富的“疯狂主妇”。她和黄秋生搭戏,一直从20岁演到50岁,造型到表演都堪称一绝,格外过瘾。

但两次,她分别输给了内地的实力派演员——巩俐和斯琴高娃。

十年后,当毛舜筠再次获得金像奖最佳女主角提名的时候,面对名单里的周迅和张艾嘉,她依然不敢想太多。

她早已学会“用认真取代野心”,将奖项视作对演员的额外奖励。相比得奖,她更愿意跟人聊一聊黄金花本人。

她演得朴素而接地气,没有更多的服装、化妆及道具,也没有运用太多的表演技巧,“这个角色很难拿捏,做多了就不好看。儿子已经是个特殊角色,我又夸张去演,观众看起来会觉得好累。”黄金花就像是那个香港街市最常见的普通师奶,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要时刻带着儿子。

电影中需要用力的表演,是在光仔情绪失控自残的那场戏。他会不停地打自己、撞墙,她则需要死死搂住儿子。这个被拖着在屋内四处冲撞的激烈场景,重复拍了两三次。第二天醒来,毛舜筠浑身疼痛,像刚玩完一场摔角,凌文龙的脸也已被自己打肿。

陈大利说,《黄金花》代表的是一类人,即那些生活中遇到困难的女性。4月20日,电影在内地正式上映,他希望通过角色,让观众看到一种如何振作起来的精神。

但这种“振作”,不是開了外挂一路逆袭的“傲骨贤妻”,而是每个人都应该学会的,在最普通的生活中,能够积极面对每一天的勇气。

电影里的黄金花,为了独自撑起家,带着光仔去找工作,四处碰壁,也终于找到一份开车卖雪糕的兼职。她努力地去适应生活,在社区中心与其他师奶一起刺绣、跳舞。

影片最后,她拿起扇子起舞,从跟不上节奏,到自信舒展。未来依旧会艰难,但母子的爱能让黄金花一直奔跑的人生中,享受到一丝丝的甜。

对于毛舜筠本人来说,“习惯了输”是属于她自己的振作的方式。心底里泛起的关于拿奖的胜负欲,不是一定要跟别人拼个你死我活,而是“努力争取赢得回报”的因果关系。

将期待放到最低的毛舜筠未做什么准备,站在领奖台拿起话筒的一刻,她甚至有点语无伦次。可她终于有机会在台上举起奖杯说:“我向香港观众承诺,一定会做得更加好。”

这一次,她赢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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