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 介 鑫, 杨 亦 鸣, 马 勇, 沈 兆 勇
离合词的音系特征及其神经基础研究
顾 介 鑫1, 杨 亦 鸣1, 马 勇2, 沈 兆 勇1
(1. 江苏师范大学 语言科学与艺术学院/语言科学研究院/江苏高校语言能力协同创新中心,江苏 徐州 221009; 2. 江苏师范大学 物理与电子工程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汉语离合词可作有限的扩展,是违反词汇整体性原则的一个特例。离合词这一潜在可扩展性的语法特征影响它的音系特征,离合词“离用”而形成的两音节间潜在空位(potential gap)促使其在语音表达式上表现为在音步形成上为一音步、有两音步潜势,在重音分布上为左重、有右重潜势,即在音系层面上也体现为复合词、短语之间的过渡状态。汉语离合词内部这一潜在空位获得了小样本语音实验的证实。跟进的ERP(event-related potential, ERP)实验发现,同为双音节VO式的复合词、离合词、短语诱发了波幅依次增大的P200(150-180ms),而P200反映阅读时的语音加工,该实验结果证明离合词这一特殊的音系特征是有相应神经基础的。
离合词;可扩展性;音步;重音;事件相关电位(ERP)
汉语中,离合词可合用,如“注意车辆”;也可离用,如“注(一)点儿意”(赵元任1979)。在离合词研究中,学界一般称前者为原式,后者为变式(赵淑华、张宝林1996)。以往研究多着眼于离合词变式,很少关注原式离合词。谢耀基(2001)指出“(离合词)原式却可离常合,亦松亦紧,是短语还是词,十分扰人。”由此看来,原式离合词理应受到更多关注。本文主要关注原式离合词①音系特征的研究。
离合词的音系特征研究,可分音步、重音两个方面来看。就音步而言,有研究根据汉语韵律词理论(冯胜利1996)认为,凡是离合词都是韵律词,其两音节构成一个标准音步(冯胜利2001b)。就重音而言,汉语里的词是否适合从重音角度来分析,学界有不同的观点。近年来,冯胜利(2001a)认为汉语中词的韵律分析应看长度(音节数),不应倚重重音;而端木三(1999)则认为汉语中的词既可从音步,也可从重音来分析,并指出汉语中词的重音为左重。
就语法层面而言,研究大多认为离合词属于词汇层面(赵元任1979,朱德熙1982)。那么,离合词在音步上是否为一音步,在重音上是否为左重呢?若答案为是,则与一般复合词无异,这与离合词在违反词汇整体性假说(lexical integrity hypothesis, LIH)②上表现出的潜在可扩展性相悖;若答案为否,则应重新审视、分析这一问题。下文将尝试从音步形成、重音分布两个方面分析该问题。
据施茂枝(1999)统计分析,《现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1996修订版)收录离合词3111条,其中VO式离合词就有2960条,占离合词总数的95.14%。一般来说,学界讨论的典型离合词也主要限于动宾式,如赵元任(1979)、吕叔湘(1979)、朱德熙(1982)等。因此,下文将以双音节VO式离合词(如“吃亏、破例”)为例,着手分析离合词的音系特征问题。
在音系学中,语音表达式的生成过程受语法特征的制约(Selkirk 1995,Seidl 2008)。离合词因其潜在的、有限可扩展性在语法特征上不同于一般复合词(王海峰、姚敏2010,顾介鑫2008:39-40)。那么,在音步形成上,离合词也应不同于一般的复合词。
从生成音系学来看,词、短语的语音表达式是由不同的底层表征(underlying representation)经过不同的音系范畴生成程序(phonological domain generator, PDG)生成的。就语音表达式生成而言,同为双音节的复合词、短语对应于不同层级的韵律单位。
(1)复合词:词汇X0边界投射出音系词(phonological word)边界
短语:短语XP边界投射出音系短语(phonological phrase)边界
从语法层面来看,语言规则通常决定着人们如何使用语言进行交际。但是,语言是会发展变化的,语言使用也会反过来影响语言规则。
(2)在具体情况下,除公式(formulas)外, 说话人必须通过习惯来应付新场合的需要, 以表达在细节上未曾表达过的东西。因此,说话人不可能受制于习惯, 而必须变动这些习惯,以适应不同的需要。这样,随时间推移就可能催生新的表达式和习惯,即新的语法形式和新的用法。(Jesperson 1924:29)
在日常言语交流中,双音节VO式离合词除了做动词外,还保持着有限扩展的潜能,如“吃了三次亏,吃了不懂规则的亏”。汉语离合词的“离用”使得它在语法上不同于一般的复合词。这一语法差异使得双音节VO式离合词在底层表征上不同于一般VO式复合词,在韵律层级投射上也就具备潜在的跨层级性。
(3)双音节VO式离合词:离合词Xsspan class="superscript">③边界投射出音系词边界,但可潜在地投射至音系短语边界,表现在其特征性的音步形成、重音分布上(见图1)。
图1双音节VO式短语、离合词、复合词的韵律单位边界投射
从音步形成来看,人们在单说双音节VO式复合词(如“得罪、采暖”)时,V、O在同一音步[V1+O1];在单说双音节VO式短语(如“洗脸、垒墙”)时,V、O则在不同音步V1[O1+0]④。但人们在单说双音节VO式离合词时,会因日常言语交流中较为频繁的“离用”致使双音节VO式离合词V、O两音节间存在一潜在空位(potential gap)。该潜在空位在语流中会表现为一种语音停顿,进而影响离合词的音步形成。
但需同时指出的是,此处讨论的原式离合词为双音节形式。在语音表达式生成上,双音节VO式离合词仍表现为一音步,但在稳定性上弱于双音节VO式复合词,存在一定的游离性。即,由于V、O这两音节间的潜在空位造成操汉语者形成了程度较深的语音停顿经验,双音节VO式离合词在语音表达式生成上存在V、O被分到两个音步V1[O1+0]的潜势,进而类似于双音节VO式短语。
在韵律音系学中,重音span class="superscript">⑤分布往往与音步形成结合起来分析。端木三(2000)认为,“词以上的结构里,两个字(音节)是不是在同一个音步里要看哪个字更重。如果前面的字重,两个字可以组成一个左重步;如果后面的字重,两个字就不能组成一个左重步,所以它们也就不能在同一个音步里”。双音节VO式离合词的音步形成有其特殊性,它的重音分布也会因其不同于一般VO式复合词而不同于一般复合词。
关于汉语中词、短语的重音分布,端木三(1999)有较为详细的阐述。
(4)a. 汉语中词有重音,为左重;
b. 词以上的重音由句法关系决定,由一个中心成分和一个辅助成分组成的结构里,辅助成分比中心成分重,即“辅重论”。(端木三1999)
就VO式双音节结构而言,若其为复合词,在读音上为左重读,且V、O成分组成一个音步,即左重步;若其为短语,按辅重原则(4)b,在音系上为右重读,为满足(4)a中词为左重读的条件,此时V、O成分不在一个音步里,即V、O被分到两个音步中去了。从语音表达式来看,双音节VO结构的复合词、短语的语音表达式可进一步表述为(5)。
(5)a. 复合词左重读,V、O在同一音步[V1+O1];
b. 短语右重读,V、O在不同音步V1[O1+0]。
上文提到,汉语离合词V、O间的潜在有限扩展性使得V、O间形成一个潜在空位。而且,该潜在空位使得操汉语者在日常言语使用中形成了较强的语音停顿经验。端木三(2014)较为充分地论证了语音停顿可以改变原有的重音分布。双音节VO式离合词因为操汉语者较强的语音停顿经验,在重音分布上会不同于双音节VO式复合词。后者为一左重读的一音步(见(5)a),前者也因用为合式而基本同于(5)a。但是,存在于双音节VO式离合词上较强的语音停顿经验,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原本的左重步稳定性。即,语音停顿经验可能促使原本处于V上的重音右移,进而使得双音节VO式离合词在重音分布上类似于(5)b。换言之,操汉语者在说原式离合词时,虽读左重但有右重读潜势。综而言之,双音节VO式离合词在音步形成、重音分布上的音系特征不同于双音节VO式的复合词、短语,可归纳为表1。当然,上文的分析仍有待于语音学实验予以验证。
双音节VO式的复合词、离合词、短语的音系特征 表1
复合词离合词短语 音步一音步一音步,有分为两音步潜势两音步 重音左重读左重读,有右重读潜势右重读
为验证上述理论分析,我们尝试用小样本的语音实验来证实。实验随机选取10组双音节VO式复合词、离合词、短语,于隔音室中由一汉语普通话水平为一级乙等的女生朗读并录音。语音采集时的采样频率为11KHZ,量化级为16 bit。我们采用Cool-Edit软件将录音材料切分成单独的双音节组合(见图2),然后通过Praat软件提取其音节起始及结束时间、音节发音中连续的基频数值,用于计算双音节组合中各音节的音长、音高数据⑥。
图2双音节VO式复合词、离合词、短语的语谱图(依次举例,线栅为脉冲(pulse)标记)
上文理论分析的音步、重音特征可以分别由VO式两音节间的语音停顿,后、前两音节的音长差及音高差来反映(见表2)。语音实验数据统计显示,在两音节间语音停顿时长上,双音节VO式复合词、离合词、短语依次增长(见图3);而在音长、音高差(后音节-前音节)上,双音节VO式复合词、离合词、短语在后音节较前音节音长更长的幅度上依次降低,且在后音节较前音节音高更低的幅度上依次升高(见表2)。
双音节VO式的复合词、离合词、短语的音长、音高差及音节间语音停顿(平均值) 表2
复合词离合词短语 音节间语音停顿(s)0.0850.1090.121 后音节音长-前音节音长(s)0.0780.0690.061 后音节音高-前音节音高(Hz)-5.99-41.7-50.0
有必要指出的是,在图3A中,10组复合词、离合词、短语的语音值(即两音节间语音停顿时长)标识于雷达图上,三者各自对应的10个数值点各自围成一个圈,综而观之,复合词的在最内侧,短语的在最外侧,离合词的则居于其间;图3B则明晰地用柱形图显示出复合词、离合词、短语在音节间语音停顿时长依次增加的态势。
图3双音节VO式复合词、离合词、短语在音节间语音停顿时长上的比较(A为单项值,B为平均值)
就该小样本语音实验的结果来看,同为双音节VO式的离合词在其音节间的语音停顿时长上比一般复合词长,但又较短语短。这表明汉语离合词内部存在“潜在空位”的假设是有其语音学证据的。但在由音长差、音高差反映的重音特征上,该小样本语音实验的结果没有证明前文理论分析的音系特征(即复合词左重读,短语则右重读),且有相左的表现,即复合词右重读,短语则左重读(见表2)。这可能与语音采集的方法有关,该语音实验是通过朗读孤立的双音节组合,而不是通过朗读置于语境中的双音节组合来采集语音;前者较后者对双音节中前、后两音节在音长、音高上的限制少得多,进而可能影响重音特征比较的结果。值得注意的是,汉语离合词在重读上仍然表现出界于复合词与短语之间的特点。为进一步验证汉语离合词在音系上界于复合词与短语之间的特点,有必要采用高时间分辨率的事件相关电位(event-related potential, ERP)技术予以实验。
汉语双音节VO式离合词在音系层面上也表现出不同于复合词、短语的特点,是从理论角度推演的,且在随后小样本语音实验中获得了部分证实,即汉语离合词虽往往被看做特殊的复合词,但其内部确存在一个“潜在空位”。理论推演中最好的证据莫过于有科学实验提供的证据,语言学研究亦是如此(杨亦鸣2007)。进一步的实验证据既可以从大规模的语音数据中寻找,也可以从认知神经科学实验中寻找。在基于事件相关电位技术的神经电生理学研究中,P200⑦被证明是反映阅读过程中语音加工的特征成分(Kong et al. 2010, 等)。鉴于词语的韵律、节奏与人脑的语音感知密切相关,本文拟先从认知神经科学实验着手来寻找离合词音系特征在认知神经基础方面的证据。
关于离合词的认知神经科学实验研究,张珊珊、江火(2010)首次通过ERP实验探讨了汉语离合词的属性问题,认为离合词与短语在加工机制上更为接近。但略显遗憾的是,该研究没有控制频率,语料取样也未能充分反映汉语离合词原貌(顾介鑫等2011)。本ERP实验将控制频率因素,尝试在离合词音系特征分析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其神经基础问题。下文将分高频、低频两种条件,通过视觉词语判断任务⑧,采用ERP技术,比较同为双音节VO式的离合词与复合词、短语的在线认知加工过程,着重探讨离合词的结构加工(尤其是语音加工)的神经基础问题。
本实验选择不同专业的18名健康大学生作被试,男9名,女9名,年龄19-22岁,平均年龄为21.3岁。被试均为右利手,家族中无神经或精神疾病史,视力或校正视力正常。被试在实验前阅读知情同意书并签字,实验后被给予一定报酬。
我们控制频率因素(高频/低频),通过视觉词语判断的ERP实验考察结构差异(语法层面/音系层面)在汉语视觉认知加工中的影响。
本研究实验语料包括双音节VO式复合词、离合词、短语,假词、假短语。复合词选自《现代汉语频率词典》(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86)中“表四(3)生活口语中前4000个高频词词表”和“表三低频词词表”,择取高、低频词各30个。离合词主要选自《现代汉语“离合词”用法词典》(杨庆蕙主编,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同时参考《现代汉语频率词典》中“表四(3)生活口语中前4000个高频词词表”和“表三低频词词表”,择取高、低频词各30个。短语选自《汉语常用动词搭配词典》(王砚农、焦庞颙编,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4)和CCL语料库(http://ccl.pku.edu.cn:8080/ccl_corpus/index.jsp?dir=xiandai),依据其在语料库出现的频次高低,择取高、低频短语各30个。例见表3。
不同频率条件下的实验语料示例 表3
低频高频 复合词采暖得罪 离合词破例吃亏 短 语垒墙洗脸
其中,假词是由拆开双音复合词后得到的一批语素随机组合,且无所指(signifié)的语素组合,如“邻德、开雨”。假短语由拆开双音节短语后得到一批单音节词随机组合,且无意义的双音节短语,如“避布、很锅”。实验刺激共480个,包括双音节VO式复合词60个(高/低频各30个),离合词60个(高/低频各30个),短语60个(高/低频各30个),作为填充语料的双音节非VO式复合词40个、短语20个;以及与真词数量对应的假词160个,假短语80个。真、假词内部,真、假词之间的笔划数经统计分析,均无显著差异。
刺激词或词组为60号宋体,字体为银白色,屏幕为黑色。刺激逐个逐屏呈现,每个刺激呈现时间为200ms,刺激间隔(SOA)在2-2.5s之间随机。实验刺激程序分3个序列,序列内不同类型的刺激假随机排列,实验时序列呈现次序亦随机。每序列大约耗时5-6分钟,序列间受试者可休息2分钟。被试处于暗光的屏蔽室,眼睛距电脑屏幕中心约1.2m,实验时须注视电脑屏幕的中心。刺激系统STIM2(Neurosoft, Inc. Sterling, USA)控制刺激在屏幕上的呈现,实验开始前让被试阅读实验指导语,让其了解本实验的作业任务和要求。实验中,被试默读刺激词/语,并根据语感对其作真、假判断,并作按键反应。18位被试在实验中的按键反应作了左右手平衡,并被要求在保证反应正确的前提下尽可能迅速地完成按键操作,避免无关的眼球运动和肢体运动。实验前有大约2分钟的刺激程序,供被试练习、熟悉实验任务,不进入正式实验。待被试充分练习并熟悉实验任务后,开始正式实验程序。
用NeuroScan 64导电极帽(10/20系统),通过SCAN (Neurosoft, Inc. Sterling, USA)同步记录脑电。左侧乳突电极记录值作参考,前额接地,使皮肤与电极之间的阻抗低于5KΩ。水平眼动监视电极位于双眼外眦外2cm,垂直眼动由左眼眶上下处记录。脑电信号由放大器放大,滤波带通为0.05~100Hz,采样频率为1000Hz,离线分析处理ERP数据。处理脑电时,通过NeuroScan的数据分析软件,参考电极记录值由左侧乳突记录值转换为双侧乳突记录的均值。然后,每个电极记录点上不同刺激类型的事件相关电位被分别叠加,叠加的时间区段为1100ms,自刺激呈现前100ms至刺激呈现后1000ms,取刺激呈现前100ms作基线。数据统计分析时,头皮上的记录电极被分成7个区:左前区(AF3, F1, F3, FC1, FC3)、左中区(T7, C1, C3, C5)、左后区(CP1, CP3, P1, P3, PO3)、中线区(FZ, FCZ, CZ, CPZ, PZ)、右前区(AF4, F2, F4, FC2, FC4)、右中区(T8, C2, C4, C6)、右后区(CP2, CP4, P2, P4, PO4)。实验数据采用SPSS13.0进行方差分析,p值采用Greenhouse Geisser校正,波幅大于±80μV的脑电被视为伪迹自动排除,实验中反应错误或污染严重的脑电被剔除,不予统计分析。脑电地形图由NeuroScan64导ERP数据得出。
18名被试中,3名因脑电不稳或错误率过高(error rate≥40%)而未用于统计,故只有15名被试的实验数据被纳入统计分析。
3.5.1行为数据
经频率(低频/高频)×结构(复合词/离合词/短语)两因素方差分析,发现了极显著的频率效应[F(1,14)=107.117, p<0.01],即高频条件下复合词、离合词、短语的反应时更短;发现了显著的结构效应[F(1.679,23.506)=4.189, p<0.05],表现为复合词、短语、离合词的反应时依次降低;还发现了极显著的频率×结构交互效应[F(1.96,27.436)=8.978, p<0.01],即低频条件下结构效应更显著。不同条件下词汇/语判断的反应时,见表4。
不同频率条件下各类刺激的反应时(均值±标准差, ms)表4
低频高频 复合词730±21648±20 离合词693±23647±21 短 语723±19641±19
3.5.2脑电数据
本实验取刺激呈现后150-180ms、180-210ms、210-240ms三个时间窗来观察头皮前部P200成分;取300-350ms、350-400ms两个时间窗来观察N400成分;取440-500ms、500-560ms、560-620ms三个时间窗来观察P600成分。在统计分析上,采用频率(低频/高频)×结构(复合词/离合词/短语)×头皮分区(左前/左中/左后/中线/右前/右中/右后)多因素重复测量方差分析,主要考察结构因素在汉语视觉认知加工中的作用。
P200成分
仅在P200(150-180ms)上发现了显著的结构效应[F(1.928,26.991)=3.605, p<0.05],即P200波幅随复合词、离合词、短语的可扩展性依次增高而增大。但是,各时间窗均未发现显著的频率效应(ps>0.05);也未发现显著的频率×结构交互效应、结构×头皮分区交互效应(ps>0.05),见图4。
图4不同频率条件下的ERP波形比较
P200成分的头皮分布
本研究中P200呈现出双峰(见图4),我们分别选150-180ms、180-210ms、210-240ms三个时间窗做灰度脑电地形图,来观察不同实验条件下P200的平均波幅在头皮上的分布情况,在头皮前区的电极记录到了最大波幅的P200。见图5。
N400成分
两个时间窗均发现了显著的频率效应[F(1,14)=10.701, p<0.01, 300-350ms; F(1,14)=4.657, p<0.05, 350-400ms],即低频复合词、离合词、短语诱发更负的N400。但两个时间窗均未发现显著的结构效应(ps>0.05);也未发现显著的频率×结构交互效应、结构×头皮分区交互效应(ps>0.05),见图4。
图5 不同频率条件下P200的头皮分布(顶面观)
P600成分
前两个时间窗发现了显著的频率效应[F(1,14)=6.451, p<0.05, 440-500ms; F(1,14)=5.658, p<0.05, 500-560ms],即高频的复合词、离合词、短语诱发了波幅更大的P600。但是,三个时间窗均未发现显著的结构效应(ps>0.05);也未发现显著的频率×结构交互效应、结构×头皮分区交互效应(ps>0.05),见图4。
从语言学理论分析来看,汉语双音节VO式离合词与复合词、短语在音步、重音等音系特征上不同,体现出一种处于短语、复合词之间的过渡状态。就结构主效应来看,仅在P200(150-180ms)上表现出显著的结构主效应,即复合词、离合词、短语诱发了波幅依次增大的P200。
一般认为,阅读过程中每一个词对应的语音是自动激活的(Tan et al. 2005)。在汉语阅读的心理学实验研究中,字、词的语音也已被证明是自动激活的(Perfetti et al. 1991,Tan et al. 1999)。
在ERP研究中,P200被证明跟阅读过程中的语音激活有关。关于P200,在诸多语言的视觉词汇识别中很早就受到关注。在英语中,Kramer & Donchin(1987)通过同-异韵律判断(same-different rhyme-judgement)任务,发现正字法、音系特征均不同的词对诱发了最大波幅的P200,正字法与语音一致的词对诱发了最小波幅的P200,而正字法特征不同或音系特征不同的词对诱发的P200波幅则居中,处于前两者之间。Kramer & Donchin认为,该P200成分反映了在信息加工初期(大概是刺激分类阶段),词的正字法、语音信息的提取(extraction),以及语音加工和正字法加工之间的相互作用。在希伯来语中,Barnea & Breznitz(1998)也通过韵律判断(rhyme-non-rhyme decision)任务,发现了类似的P200现象。这表明,P200可反映印欧系语言视觉词汇识别过程中的语音加工。
近年来,P200在汉语字词阅读中越来越受到关注。在默读形声字并判断该形声字与之后在电脑屏幕上呈现的探测词(probe)是否同音的ERP实验中,发现低一致性汉字(“缀、悚”,声旁与形声字读音对应得差)较高一致性汉字(“殇、琬”,声旁与形声字读音对应得好)诱发了更大的P200;作者认为低一致性汉字在刺激感知水平上正字法、语音激活较高一致性汉字低(Lee et al. 2007,Hsu et al. 2009)。在视觉通道的启动语义判断⑨ERP研究中,Zhang et al.(2009)发现汉语低频单音节同音(且语义无关)字对(“苞-褒”)较参照的无关字对(“翱-褒”)诱发了更强的P200,他们认为在语义激活(由N400反映)之前即发生了语音激活。在同样的启动语义判断任务下,同音字对(“梏-雇”)、押韵字对(“恤-雇”)较参照字对(“甥-雇”)诱发了更大的P200,Kong et al.(2010)认为P200反映了视觉字词识别过程中音节及次音节水平的语音加工。也就是说,P200也反映汉语字词视觉识别过程中的语音加工。
在本研究的词语判断ERP实验中,双音节VO式复合词、离合词、短语诱发的P200在150-180ms窗口依次增大(见图4);且P200上未发现频率效应,即频率高低不影响P200波幅的变化。在排除频率影响的基础上,可以认为本研究中的P200反映了同为双音节VO式的复合词、离合词、短语在结构上的差异。
有关语言视觉识别中的结构加工问题,分叉延迟双路径(fork-delayed dual route, FDDR)模型(顾介鑫2008)指出,汉语视觉词汇识别是分阶段进行的,可分为结构加工、语义加工两个阶段;其中结构加工包括切分(segmentation)、允准(licensing)两个步骤,在切分步骤中词将被切分为其组成成分,在允准步骤中词的音系特征将被核查(check)⑩,语音信息此时即已激活,结构加工由ERP成分P200反映。
下面来详看音系特征核查。需要首先说明的是,本实验中短语、离合词、复合词均为双音节,可同条件地放在一起作语音的在线加工分析。一般而言,无论是在听别人说话还是在阅读文字时,语言都体现出线性(linearity)特点,即在时间维度上表现出一定的先后顺序。从语言认知加工的角度来看,一个音步的通常较两个音步的识别起来会更快;早出现的重音(左重读)往往较晚出现重音(右重读)早识别。从音系特征上来看,同为双音节VO结构的复合词为一音步、左重读,短语为两音步、右重读;而离合词则为一音步兼具两音步潜势、左重读兼具右重读潜势(见表1)。基于语言的线性及其认知加工的特点,就语音加工而言,复合词最快,短语最慢,离合词则居于其中,这与本实验中的复合词、离合词、短语诱发出波幅依次增大的P200(见图4)是一致的。这表明,P200波幅越大时语音加工越慢。
4.1已经指出,P200反映人脑对汉语音步形成、重音分布等的语音加工过程;且在P200上未发现频率主效应,即频率高低不影响P200波幅的变化。也就是说,双音节VO式的离合词、复合词、短语是否常用并不影响人脑对它们的语音加工。这与顾介鑫(2008)提出的频率不影响汉语复合词识别的结构加工阶段的观点是一致的。
但是,本ERP实验在N400、P600上却均发现了显著的频率效应,即离合词、复合词、短语三者均在低频条件下诱发了更负的N400和更小的P600。在语言认知的ERP研究中,一般认为N400反映语义加工(Kutas & Federmeier 2011),P600则反映后期的语义(Munte et al. 1997)或语法的再分析(Osterhout & Holcomb 1992,Kim & Osterhout 2005)。在词汇判断的ERP研究中,N400也被证明反映了语义加工(Bentin et al. 1999,顾介鑫2008),语义越难于识别则诱发越负的N400;P600被证明反映了词法的再分析,再分析的程度越深则诱发越大的P600(顾介鑫、杨亦鸣2010)。
在以往的词汇判断心理学实验研究中,频率被认为是影响词汇识别的一个重要因素。高频合成词往往较低频合成词易于识别,在于二者采取了不同的识别方式。即,在大脑词库(mental lexicon)中,高频合成词一般以整体方式(full-listing)被识别,而低频合成词则通常以语素组合方式(full-parsing)被识别(Caramazza et al. 1988,Baayen et al. 1997,王春茂、彭聃龄1999)。从语法角度来看,双音节VO式离合词、短语具有可扩展性,这往往使得人脑在识别它们时倾向于采取语素组合方式。但语言是存在于使用中的,某一语言单位使用频率的高低难免会影响人脑识别它的快慢。高频离合词、短语经常以双音节形式同现,可能倾向于采取整体方式被识别;而低频复合词、离合词、短语则可能仍倾向于采取语素组合方式被识别。本词语判断的ERP实验中双音节VO式的复合词、离合词、短语在N400、P600上的频率效应,与人脑在不同频率条件下采取不同的方式识别它们有关,低频条件下的离合词、复合词、短语较高频条件在语义识别上更难,在语法(或语义)再分析的程度上越低。换句话说,频率是影响离合词的语义、语法加工的。
从行为数据来看,离合词的平均反应时较短语、复合词短。本实验任务为视觉词语判断任务,被试需要凭语感来判断呈现的刺激在汉语中是否能说,涉及人脑对刺激的语音、语义、语法加工过程。一般而言,声音是语言的第一载体,文字是继声音之后语言的第二载体。而且,已有的研究(见4.1)及本实验已证明人在阅读文字时伴随着语音激活。从语言视觉识别的ERP研究来看,语音信息一般被认为早于语义、语法信息被激活。就某一语言单位来说,语音、语义、语法是具备内在一致性的,语音激活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后续的语义、语法加工。4.1已指出,双音节VO式离合词在视觉识别中体现出不同于复合词、短语的音系特征,在音步上为一音步(兼具两音步潜势),在重音上为左重读(兼具右重读潜势),在韵律音系上体现出短语、复合词之间的过渡状态。离合词这一音系特征的激活,可促使人脑同时从整体方式、语素组合方式(即采取并行模式)来识别其语义、语法信息。相比而言,复合词、短语音系特征的激活却无法产生类似的促发作用。也就是说,与同为双音节VO式的复合词、短语相比,离合词音系特征信息的激活促进了语音加工之后的语义、语法信息加工,使得离合词的反应时较前两者短。
就词汇整体性原则而言,汉语离合词是一种例外。离合词的特殊体现在它的潜在有限扩展性上,而它的有限扩展性投射到音系层面,也有其相应的特征,即离合词在音步上为一音步(兼具两音步潜势),不同于一般VO式复合词的一音步及短语的两音步;在重音上为左重读(兼具右重读潜势),不同于一般VO式复合词的左重读。而且,离合词在音步上界于复合词与短语之间这一推论还获得了语音学实验数据的支持(见图3)。
认知神经科学领域中语言认知神经基础的解释离不开语言学理论的有效指引,语言学理论的发展也得益于不断充实的认知神经科学实验证据。在视觉词语判断的ERP实验中,同为双音节VO式的复合词、离合词、短语诱发了波幅依次增大的P200(见图4)。值得注意的是,在P200上未发现显著的频率效应。实验结果说明:(1)上文2中分析的离合词在音系上表现出不同于复合词、短语的特征,是有其神经基础的;(2)汉语词语视觉识别中语音加工不受使用频率高低的影响。
另外,本实验在N400、P600上均未发现显著的结构效应,这可能与离合词、复合词、短语孤立呈现时缺乏语境支持有关。换言之,在孤立条件下,离合词、复合词、短语的结构特征的神经基础考察主要限于音系方面,语义、语法方面尚不具备充分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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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为行文方便,若不作特别说明,下文的离合词均指原式离合词。
②词汇整体性假说,亦称词汇整体性原则(principle of lexical integrity),是鉴别词与短语的重要原则,其表述方式不一。Lapointe(1980:8)提出“普遍词汇假说”(generalized lexicalist hypothesis),认为句法规则不适应于形态(词法)结构的成分分析。DiSciullo & Williams(1987:49)则提出“原子性论点”(the atomicity thesis),认为词汇在词组句法层面、词组语义层面都是“原子的”,词汇虽有“特征”(或者说特性),但这些特征没有结构,而且这些特征与词内部构成间的关系与句法没有关联。
③ s意指separability,是说原式离合词具备潜在的可扩展性。
④V1、O1代表单音节的动词性语素、名词性语素,0代表空拍(端木三1999)。
⑤也有研究从实验语音学的音域敛展来分析重音问题(王洪君2001)。
⑥在与中国社会科学院李爱军教授的电子邮件交流中,李教授指出汉语中的重音与音长、音高关系密切,而音强则次之。因此,我们在该语音实验中主要通过音长、音高数据来分析离合词的音系特征。
⑦在ERP研究中,按波的走向可分为正波(positivity,P)、负波(negativity,N)两种。具体以哪种走向为正,各实验可以任意规定,本实验室规定以向下为正,向上为负。P 或N 后的数字则代表该波在多少毫秒(ms)时(即潜伏期)达到波峰。例如:P200是一个在刺激呈现后约200ms时达到波峰的正波,N400是一个在刺激呈现后约400ms时达到波峰的负波, P600是一个在刺激呈现后约600ms时达到波峰的正波。
⑧词汇判断任务是词汇识别研究中常用的实验任务,被试在实验中需凭语感判断看到的(视觉)或听到的(听觉)词在某语言中是否存在,并作相应的按键操作。通过相应的刺激程序软件,我们可以记录被试完成词汇判断所需的时间(即反应时)和正确率。本实验中的刺激除复合词、离合词外,还有短语,故称为词语判断;因三者均为双音节,不影响被试作如上判断操作,可用于考察人脑对三者的认知加工过程。
⑨在视觉启动语义判断实验中,被试会看到屏幕上前后呈现的一对刺激,前一刺激为启动刺激(prime),后一刺激为目标刺激(target),并被要求判断前后呈现的刺激在语义上是否相关。在该类实验中,可以通过控制启动刺激与目标刺激在语音(或正字法)、语法上的关联程度(相关/无关)来考察人脑对语音(或正字法)、语法的认知加工情况。
⑩在相关的视觉词汇识别模型(Baayen et al. 1997)中,已提及语音信息的激活问题。
A Study on Phonological Character of Split Words and Its Neural Basis
GU Jie-xin1, YANG Yi-ming1, MA Yong2and SHEN Zhao-yong1
(1.School of Linguistics Sciences and Arts / Institute of Linguistics / Collaborative Innovation Center for Language Ability,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Jiangsu 221009, China; 2. School of Physics Electronic Engineering,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Jiangsu 221116, China)
Chinese split words are exception for lexical integrity hypothesis (LIH), for they have a restricted potentiality of being separated. In present study, it was proved that the potential separability in grammatical level for disyllabic VO split words can be mapped to phonological level with a left stress accompanied by a potential right stress, and one foot accompanied by potential two feet because of the potential gap emerging in splitting language use, i.e., a phonological interim between disyllabic VO compound words and disyllabic VO phrases, similar to interim for Chinese split words grammatical case. Moreover, the potential gap was verified in a subsequent small sample phonology experiment. In a following event-related potential (ERP) study, it was found that VO compound words, VO split words, and VO phases elicited a graded enlarged P200 (150-180 ms). In reading studies, P200 was indicated to reflect the phonological processing. The results indicated that graded P200 (150-180ms) underlies the proposal for split words have their phonological characters compared to compound words and phrases.
Split word; Separability; Foot; Stress; event-related potential (ERP)
H116;H017
A
1000-1263(2018)01-0063-11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汉语复合词的认知神经机制研究”(12CYY021);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神经语言学研究及学科建设研究”(10&ZD126);江苏高校优势学科建设工程资助项目(PAPD)“中国语言文学”;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语音加工的神经机制及语音识别建模研究”(2012JDXM016)
顾介鑫,男,1977 年生,江苏赣榆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为神经语言学;杨亦鸣,男,1957 年生,江苏连云港人,教授,研究方向为神经语言学、理论语言学、历史语言学;马勇,男,1977 年生,江苏新沂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实验语音学;沈兆勇,男,1977 年生,江苏丰县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为实验语音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