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军
《藤野先生》一文中,鲁迅先生辗转从东京到仙台学医,路途之中提到了两处地名。
一个地名是“日暮里”。
“从东京出发,不久便得到一处驿站,写道:日暮里。不知怎的,我到现在还记得这名目。其次却只记得水户了,这是明的遗民朱舜水先生客死的地方。”能让鲁迅先生如此印象深刻,肯定有其内在因素。
“日暮里”这个地名,作为熟悉中国古典文学的读者马上会联想到《登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这首诗凝结着浓郁的乡愁,日落时分,正是游子思归之时。那么,这里是不是简单地把鲁迅先生的思绪归为乡愁呢?似乎没有那么简单。文章开头写东京的文字,弥漫着作者的无奈。
“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
中国留学生会館的门房里有几本书买,有时还值得去一转;倘在上午,里面的几间洋房里倒也还可以坐坐的。但到傍晚,有一间的地板便常不免要咚咚咚地响得震天,兼以满房烟尘斗乱;问问精通时事的人,答道,‘那是在学跳舞。”
了解背景的读者都知道,这些留学生到日本的目的是“救亡图存”,张之洞在《劝学》中主张学习日本:一来文化类似;二来交通便利。国家在危难之际,对这部分人寄予厚望,而这些留学生的作为,却令人失望之极。
基于此,再看“日暮里”,言外之意是不是国家正处在日暮时分,风雨飘摇,而这些留学生是日暮时分国家的产物,还是这个国家败亡的推动者?内心充满忧患的作者,这时的悲哀之情自然难以言表。
另外一个地名是“水户”。
文中说:“其次却只记得水户了,这是明的遗民朱舜水先生客死的地方。”课下注释比较详细:
“明的遗民朱舜水:即朱之瑜(1600-1682),号舜水,浙江余姚人。明末思想家。明亡后曾进行反清复明活动,事败后长往日本讲学,客死水户。他忠于明朝,所以说是‘明的遗民。”
这里值得探究的问题似乎更深,这里蕴涵着几层思考。首先是“反清复明”,孙中山的革命口号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在此之前反清的声音早已此起彼伏。鲁迅为了表示与满清统治斗争到底、献身祖国解放事业的决心,毅然剪掉象征种族压迫的辫子,并存照题诗,发出“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庄严誓言。之后,他在日本也参加了一系列反清运动。
基于此,再回头看那些日本留学生,“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可见,这些留学生依然“忠君保皇”。所以,鲁迅才会用反语挖苦、讽刺他们。与先贤相比,这群留学生是不是没有骨气可言!
另外一层,当年朱舜水是到日本,是带着先进文化进行讲学,而如今国家没落,却要到日本来求学,向一个曾经的蛮夷之国求学,其中的今昔之慨自不必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