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晶晶
摘要:宗族社会是传统乡土中国的重要特征。理解东北移民宗族是把握东北社会的一把钥匙。当下宗族复兴,也是东北移民群体追溯自我历史的一种方式。本文以暑假田野调查搜集的民间资料为基础,以吉林梨树村郭氏为例,试图还原梨树村郭氏宗族的移民历史和当下的新发展情况,由此谈谈对当代农村宗族发展走向及意义的想法。
关键词:东北移民;宗族復兴;走向及意义
2011年,郭老师祖孙三代第一次回山东故里,联系到了同族人,确定东北郭氏一族口传老家为今“山东潍坊市潍县温庄牟家顾堤”。2016年4月,郭氏一行人回山东确认本族与山东潍县、高唐郭氏同根同源,带回故土一捧、族谱两册。2016年《汾阳堂 郭氏族谱》编修完毕。2017年东北郭氏召开祭祖大会。自此,东北郭氏寻根的故事告一段落,而宗族发展的道路刚开始。编撰时间上,这是本“全新谱”(1)。内容上,族源追溯取自山东高唐家谱;世系图和辈分续继承前辈郭善兰等人。新增的部分是祖训、家训、科第榜。据郭老师,祖训是其在郭氏宗族网上摘录,家训是结合教育经验总结而来。钱杭先生:新中国成立后家谱重修、新修的情况应该得到史学界的重视,而新谱也应慢慢纳入研究者的视野中去。(2)不光在于发现更新的资料,更在于发现这些文本形成背后所包含的思想含义。
修谱建祠总是本着加强宗族内聚力的目的,综合多方面因素而成。有顺势而成,也有刻意而为者。东北郭氏宗族的修谱兼有二因:一方面是继承上世纪郭氏老人们的遗志,主修者本身对修谱之事身体力行,但宗族成员态度有待商榷。当代修谱对郭氏宗族意味着什么?我们应该怎样看待?这是本文思考的方向。
近年来,梨树村郭氏宗族活动有两类:一与山东同宗的联络;二参与东北地域的宗亲会。郭氏旧谱在文革中被焚毁,家族历史以口传的方式延续,“与明清时期的族谱相比,最明显的差别是很难覆盖同一始祖下面所有房支的世系。所以一般只是对支系祖先的记述,而不是一种能起到“收族”作用的族谱。”(3)随着代际更迭,记忆消退,“我是谁,从哪来”成为实际面临的困扰。因而与山东同宗的联络是梨树村郭氏宗族重建的历史依据和合法性来源。历史话语的缺失,是梨树村郭氏宗族新发展的短板,但没有白字黑字的捆绑,意味着有更多发挥空间。
宗族历史在新族谱中有三部分:祖先郭子仪、族谱序和族源。以族源为要,基于山东郭氏族谱而成,移民的部分了了。梨树村郭氏以口传下来的汾阳堂号为据,远追始祖至唐代名将郭子仪。自明朝嘉靖十五年准许民众祭祀祖先,平民百姓亦可修谱祭祖,宗族形态庶民化。明清追溯族源也成为一时风尚,但山东老谱并未追溯族源至郭子仪。梨树村郭氏以山东潍县、高唐郭氏为同宗,主要依据是潍县光绪年间族谱里有梨树村郭氏口传的两位先祖之名。潍县郭氏族谱始修于康熙二十六年,凡七次修缮。潍县郭氏高祖为郭翠,其父为梨树村郭氏口传始祖郭礼(公制府君)。郭礼祖父为郭成富,即郭氏始祖。郭成富一支本在高唐,从郭礼始,定居潍县。据族谱载,“本高唐诸生,以避内乱。”后又因在潍县结识师友,“公亦乐此风土无归志,遂隶潍籍。”(4)。在《高唐郭氏族谱》中,补充了成富祖之上世系以及郭氏在山东高唐一支的情况。由此,高唐郭氏和潍县郭氏始呈现清晰的同宗关系。“洪武二十四年,郭岐老祖携妻带子与族人沿大官道北上,来至高唐城南十二里之地奉旨立村。郭岐祖五子:永富、成富、才富、有富、良富。永富祖带才富祖随部分族人继续东迁到昌邑,永富祖在此立足,才富祖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后又迁到安丘立足。老父母郭岐祖又拜托近支族人携老二成富祖东迁潍县……本族郭氏与郭宅始迁祖郭礼之祖父郭成富原同迁潍县,不数年郭成富因水土原因复回居高唐,直至郭成富之孙郭礼复迁居潍县城里,执业塾师。”(5)高唐郭氏把始祖追溯至郭岐。但实际上,郭岐之下世祖皆无定考。(6)因为高唐郭氏并无族谱,世系祖先也仅靠口传。
由上可知:梨树村和高唐郭氏主要通过口传世系追附于潍县郭氏历史中。随着世系的扩充,始祖慢慢远溯。由有文字可考的郭成富、郭礼两祖到《高唐志》中的郭岐始祖,再到唐代名将郭子仪。在此过程中,郭氏三宗以血缘关系为纽带连接,但血缘的清晰度越来越低,似乎更出于认同感和“远攀华胄”的心理需要。这一点也正符合梨树村郭氏重建的实际目的。但认同感和历史感不是生活必须品,东北梨树村和山东潍坊的联系因为地缘差距,联系并不紧密。梨树村郭氏目前的宗族活动是以参与东北地区宗亲会为主。钱杭先生认为明清至近现代社会,宗族发展渐进入了“后宗族”形态。(7)“没有地域性的聚居状态,相关人群间既不具备、更不追求建立日常联系和保持其他积极的社会互动,只希望在有限的范围内,以部分认准共同的宗族世系关系为手段来实现某些功力目标的现象。”以梨树村郭氏观察:参会者为全国郭氏宗族,以东北地区居多。宗旨为“寻根问祖,承接血脉,联络感情,搭建资源共享平台,弘扬郭氏宗族文化,致力于富国强民事业。”其中确有宗族文化交流的部分,但就宗族成员自身来看,更关心实际联系而非精神文化认同,宗亲会也因此具有商业色彩,我们或许有待发掘这种宗族形式是否会给商业发展注入一种内在文化成分。梨树村郭氏参与者以同姓宗族组织的名义而非个人,但实际交往中,个人大于组织。
当下,东北郭氏面临着历史和现实的双重情景。前者表现为寻根祭祖、修谱建祠,重塑宗族历史。追溯血脉也是其作为移民寻求归属感、认同感的需要;后者表现为实际参与东北宗亲会频率大于与山东宗族的往来,是基于地缘关系和实际利益诉求。梨树村郭氏宗族出入两者之间,进行历史文化意义和现实利益、血缘与地缘关系等方面断裂的弥合。
当历史情景改变,平常的现象就可能变成了不平常的问题。在思考如何评价当下的宗族复兴时,要站在宗族成员的立场上理解这种现象何以发生。在梨树村郭氏宗族重建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以族谱为代表的宗族文化建构与成员日常生活之间的脱钩。一、宗族负责人与成员之间的隔膜。郭老师为宗族重建负责人,从事小学教育,其父为村中老教师郭善兰先生。郭先生在上世纪90年代已开始着手修谱寻根,郭老师承父志。相对于族内多数务农、务工的村民而言,知识程度高,时间、精力都较宽裕。宗族之事于他而言尽管辛苦,但乐意为之,在新族谱之中也可见到其思想主张。但对成员而言,对宗族事务多有心无力。相较于传统宗族,虽然族长和成员身份亦有别,但对宗族认同感强。二、梨树村郭氏宗族成员对本族历史所知甚少,对宗族复兴的态度也不尽相同。从田野调查的采访结果来看:郭氏辈分最大的七世老人并没有表现出对近年来宗族事务很强烈的热情。由于代际更迭,他们大都满足于子孙满堂的小家庭生活,对郭老师组织的宗族活动观望甚至批判。而和郭老师同辈者,因为农活的繁忙和生计的问题,是被动参与者。至于下一代,宗族对他们来说更遥远。
“宗族”的含义概念化越来越明显,但在此负面条件下,人们为何选择参与其中并促成宗族复兴这一实际结果?我想重点在于参与形式而非内容。乡亲们需要借“仪式”来相聚、参与、议论。宗族活动在某种程度上就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8)在城镇化的冲击下,村民们的生活方式在更新,但仪式的狂欢和精神的聚会需要永远不会被放弃,只会换一种方式。一本族谱在研究者眼中的价值或许更为重要,但于宗族成员来说,背后的动态参与过程,或许就是宗族复兴的内在意义。
梨树村郭氏宗族在近代的活动虽是寻亲認祖,以历史性和血源性为出发点,但宗亲会拉力更大,体现了移民群体的特殊性。郭氏在这两者之间的远近离散,也能使我们窥探当代地缘和亲缘关系在乡土社会中的分疏。两者之间张力有多大,是否为相互代替或并列,值得关注。当代农村宗族的生长在历史外衣下悄然变化。族谱的续订、宗祠的维修,都是新旧宗族之间的联系,像过渡期中的保留,藕断而连着丝。虽然农村面临着城镇化的冲击,家庭的重心放在经济生活上,家族的重心转移到个人、家庭。随着外出务工人员的增多,共同记忆的淡忘,村民们的感情隔膜也越来越深,代际的更迭也使作为文化继承者的年轻一代在不断流失。但随着物质生活的提高,精神需求必然会更佳强烈,也反向刺激宗族的发展和凝聚力的变相提升。我们应更期待宗族形式的新变化,更新眼光和评价体系。
注释:
(1)钱杭:《关注“新谱”》,《光明日报》,2014年5月,016版
(2)同上
(3)刘志伟:《族谱与文化认同——广东族谱中的口述传统》,上海图书馆编《中华谱牒研究》,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0年,32-42页
(4)《郭氏族谱——郭氏族谱序》,山东潍坊郭氏文化历史研究所主编,2011年,第3页
(5)《高唐郭氏族谱》,山东高唐郭氏后人编,2015年,12页
(6)在《高唐郭氏族谱·郭氏九世先祖靠考》中,郭岐在《高唐州志》中出现,而郭成富确无记载。郭氏后人推断成富为郭岐五子之一,但自成富一下九世祖的文本记载甚少,尚无定考。因考证郭氏同宗的亲缘关系不是本文目的,故暂不深究
(7)钱杭:《论“后宗族形态”》,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4期,80-84页
(8)谈及对于宗族活动的认识,多数成员表示“大家吃吃喝喝,一起乐呵乐呵。”目前阶段,梨树村宗族聚会和一般聚会之间的差别或许并不大
(作者单位:吉林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