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晓晴 王中伟
正反打镜头在叙事性较强的电影中运用较多,一是推动故事发展,突出叙事的顺畅,使情节无间断持续流动;二是便于表现人物关系和人物之间的冲突与交流。
纳德被瑞茨及其丈夫哈德特起诉后,必须找到担保人担保,否则就得坐牢。纳德不想请求西敏做担保,所以给女儿特梅留言说自己暂时不能回家,让她照顾好自己和爷爷。西敏此时正在家里,听到了留言。特梅埋怨妈妈离家出走,认为是因为妈妈纳德才会坐牢,而西敏反驳纳德坐牢是因为打了孕妇,与自己无关。在这一场景中,导演使用了正反打镜头,将母女两人之间的争执毫不拖沓地呈现在观众面前,几个回合的交涉,两人始终没有处于同一画面中,表现母女二人之间有些隔阂。愈来愈纠结的气氛,将观众已知的细节与未知的情节流畅地叙述出来,不仅丰富了影片的内容,增加了细节,而且也为下一个场景做了铺垫,让西敏去法院保释纳德的情节不突兀,使得故事的发展在情理之中。(图1)
影片1:29:06处,在瑞茨的丈夫哈德特去学校大闹后,西敏担心女儿特梅的安全,和纳德商量怎么解决此事,两人争执起来。西敏想让纳德给赎罪钱,一劳永逸;而纳德不认为瑞茨的流产是由自己造成的。两人各有说法,正反打镜头的切换频率比较快,且大部分是外反打镜头,既表现出双方争执的问题解决的紧迫性,又表现两人谁也无法说服谁的僵持局面。此时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似乎也在预示着别离的结局已经无法避免。这个片段虽然采用了外反打镜头,两人处于同一画面中,但是配合人物的语言就能明显地看出,两人互相指责时在同一画面处于同一空间,这也是为了更好地争论孰是孰非,而不是共享心理空间。正是形式上处于同一空间,才更加反衬出心理上的疏离。(图2)
图2
在特梅询问纳德是否说谎的那场戏中(1:32:12),特梅问纳德:“你撒谎了吗?”纳德一开始并不想回答女儿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想岔开话题,但是最后还是对特梅说了真话,承认自己撒了谎。在这一片段中,正反打镜头的切换频率比较慢,因为这是父女两人对彼此信任的考验,是一次深入的交流。纳德说出了撒谎的原因与其中的无奈,这些原因中饱含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和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情。正反打镜头切换得慢,观众相对比较容易看清人物的面部表情,体会表情中的深层含义。面部表情的犹豫与躲闪加上语言泄露出的沉重,立体地将人物撒谎的原因呈现了出来,这样不仅丰富了画面,也使语言更有说服力,观众不至于因为人物撒谎而认为其品质上有瑕疵,就拒绝释放自己的同情与理解。画面中,特梅与纳德不仅在空间位置上处于较近的位置,在心理上也紧紧贴在一起。另外,在正反打镜头的拍摄中,对纳德采用轻微的仰拍,这说明在特梅心中父亲纳德是值得敬重,值得崇拜的。即使纳德承认他撒谎了,轻微的仰拍依然没有改变,因为纳德的撒谎不是为了自己,而是饱含对家庭不可放弃的责任和对家人浓重的爱。所以即使纳德撒谎了,也不会改变他在特梅心中的地位。(图3)
图3
西敏和纳德再一次商量给赎罪钱的事(1:42:35),纳德认为给了钱就代表承认是自己的过失导致瑞茨流产,所以坚持不肯给钱。此时采用的是内反打镜头,导演没有让两人处于同一画面中,除了表现两人各执己见,也说明两人在心理上出现了无法跨越的鸿沟,这种隔阂造成两人的分离,无法共享画面。正如纳德所说:“主啊,我怎么才能让她懂我呢?”
固定镜头指摄像机的位置、焦距等固定不变。影片中有三处运用了固定镜头的拍摄技巧。
第一处是在西敏从法院将纳德担保出来以后,纳德要去西敏家接父亲,特梅希望纳德把西敏也接回家。所以从纳德下车,特梅的目光就一直盯着姥姥家的大门,此刻的她十分期待西敏也从那扇门中走出来。尽管纳德在法院时已经答应了她,会和妈妈西敏好好谈谈,但在车里等待的她是十分忐忑的,她不知道结果是否能如自己所愿。镜头固定不变,画面中的特梅也没有大的动作,观众的注意力都在特梅身上。固定不变的镜头牵扯着观众的心,使得观众与特梅一样在等待着想象中的结果出现。正是这种外在的、形式上的镇定,更加反衬特梅心中的紧张与不平静,正所谓“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所以当看到纳德扶着爷爷出来时,特梅失望地低下了头。
第二处是在特梅为了维护父亲而对法官撒谎后,坐在回家的车上,泪流满面。她没有办法在法官面前揭穿纳德的谎言,此处固定镜头的使用就是为了突出此时此刻导演想让观众看到的信息,即她对亲情与诚信的取舍。尽管特梅选择了亲情,但是也无法填补她对撒谎的愧疚,对自己的品质出现污点的痛心。固定镜头内的元素较少,观众的注意力不会被其他因素分散,这能让观众更仔细、更专注地体会人物的内心世界,感同身受,将观众带入到人物的情绪中,静静的镜头,也让淡淡的悲伤释放在每一帧画面中,拉大了悲伤的情绪带来的效果。(图 4)
图4
还有一处是在影片的最后,纳德和西敏离婚,法官问特梅是否想好了跟着父母中的哪一方时。导演没有给法官镜头,而是将镜头一直对着特梅。这个固定镜头将一个11岁孩子的无助淋漓尽致地呈现在画面中。要求一个孩子必须在爸爸妈妈之间做个选择,本身就是一件残酷的事,而固定镜头又将人物的这种难过与伤心毫不保留、一点一滴地记录了下来,让特梅压抑的情绪在固定镜头下无处躲藏。尽管法官多次询问:“是否想好了?”特梅的答案每次都特别肯定,但是她始终没有明确地说出结果。尽管一次又一次地说自己做好了选择,但是当眼眶里的泪没有任何征兆地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时候,谁又知道特梅的内心在做着怎样的挣扎?这一个段落是影片的感人点,导演没有使用花哨的拍摄技巧,强行渲染这份感动。但也正是这个固定镜头,在心理上拉长了这个场景的时间,时间仿佛是静止的。观众在看着特梅不断地克制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时,如同纳德和西敏一样也在等待着特梅的决定。接近静止的画面将弥漫在镜头中的伤感无限放大,从而将观众对孩子的心疼以及酝酿的情绪自然而然地带到了最高点。
跟拍指的是摄影机跟随人物的运动或者随着人物的视线而发生变化。跟拍镜头更容易将观众带入到影片中,进入到人物的世界,与他们同悲同喜。
当西敏在房间收拾物品,决定搬回娘家住时,特梅的目光就一直跟随着西敏的走动不断移动,摄像机随着特梅的目光而运动。尽管一直存在纳德说话的声音,背景音嘈杂,但是丝毫没有喧宾夺主,分裂画面中的特梅流露着伤感。跟拍镜头的不稳定,将特梅内心的忐忑与担忧呈现了出来,也给人物增添了一份悲伤之感。导演想让观众体会处于父母闹别扭中间的特梅的感受,将特梅内心中不想让妈妈离开的强烈愿望以及对于西敏离开的无能为力赤裸裸地展现在观众面前。正如在这一场景的结尾,特梅问:“你为什么要把书带走,两个星期就用这么多?”西敏没有回答一样,谁也无法给这个孩子一个明确的答案。
西敏和纳德的婚姻无法避免地走到了尽头,当纳德叫等候在判决室门外的特梅时,导演使用跟拍镜头,将特梅进入判决室的过程记录了下来。这个片段的节奏很慢、很轻,似乎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异常艰难的,从时间上拉长了进入判决室的路程。对于特梅来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让她非常痛苦,无论是选择西敏还是选择纳德,都不是她所期待的结局,而选择对她来说就意味着一次别离。这个跟拍镜头不仅为后面的情节准备好了前奏,同时也将观众的情绪积累到了临界点。
对于本部影片,长镜头便于烘托浓厚的抒情气氛,也能留给观众充足的时间沉浸在影片塑造的情绪当中,也能让观众有更长的、相对独立的时间去理解电影中蕴含的深层含义。
在影片结尾处,长镜头从西敏站起来往外走,一直到影片结束,长达三分多钟。这个长镜头将一直存在于影片中的淡淡悲伤与生活的悲欢离合延续到了镜头之外,让观众在为人物的命运唏嘘不已时,也不免感慨一番自己的人生,叹息一声生活的无奈。
阿斯哈·法哈蒂在继承伊朗电影的过程中,不断探索与创新,也形成了独属于自己的风格。通过分析《一次别离》不同形式的镜头,笔者除了被影片的真实感以及导演的冷酷式叙事方式所折服,还能感受到他对故事本身的尊重与热爱,也能体会出蕴含在电影中强烈的人文关怀。
1.尹喆.乌云下的一线天光[D].曲阜师范大学,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