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尔
柯柯是个小镇,在高原。
青藏铁路一期工程通车后这里成了一个大的中转站,小镇自此后也便热闹了起来。
一
从火车站出去往前直走就是柯柯唯一的那条街,街不大,约有十米宽、一百米长,但人气却很旺,来来往往的人在街上川流不息。街两侧扎满了大小不同的各种小店,许多店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店里面永远站着乐呵呵满面笑容的经营者。街道中间摆了二三十个大小不等形式多样的摊位,出售的都是人们生活急需的物品。许多职工上下班时都要经过这条街,为自己选购些生活物品,每天这个时候街上是最热闹的。
丑女书摊是我记忆最深的,喜欢看书的我每次路过都要在跟前逗留半日,并且每星期都要挑选一本自己喜欢的杂志。只挑一本,我的经济条件只给我挑选一本的权利。但我常常逗留在书摊前,随手翻看一些简单的文章。丑女看出了我的尴尬,就借给我一本爱不释手的杂志看,我拒绝,怕留下翻过的痕迹她卖不出去。她明白我的心思,就告诉我她是替邮局代卖,只要不是弄得很坏她就能交得了差。你喜欢看就拿去看,反正书就是让人看的。说的话很实在,让人听了倒觉出了自己的虚伪。于是我就常从她那里蹭书看,但每星期的一本杂志我还是照买不误,似乎这样我心里才会踏实一些。她不常出摊,出摊对她来说就是一种小小的挑战,她得把几个凳子和一大块板子装到架子车上,再把那十几捆几十本的书装上车,然后一瘸一拐地推上路。邮局离街有一百多米的路程,是凹凸不平的土路,每次她把架子车推到街上时都要累得喘半天气,等喘够了她才一瘸一拐地把凳子和木板从车上卸下来,然后认认真真地摆好自己的摊位,拉开一天里经营的序幕。她没有朋友,我也没打算把她当朋友,自古以来丑女和美女是不可能成朋友的,我自认为我是个准美女,古代衡量美女的十大标准我就占了六个,我很自信自己的迷人之处。我不会把她当朋友。她的丑不仅仅是一条瘸腿,还有一张斜脸,因而一只眼睛和嘴巴也是歪的,当然说话也含糊不清,还流口水。这让人很容易想到敲钟人卡西莫多,我在心里常叫她女卡西莫多。女卡西莫多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问过,她说过她的姓,可我从来没往心里记过。对我来说她的姓和名都不具有诱惑力,唯一能诱惑我的就是她书摊上的书。
有天下午我正在书摊蹭书看(这个世界上蹭什么的都有,像我这样在大街上厚着脸皮蹭书的人估计不多)。天忽然变了脸,还没等人明白过来,绿豆一样的雹子就打了下来。她急忙收书撤摊,可行动太慢,冰雹很快落在了书上。她一看急了,忙用身子去护书,可好些书还是暴露在外面,任冰雹拍打。她看着那些书急得乱喊,只这一刻,刚才还站在书摊边跟我一样翻书或者说蹭书看的人没了踪影,只留下我还站在那里。她的喊声使我忽然回过神来,急忙过去帮她收书。很快书全部收到了架子车上,我又帮她把那个架子车推到了邮局院子里,她的家就在那里。
我们俩浑身湿透了,但书却护住了。看对方的秀发紧紧地贴在脸上,我们俩相互指着哈哈大笑,她含糊不清地说着感谢我的话,让我在一瞬间体验到了帮助人的快感。
她告诉我她要顶替她爸爸去上班了,以后不会再去摆书摊了,我点头替她高兴。果然一个月后她不出摊了,书摊也就消失了,摆书摊的地方很快让其他摊位占据了。没有了书摊,行走在街上也就没有了读书的快乐!
丁老婆子的酿皮摊是街上最有人气的摊位,从早晨出摊到傍晚收摊,吃酿皮的人总是络绎不绝,忙不过来时她就让顾客自己放调料。酸辣相间的美味酿皮本来就是青海价廉物美的特色小吃,加上她的调料又很齐全,韭辣儿总是剁得碎碎的,用热油炝过,还有芝麻辣子,那味道真是软硬适当,酸辣可口,吃的人直吸呼。大凡吃过的人念念不忘,一想起来忍不住就会流口水。许多人竟然上了瘾,隔三差五地总要去吃一次,所以她的生意便越发地红火。
那时候日子过得很悠闲,一天没有几个病人,常常闲得我们发慌。这人一闲肚子就饿,一饿自然就想起丁老婆子的酿皮,嘴里就会忍不住酸酸的,要流口水,只好派代表溜出去买酿皮。一段时间后,大家公认我做代表买回来的酿皮最好吃。我告诉她们我这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每一份酿皮可都是我亲自动手调的。她们恍然大悟,方知调酿皮也讲技术。
怀孕的同事害口,馋酿皮馋得要命,可老觉得别人调的酿皮达不到她想要的味道,唯独我调的酿皮才能满足她酸儿辣女的口味,费尽心机地央我去给她买酿皮。
我到街上后先在丁老婆子旁边的酸奶摊上悠闲地喝起酸奶来。正是午后,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丁老婆子也有了那么一份难得的空闲,她正又说又笑地用手抓着泡在半碗水中的面筋,抓了几下后她将面筋放进放面筋的那个盆里,又将几块沾满沙土的面筋从桌子上揽进那半碗水中后抓了起来。她的劳动让我看得莫名其妙,等喝完了酸奶准备要从她摊位上买酿皮时忽然明白了她刚才劳动的内容,顿时一阵恶心涌上喉咙……
我从另外的摊位上买了酿皮,并亲自下了调料。回去后同事吃得津津有味,连声说我调的酿皮味道就是好。我方才明白许多事物不是本质,而是感觉。
老待并不姓待,可人们都叫他老待,说是因为待业待到了三十岁就有了老待的雅号。他经营着一个修鞋店,缝缝补补,敲敲打打,为柯柯人解决着生活小难题,好让人们行路更稳当。
老待的手艺很精,材料也不错,修补出来的鞋自然很耐穿,小镇人都喜欢到他那里去修鞋。活多了价也就高了,积蓄也就慢慢厚了,据知情的人说有了好几万,正张罗着在找媳妇。
老待的父母不屑儿子的这种手艺,早就与他断绝关系回老家了,同学和朋友也都不屑他这种手艺与他形同陌路,唯一与他有来往的就是他小学的一个老师。老师对这个修鞋的学生也是很看不上眼,可老师要维护老师的威严,他要对他说过的话负责。他曾经教导学生靠劳动致富就是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老待靠自己平庸的智商劳动致富,而没成为社会混混,可老待的好几个同学都成了社会混混,囹圄成员。就因为这个,小学老师才与他偶尔有些往来。
一晃两年过去了,老待还是没找上媳妇,可积蓄又厚实了不少,估计有了十几万。物价天天涨,修一双鞋从五毛钱变成了一块钱,高档鞋的修补费成倍地收,他的手艺又很精,修鞋店自然成了柯柯名店。一些爱财的女人也很心动,可又嫌他是修鞋的,就经常找理由给他造点谣。老待对这些谣言从不理会,依旧专心致志地修他的鞋。有人问他怎么还不解决媳妇的问题,他总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屋外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他相信老天不会让他打一辈子的光棍,他一定要找个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女人過日子。说完后老待继续修他的鞋,等他的有缘人。
二
人都说日本强盗厉害,可柯柯强盗比日本强盗还厉害。我是从杨志军的一部作品中读到这句话的,当时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日本强盗和柯柯强盗遭遇,那一定会有一场恶战。读这部作品时我已经领教了柯柯强盗的厉害,但我始终没有足够的证据证实杨志军写的是不是我们柯柯小镇的强盗。
柯柯强盗们没多少文化,可他们总是要装出一副崇尚文化的样子来,对遇到的每一个文化人都说一些恭敬的话来,但他们骨子里却在仇视文化人,并将这种仇视付诸于行动。他们把刚从学校分来的学生称之为“杂碎”,我就是当年他们眼里的杂碎之一,就这个问题我还专门请教过一个比较文明而有点文化的强盗,他的回答是这样的:“杂碎就是心、肝、肾等内脏和头、蹄肉,跟吃的牛杂碎、羊杂碎之类的东西没什么区别。”我不解,问我们与牛杂碎、羊杂碎有什么联系?强盗笑了,说我们都是有文化的人,以后会成为各单位的头,头么自然很重要,跟一个人的心、肝、肾一樣都是重要器官。他的比喻很形象,作为医务人员的我听后感觉这个比喻更形象。可杂碎首先要遭遇强盗,强盗是不讲道理的,他们要杂碎按照他们的规矩接受教育,被称之为“工人阶级再教育”。“工人阶级再教育”很有针对性,从不放过一个狂人,但也常常误伤一些弱者。他们的理由是杂碎们一旦成气候了就该教育他们了,他们必须要在杂碎们成气候之前实施“工人阶级再教育”。教育杂碎们的武器是拳头。我有个朋友就毫无商量地接受了“工人阶级再教育”,在医院躺了整整半个月。强盗们并不在乎赔偿医药费和营养费,但很看重被教育后杂碎们那种微妙的行为改变,并把这种赔偿和改变当作一种业绩到处炫耀。
柯柯强盗们还喜欢到处挑衅,并将这种挑衅越来越多地延伸到柯柯以外,还把他们挑衅的事件编成故事讲述。我亲眼见一个瘦弱的柯柯强盗在狭长的列车上遭遇了日本强盗的后代,仗着是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竟然公开挑衅,他罗列了日本强盗的万千罪行,比如烧杀掳掠,奸淫妇女,等等,并一口咬定他的奶奶就是几十年前被日本强盗糟蹋后杀害的!(其实我认识这个柯柯强盗,他的奶奶当时活得还好好的。)陈述完这些罪状后他便气势汹汹地朝日本强盗的后代挥拳过去……谁想日本强盗的后代是个名副其实的业余拳击手,以他每秒钟四拳的出击率捣在了这个柯柯强盗的面颊上,使他汹汹气势的面颊顷刻间变成了涂满番茄酱的面包。柯柯强盗被毫无预防的反击惊呆了,半响方才回过神来,一把接一把地摸着满面的口鼻血喊:“日本人还这么嚣张,我今天要不是喝了酒非让他跪在地上叫我爷爷不可。是中国人的都给我上,狠狠教训这个日本鬼子。”柯柯强盗的喊叫声具有强烈的爱国精神,一时间鼓动了好多人,况且车厢里本来就有好多铁路职工,好多人都认识这个强盗,加上旁边还有他的几个哥儿们,于是“哗——”地一声朝那个日本人围了过去。可他们见识了日本人敏捷的身手,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围着日本人举着双手转圈圈。当然好多人是在看热闹,他们不会招惹这个来青藏高原旅游的日本人,大家都是明理人,不会把对他爷爷的仇恨报在他的身上。可一些人却是不明理的,尤其是身强力壮的几个柯柯强盗,更是不会轻易放弃这种既能体现自己勇气和爱国心又能证明自己强悍的机会,他们在围着日本强盗转了两圈后便一涌而上,靠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将日本强盗的后代压倒在地上,然后挥拳乱捶……可没等举起来的拳头第二次落在日本强盗的后人身上,两个乘警从车厢另一头跑过来将他们哄开了。老鼠再强还是怕猫,强盗再厉害还是怯警察。乘警给日本人说好话道歉,并带走了几个柯柯强盗,声称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对他们这种冒犯外宾的态度要好好教育。
后来听说乘警并没把几个柯柯强盗怎么样,只是告诉他们以后少惹外宾,那不仅仅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可能还会牵扯到外交政策。在他们看来几个柯柯强盗虽然行为幼稚,但精神可佳。由此可见柯柯强盗并不都是十恶不赦,也有很多可颂之处。
三
住在单身宿舍楼里最大的乐趣就是不用自己生炉子做饭,自然也就不用考虑买油买煤买米买面之类的生活杂事,明知道这些都是每个人不可避免的事情,可还是不愿意过早地去考虑,总认为那是成家以后的事情。工作之余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闲书,一看就是一整天,连饭都懒得去打。可单身们敲着饭盆相互招呼着去打饭的音乐总是按时按点地响起,我的肚子也总是按时按点地咕咕开叫。
职工食堂就在单身宿舍的后面,每天都有饭菜的香味从窗户里飘进来,馋得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书去打饭。
食堂里有一个人,并不怎么熟悉,只知道他也住在单身宿舍的二楼,上下班偶尔碰个照面,从不招呼,最多点点头而已。他每次站窗口时对我格外照顾,给我的菜量极多,有时候碰上我要极便宜的菜时他就装作没听到我的话,给我打最好的菜,却只收最便宜的菜钱。反正是大锅饭,没有人在意多一碗少一碗。可对我就不一样了,我家里穷,父母虽不说什么,可我知道他们指望我拿钱回去贴补家用,所以我得省吃俭用,吃饭向来都挑便宜的,从不奢侈。我非常感激他给我的照顾,可无功不受禄,对于他的照顾我非常恐慌,很担心他有什么目的,每次碰到他时就格外谨慎,从不给他可乘机会。
有一天他很大方地来到我宿舍跟我要棉球,说医院里上班的人他就认识我一个。我怪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们医院将近一半的单身住在单身宿舍,也都在食堂打饭吃,你怎么就认识我一个人呢?”他摇摇头说:“那只是知道,根本不能说认识,而跟你是真的认识。你刚上班时我打架住院了,每天看到你乐呵呵地行走在病房里,对每一个病人都微笑着,从没见你对哪个病人吊过脸。出院后你到食堂来打饭,我就对几个同事说我认识你,是个爱笑的小护士。”一听此言我知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不能就犯,我得想办法保护自己。于是就挠着头皮可怜兮兮地对他说:“谢谢每次去打饭时你对我的照顾,明天我就把棉球给你送到食堂去,可我今天抢救了一天的病人,已经很累了,想早点休息。”“哦,那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今天抢救病人了,我来只是为要点棉球。你别害怕,我对你没什么企图,我给你照顾是因为你总是挑便宜的菜吃,我就知道你家是农村的,靠省吃俭用孝敬父母。我非常不孝,从小到大经常把父母气个半死,到现在老爷子一见我就想拿棒子捶我。所以我很佩服孝顺的人,你又是个好护士,给你点照顾是应该的。我发誓我对你绝对没有企图。”说着他真的举手发誓。我发现他是喝了酒的,常言说得好,酒后吐真言,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我也就暂且相信了他,并好言好语地将他打发走了。
他果然对我没有任何企图,棉球送给他后,他再没造访过我的宿舍,但在饭菜上的照顾却是依然如故。这种照顾一直持续到他离开食堂。
四
楼下住了几个房建生活段的男职工,他们常常将暖气管敲得当当响,惊扰正在夜读的我。我就将脑袋伸出窗外冲楼下喊:“楼下的男人们听着,请你们讲点社会公德,这么晚了敲什么暖气管?”这时候楼下的窗户里就会伸出一两个脑袋冲我喊:“楼上的丫头听着,你以后清晨不要穿高跟鞋来回走,下次再惊扰了我的美梦我让你赔!”赔梦这是第一次听说,可他们的确只要求赔梦,为此他们还在一个周末专门来跟我交涉过,交涉的结果是我清晨不再穿高跟鞋走动,他们也不再无缘无故地敲暖气管。
一入盛夏,楼下的暖气管又会频繁地敲响,我伸出脑袋时口气不再那么壮了,而是很温柔也很客气地要求他们不要乱敲暖气管。他们这时候早已将脑袋伸出来等候着我,见我伸出脑袋就嬉笑着问我:“医院今天分什么东西了?”我很不高兴地说:“什么都沒分。”他们就很赖皮地说他们已经听说医院今天分了什么水果,什么蔬菜,如果能给他们扔下去几根黄瓜,或者一串葡萄什么的,他们就不敲了。一听此话,我知道我别无选择,只好老老实实地给扔下去几根黄瓜或者一串葡萄什么的。他们早已抻开宽大的枕巾等候着我扔下去的瓜果落在上面。
这样的上下邻居虽然讨厌,但也相安无事,无非我损失了些瓜果,他们也帮了我一些小忙,给我修过凳子,钉过桌子,还给我做了个案板,这个案板我一直用到了现在。记得那天我下夜班回屋时见楼下的一个小伙子正坐在我的门口冲对面的那个门唱歌,那歌声如泣如诉,听上去跟哭没什么两样。我笑着问他今天哪来的好兴致,大清早在这里表演。他一见我就直喊姐姐,说他想跟对面屋里的小陈姑娘谈对象,可人家不理他,他伤心呐!正在用歌声表达爱情。听他这话我知道他喝酒了,就笑着告诉他小陈姑娘今天上白班,你唱到天黑也没人理会你的歌声。听了我的话他看着我很郁闷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说难怪这么长时间没人给开门,原来不在呀!真是的!说完这句话他扭头看着我说:“姐姐,我唱歌唱得口干舌燥,能不能给我点水喝啊?你行行好,拿个碗到水房去接点水给我。”说完他就将头深深地埋在了两腿中间。看他那样子,护士特有的同情心又起来了,于是我给他倒了杯水,因为暖壶的保温性能差,水是温的,杯子一递到他手里他就咕嘟嘟喝了个精光,然后把杯子递给我说他是木工房的,需要什么尽管说,并说许多人跟他要案板,我也给你钉个案板吧!没等我回话他就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两天后他果然给我送来了个案板。案板钉得结实而精巧,为了搬运方便还在边上钉了个拉手。
邻居做得时间长了彼此都很关照,他们对好多人说我是他们的姐们儿,谁要欺负我就先跟他们过招。他们说这些话时总忘不了挥舞他们手中的工作用具大管钳、大扳手什么的,吓得好多人直吸冷气。许多人曾私下里悄悄问我跟他们是怎么成姐们儿的,我笑笑说:“我根本就不熟悉他们,连他们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是他们硬要和我做姐们儿,我也没办法。”所以两三年来我生活得一直很平静,并且一直保持着夜读的好习惯。在这期间我读完了大学古汉语几本书,也读了很多名著,并开始了文学创作。
五
小镇上有一群热爱艺术的人,他们热爱的程度达到了狂热,经常自发地举办一些画展、笔会、聚会等与艺术有关的活动。虽然规模不大,档次也不高,但却在小镇上营造出了艺术的氛围。
这一群人中有老有少,老的是大家公认的青藏线上的老才子,完全可以说能给年轻人们当老师的,小的是还在学校读书的学生,当然大多数是走上工作岗位不久的青年。他们都是怀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来到小镇的,并且为了那个美好的憧憬而开始了对艺术的追求。也许未来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但这影响不了他们对艺术的热爱。
爱好武术的白君是个能说会道、能写会画、能歌善舞的人,后来竟然迷恋上了《易经》,于是就又变得能掐会算了,动不动就拿出他所谓的沾满灵气的三枚古钱币给人推上一卦。可能是他真的用心研究了易经,那卦偶尔推得还真灵验。他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可浑身洋溢着年轻人的朝气和生机,经常和一帮年轻人在一起谈书论画,赏曲吟诗。因为与妻子两地分居,他的宿舍自然就成了艺术爱好者聚会的最佳场所。几乎每个周末,他屋里总是集聚着一帮人,大家在那间只有十平米的小屋里谈论文学艺术、书画摄影、甚至八卦易经等,总之无所不谈,无所不涉。这群人都算是各行各业的精英,谈论起来自然是涉及到方方面面,经常是从太阳西行谈论到满天星斗、皓月当空。想想明天还要上班,大家又都是生产一线的劳动者,必须要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才能做到“在岗一分钟,负责六十秒”,只好意犹未尽地散去。
这种聚会一直保持到这群人先后离开小镇。十多年后这群人中出现了好几个在文学书画艺术方面小有成就的人,而能掐会算的白君却成了青海省散打协会的主席,真的可以说是如愿以偿了。
六
小镇上的日子平淡而真实,可就在这平淡真实中光阴像箭一样地飞过,也掠过了我的许多记忆。首先是镇政府对那条正对火车站的市场街进行了规范和改建,并且搬迁到了镇西头,变成了真正的商业街。每每走在上面感觉整洁美观,可也没有了原先的自然和亲切;一九九五年中卫到宝鸡的铁路开通后,许多铁路职工离开了小镇去了中宝线,曾一时供不应求的那些平房和楼房在一个夏天后空出了许多,也就从这个夏天后小镇的街上越发显得空旷了;随着铁路发展,许多单位进行了合并,又有一大批人离开了小镇,到其他地方继续经营他们的生活,追求他们的未来去了。小镇就像一个完成了使命的武士,宁静而深沉。我工作的医院也在这些变故后完全冷清了,经常一整天不见一个病人,有时候甚至一个星期不见一个病人,这种状况令每一个人心里发慌,虽然有一副对联说,只要世间人无病,哪惧架上药生尘。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没有病人的这种状况令医院里的每一个医务人员都恐慌。
有一天我在街上碰到了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他妈妈指着我对他说:“这个阿姨就是你出生时接生的护士阿姨,当初你很弱,已经没气了,是她和另外一个大夫阿姨整整忙了一夜才救活了你。”这句话让我在一瞬间感动起来,认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接生的第一个孩子已经长得跟个小牛犊子一样了,小镇上的很多孩子竟然都是我迎接他们来到了这个美丽的世界,开始了他们美丽而多彩的人生。
又一批铁路单位合并了,小镇也完成了它的使命,完全冷清起来。医院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被合并到了格尔木,举世闻名的青藏铁路要从这里继续延伸了,我们也要在延伸的天路上继续履行自己救死扶伤的职责了,而小镇上曾经有过的热闹却永远地流入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