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4日,台湾著名诗人、文学家余光中病逝,享年九十岁。他的过世不仅是台湾文坛的巨大损失,也是每一个海内外华人心中的伤痛。46年前,20多年没有回过大陆的余光中思乡情切,在台北厦门街的旧居里写下《乡愁》,将乡愁比喻为一枚小小的邮票、一张小小的船票、一方矮矮的墳墓、一湾浅浅的海峡。40多年来,这首诗在海内外华人间被广为传诵,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而今,先生已逝,留下一世乡愁,不知天堂有没有乡愁?
余光中的中国叙事
早年台湾的诗歌论战、乡土文学论战中,余光中的作品都曾被认为远离现实、高度西化、无视读者,就连他自己也反思:“少年时代,笔尖所染,不是希顿克灵的余波,便是泰晤士的河水,所酿也无非一八四二年的葡萄酒。”然而,1842年的葡萄酒,经过历史的发酵,最终变成了“在杏花春雨的江南,在江南的杏花村,借问酒家何处,何处有我的母亲”,变成了长江水沸腾而成的烧酒。“我的血系中有一条黄河的支流”“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从玄武湖到日月潭,从川江到淡水河,历史的大江大河在余光中笔下奔腾恣肆,也在每一个中国人心中激荡。“烧我成灰,我的汉魂唐魄仍然萦绕着那一片后土。那无穷无尽的故国,四海漂泊的龙族叫她做大陆,壮士登高叫她做九州,英雄落难叫她做江湖”,文学的力量怎不叫人动容;“秦哪秦哪,黄河清过了几次?秦哪秦哪,哈雷回头了几回?”余光中的江河深处,不仅有历史的两岸,更有两岸的未来。“在我少年的盆地嘉陵江依旧。日夜在奔流,回声隐隐。犹如四声沉稳的川话,四十年后仍流在我齿唇”,60多年来他乡音无改,为了守护共同的文化之根,他战斗到最后一刻。余光中,对于一个中国的叙事,是一束强光。他的爱国情怀,应成为所有中国人的内在气质,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余光中的“四丢”
余光中的“四丢”,概括地说,就是丢掉名气,丢掉威严,丢掉仇恨,丢掉奉承。
丢掉名气。人生在世,每个人都不想默默无闻、庸庸碌碌地过一生,追名逐利是人之常情。余光中也一样,也曾为了“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而拼搏。他在文学上的成就,举世公认。梁实秋称赞他“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但到了晚年,余光中就不再为名所累,而是丢掉鲜花和掌声,尽情游山玩水,重拾对世界的好奇与天真。
丢掉威严。指的是在家里的威望。三四十岁时,余光中是个严厉的家长。不要说对女儿,即便对自己的妻子,要求也往往过于苛刻。但是,到了晚年,余光中则开始丢掉亲情中生硬的部分,不仅对女儿、女婿“言听计从”,而且对妻子也常常“甜言蜜语”,从而让家庭沉浸在欢声笑语中。人之所以活得累,是因为放不下架子,撕不开面子,解不开情结。放下了,解开了,人生就坦荡了。
丢掉仇恨。常言道,被恨的人,没有痛苦;而恨人的人,却伤痕累累。同是台湾作家,李敖与余光中数十年不合,李敖更是频频对余光中开火。在凤凰卫视《李敖有话说》中,李敖甚至把余光中称为“骗子”,说他有严重的人格问题,而且文学水平也比自己差得多。但余光中对李敖的攻击一笑置之。有人不解,问他为什么不反驳?余光中笑道,他一直骂我,我则保持沉默,这说明,他的生活不能没有我,而我的生活却可以没有他。
丢掉奉承。孟子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真正要践行起来,也颇为不易。尤其在官场,在名利场,阿谀奉承,已是司空见惯。古人云:“官场陋习,乐于见长,不乐于见短,喜顺恶逆。”晚年的余光中,扔掉繁文缛节,扔掉对世界的虚情假意。年轻时,他也曾热衷于参加各种活动,可是到了晚年,他觉得不少活动,相互鼓吹、相互奉承,甚是无聊,实在是浪费时光、糟蹋心情,就避而远之了。
余光中的啄木鸟天性
余光中每次帮别人写序,都要不辞辛苦,仔细阅读书稿,把其中的重点圈注出来,还要将字里行间的讹误逐一校正。对此,余光中调侃说:“我难改啄木鸟的天性,所以,在看书稿的同时,就顺便校对了一遍,这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别人负责。”
2011年,曹可凡的新书《悲欢自酬》出版在即,但序言还没写好,于是想到了余光中,向他索序。余光中欣然答应了。不久,曹可凡就收到了余光中寄来的序文,同时还附有一封短笺:“曹先生:传上这篇读后感,迟奉为歉!寄给我的尊稿,校对潦草,有错别字,也有漏字,或年份、细节有误。有的地方,引文与本文字体部分,极易相混。盼于付印前彻底改正!匆此即颂。”曹可凡看了这封信后,连忙翻看自己的书稿,发现余光中用红笔将大大小小两百多处错误一一指正出来,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放过!有些他一时吃不准的地方,还提请曹可凡再校对相关原著文字。
严谨、认真、执着,不敷衍,不避讳,敢于纠错,余光中的啄木鸟天性既体现了对他人的负责,也体现了对自己的负责。“真正进步的人决不以‘孤独‘进步为己足,必须负起责任,使大家都进步,至少使周围的人都进步。”邹韬奋先生的这句话无疑是对余光中先生为人处世的最好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