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重可
1937年12月,当时的中国临时首都重庆,成了日军轰炸的最主要目标。与重庆相邻的成都是四川省的省会,也是中国西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整个抗战时期,成都遭受的空袭损失仅次于重庆。在成都上空,中国空军和日军发生了多次空战,但大多落败。其中,尤其以3·14空战的结局最具代表性。
随着武汉保卫战后粤汉铁路被切断,只能依靠滇缅公路与西部空运获得物资的中国空军在1939年至1940年中逐渐遭遇到装备与人员的重大损失。特别是1940年7月,日军在中国战场实验性的投入了全新的零式舰载战斗机11型。战场局势进一步恶化了。当年9月13日,中国空军在重庆璧山与日本海军12航空队的零战11型首次遭遇。战斗中,中国空军被击落13架、迫降损失11架,而日军居然没有一架零战被击落。
到1940年底,坚持斗争的中国空军作战飞机仅剩65架。这支微小的力量此时只能采取避战“跑警报”的办法保存实力了。如何打破零式的封锁?弄到新战斗机显然是唯一的办法。
1941年初,国民政府从苏联引进到了I-153战斗机。虽然新机的到来令中国空军摩拳擦掌,但I-153在中国空军的最大一战——3·14空战,还是失败了。这一仗,中国空军不仅损失了不少新战斗机,还牺牲了黄新瑞、岑泽鎏、周灵虚为首的一批富有经验的飞行员。为什么一场事先不乏准备,参战人员士气旺盛的战斗,还是没有取得战果呢?让我们翻开史料的封印,回到抗战相持阶段的成都上空。
黄新瑞是抗战时期国民党军空军在几次空战后所剩不多的王牌飞行员,在新晋第5大队少校大队长后,1940年11月18日,率全大队前往新疆哈密,任务是接装苏援I-153战斗机。1941年1月28日,精神振奋、士气高昂的第5大队第一批接机返蓉的飞行员在黄新瑞带领下,发动了座机,由中国空军第2大队9中队姜献祥队长驾驶的SB-3轰炸机领航,向兰州方向进发。
为提高高空转弯性能,便于在万一遭遇零式时可展开格斗。第5大队的I-153在起飞前都把机翼调整片定在向上的位置,不利于加速。而驾驶SB-3的姜献祥却根据以往领航I-153的经验,起飞后不断增加速度。免得依旧被配装新型发动机的I-153超过。
这一设置使得领航机与战斗机始终存在10千米/小时左右的速度差。第5大队的飞行员们在空中追赶的很吃力。由于当时苏制战机未配无线电,黄新瑞只得立即飞到SB-3旁边,用手势告诉姜献祥减速。不料姜献祥没有看清楚黄新瑞的手势,以为速度还不够,便再推油门,SB-3又增加了10千米的时速,连一旁的黄新瑞也无法追赶了。转场的第5大队只好眼睁睁的看着SB-3绝尘而去。
祸不单行,曾经代表中国足球队参加过1936年奥运会的航校8期毕业生陈镇和的I-153座机因发动机超负荷运转而发生故障,不等他重新控制住飞机,这架I-153已經坠落下去。而陈镇和航校同学余炳蔚在失事地点上空盘旋观察时,也因操纵失误失速坠毁。更可怕的是,飞在前面的大队都没有看到这一幕。编队继续前行,结果在中途又遭遇风沙而失散。降落后,黄新瑞发现只有他和曾达池、项世瑞3人顺利抵达转场机场。其余7人均失踪了。
如此多的飞机下落不明,向来儒雅的黄新瑞大队长也沉不住气了。他直奔SB-3机前,和姜献祥大吵起来。
由于此事重大,因此闹到了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下简称航委会)主任周至柔面前。然而大敌当前,上级机关认为找到飞机和飞行员才是最重要的。稍后各地消息汇总而来,7架失踪的飞机中,有3架损失。陈镇和、余炳蔚和郭耀南3人牺牲。其中,陈镇和与余炳蔚二人的遗体及飞机残骸在甘肃安西县(嘉峪关附近)被发现时,因为当地气候寒冷,竟仍然保持着坠地时的姿势!
经历了不顺利的首次转场,第5大队的后续力量在总结经验教训后都顺利抵达四川。而此时黄新瑞的真正敌人,已经离他不远。
1941年3月14日,前出武汉部署的日海军航空兵部队得悉中国空军已经换装新型I-153战斗机后,由第一联合航空队(下简称1联空)第12航空队派出12架零式舰战11型,从宜昌起飞前来成都寻战。而国民政府航委会也想实验一下寄予希望的苏制新机的性能,随即命令装备I-153的部队备战。成都上空,一场惨烈的新机较量即将上演。
当日06:30,白洋坪发现1架日军侦察机西飞。07:25,据报敌侦察机已窜抵忠县,中国空军负责川陕鄂方面作战的第3路司令部当即令第5大队准备8架I-153、第3大队准备4架I-153,分为6组,分别在成都双流、新津、凤凰山机场上空警戒。
07:40,敌机窜经遂宁,中国空军各机开始起飞警戒。第3路司令部还下令第1、2、6、8大队及轰炸总队所有轰炸机射击员,一律上机准备对空射击。07:45,敌机窜至成都东北金堂县淮州,有由东北方进窥成都附近各机场之势。
中国空军第3路司令部遂执行无线电欺骗,诱敌由东南方向进入,目的是使敌陷入我重兵设伏圈,以进行捕捉。敌机中计,果然由淮州折向简阳方向窜入。08:35,敌机以7000米高度,窜至新津上空,见我戒备严密,未敢盘旋,遂急向东逃去。我机因反应不及,未能将其击落,功亏一篑。08:55,敌机东逸至南充后,我地面指挥所以无线电及布板符号令警戒各机降落加油,09:25,各机均安降双流机场。
日军侦察机逃走后,中国空军第3路司令部判断日军轰炸机或战斗机必将再来,遂下令各部队做好战斗准备。果然,09:15,据四川省防空司令部情报称7架日机经三斗坪西飞。10:15,空军第3路司令部命令第3、5大队31架I-153立即完成战斗准备。第5大队黄新瑞大队长为总领队,力求发挥我新型I-153战斗机性能,获得胜利。
实际上,日军出动的12架零式,分为上下两层。上层5架、下层7架。日军这一飞行高度分层的战术运用,直接蒙蔽了中国空军。
此时,中国空军的作战部署是:第3大队11架I-153,由28中队周灵虚中队长率领,为第1层,高度6500米。第5大队11架I-153,由岑泽鎏副大队长率领,为第2层,高度7000米。第5大队9架I-153,由黄新瑞大队长率领,为第3层,高度7500米。各机利用太阳方位,重层配备于邛崃东北与新津西北之间空域警戒待命。
疏散部署方面:为防止日机窜入后对成都周边机场上的我机轰炸扫射,第3路司令部下令空军第一总站(温江)、临时总站(太平寺)、第三十五站(邛崃)、第五十五站(双流)、第六十八站(温江)等机场的站长,会同各部队长,检查地面疏散飞机伪装。驻太平寺机场第2、8轰炸大队所有SB-2轰炸机飞降温江集合待命。尔后1、2、6、8大队所有17架SB-2轰炸机由轰炸总队领队在绵阳上空集合,往广元、昭化、姚家渡上空疏散待命;第8大队9架SB-3轰炸机推至停机线待命,尔后向沔县、略县上空疏散;空运大队向城固、汉中上空疏散待命;驻双流第3、5战斗大队4架I-152推出场外疏散,并放油确实伪装;驻邛崃第11战斗大队4架霍克75M,在邛崃以西上空疏散。其余2架I-152、1架I-16UTI教练机,及驻邛崃第12侦察联络大队各机,悉数放油疏散伪装。
10:47,据报敌机已窜抵广安,我地面指挥所当即令31架I-153起飞警戒。10:50,我成都各机场发出空袭警报,至10:56,第5大队20机起飞完毕。11:00,第3大队11机起飞完毕,各按指定之空域及高度巡逻警戒。第5大队黄新瑞大队长率第1编队9机,岑泽鎏副大队长率第2编队11机,28中队周灵虚中队长率第3编队11机,各向规定空域巡逻。
爬升到预定高度时,各机开始试枪、测试氧气。没想到第1编队第3分队罗宗焜机机枪故障、吴国瑞机无氧气,第2编队黄元寿机机枪故障。3机由罗宗焜带领向邛崃上空疏散,未能参加战斗。11:07,成都市及各单位发出紧急警报。大战即将到来。
中国空军在地面的人员对新锐的I-153战机和黄新瑞、岑泽鎏两位王牌所率领的精英队伍满怀期望。他们都没有进入掩蔽所,而是纷纷仰首眺望,静待英雄驾机凯旋。
11:17,日军零战至简阳后,以其中1机飞凤凰山上空侦察,其他大部经太平镇仍向西飞,于11:32到达新津,盘旋一圈后,降低高度。他们与前单机汇合后,7架在双流、太平寺机场低空扫射。5架在崇庆一带高空掩护,但因高度极高,且当日天气5000米以下有薄雾,能见度不佳,其上则大碧空(空军气象术语,即指整个天空无云),故地面监视哨无明确报告。
32中队王飞凤率领的第3分队包括乔无过、王蔚梧两僚机。当周灵虚带队转向成都飞行时,该分队在外侧,因没有跟上而掉队。尔后他们以最大速度东飞,仍未追及周灵虚编队。转而巡逻于双流-成都-温江一带,结果错过了战斗。油量将罄时降邛崃加油待命。
32中队金炜率僚机陈鹏扬,位于周灵虚编队形右后方待战,结果也与中队长失散。两机在崇庆上空,于12:20遇敌1架零战,高度约4500米。因金的这架机无氧气,高度仅能达到4000米。敌从金炜后上方攻击,金炜的座机机枪在地面时已有3挺不能发射,起飞后在空中试射,所剩1挺机枪亦不能发射。他只能左转,冲向敌尾后跟踪上升,虚张声势。敌机为避开我攻击,作失速倒转,形成第二次对头态势,金炜转弯摆脱后,先后与敌机又形成两次对头攻击态势。至第四次对头后,终于被敌击中,他的座机右下油箱冒烟、右下翼折断,无法操纵。跳伞的金炜落到了崇庆县黄金镇,人受轻伤。当他第四次与敌机打对头时,还瞥见僚机陈鹏扬在他飞机右前下方被击中。跳伞后金炜满处寻找,却还是没有找到战友。落地后他才知道陈鹏扬已被敌击中,坠毁于崇庆机毁人亡。
这次战斗,黄新瑞大队长、岑泽鎏副大队长,28中队周灵虚、袁柄芳,第5大队参战的17中队江东胜、任贤、林恒、陈鹏扬共计8人阵亡。在空战中直接损失8架I-153,连带迫降损失共计16架。此外,还有3架飞机迫降,3架飞机被误伤。而日军的零战没有一架被击落。
对中国空军而言,这还不是该战斗的全部损失。疏散的SB-3轰炸机飞往兰州待避时,中途迫降1架。因通信联络迟缓,又被驻兰州苏联志愿队I-153攻击,轻伤3架。疏散的SB-2轰炸机中,轰炸总队1架在邛崃着陆失事,第1大队1架迫降宜宾。
至此,壮烈的成都3·14空战结束了。
一场投入大量人员装备,人员战意高昂的战斗,为何会输呢?除去交战装备性能的巨大差距,原因无外乎下面几点。
一是编队间协同不足、联络手段匮乏。战前,我方虽考虑到零战性能优越,并决心投入优势兵力。但由于协同水平不足,实际3个编队甚至没能同时到达战场。每波投入攻击的最多8机,最少仅3机。这种打法劣势尽显。大多参战飞机没有配备电台,协同完全靠手势。一旦掉队后果不堪设想。
二是对敌情判断不准。日军出动了12架零战,由于当时中国空军没有雷达,加之缺乏有效的空情体系,导致了对敌机的数量估计的偏差。
三是人员训练准备严重不足。接收I-153新机后,第3、5两个主力大队虽战意高昂,但对飞机性能以及战场情况掌握度都很有限。这直接导致了空中非战斗减员严重。第5大队飞行员陈大权在地面试射时半数机枪不能发射。金炜在地面试射时3/4机枪不能发射。多架参战飞机无氧气或氧气故障。这都直接反映了当时中国空军训练和装备维护的实际水平。
四是参战人员综合素质不高。带队指挥官黄新瑞在抗战初期确实是一员虎将,他在1937年8月至次年4月,不到8个月时间内便击落了7架日机。但1938年4月13日,在广州天河战斗中,他被6架三菱96舰战俯冲围攻,战斗中被敌机击中,左手小指被打断。他因此退出作战两年多,先后在广州、香港治疗,直至1940年底才康复。也就是说,1941年3月这次空战时,他才刚刚恢复飞行不到半年,而且一直没有与日机实际接触过。作为飞行员,和平时期尚需经常飞行,恢复保持技术,而战争年代停飞近两年,上阵第一仗就用实际已处劣势的双翼机挑战“跨代”的对手,这是危险而盲目的。
其他飞行员也一样,由于长期消耗,航委会虽想调集最强力量伏击日机,但能调动的空勤人员水实际平已参差不齐。从档案记录上看,参加过10次以上空战的,占比不到15%,这与当时中国空军所处的被动局面以及中国的军队现代化水平,是相符的。
此战之后,处在抗战相持阶段的中国空军进入了装备与人员发展的长期低谷。在美国援华航空队以及之后美国陆军航空队到来前,这支力量一直鲜有战绩。这再次证明了一个国防工业水平不足的国家,在战争中是难以持续运营空军这样的兵种的。
抗战中有名的归国华侨飞行员。他的父母是广东中山县人。他出生在美国加州洛杉矶,并在那里获得飞行执照,后来回到中国又在广东航空学校继续飞行员训练。毕业后在广东空军第6飞机队服役。随着广东空军北飞投靠中央空军。当时中国从美国订购的波音281战斗机从广东空军手中转到了中央空军,国民政府如获至宝,立即成立第3大队17中队来容纳这些战斗机。黄新瑞也成为17中队副中队长。在抗战中,黄新瑞历任第3大队29中队长、第5大队副大队长、大队长。先后参加了粤北、武汉、桂南、四川等战场上的战斗,击落敌机7架。
广东恩平县江洲大安人。出生后不久他的父亲便飘洋过海到了美国。1934年,岑泽鎏中学毕业之后进入广东航空学校学习,第六期甲班毕业。抗战爆发时,岑泽鎏为装备菲亚特CR.32战斗机的第3大队8中队分队长。历任第5大队17中队长、代理第3大队副大队长、第5大队副大队长等职。击落4架,共同战绩5架,击伤1架。
I-153是苏联著名的波利卡波夫I-15战斗机家族中的最后一代子型号。I-15家族是苏联战前最后一代敞开座舱双翼战斗机,而其中的I-153诞生于1939年。到蘇德战争爆发时,个别该型战斗机依旧在役。这个型号是从I-15bis改进而来,最大的特点是使用了海鸥翼布局,以及换用了新的发动机和机枪。
I-153诞生时,采用单翼布局的I-16已经出现。此时研制I-153既有技术保底考虑,也与当时苏军较大的前线战斗机需求有关。I-153使用的是Ash-62发动机,这个发动机型号后来一直用到了An-2运输机上。同时,I-153还是较早使用7.62毫米口径施卡斯机枪替换老旧的PV-1机枪的机型。I-153配有4挺施卡斯机枪,爬升性能为15米/秒。采用海鸥翼布局与新发动机,这一选择是为了在实现速度提升的同时不牺牲灵活性。
不过到I-153入役时,封闭座舱的单翼战斗机都已不少见。虽然与I-16一样采用了可收起落架设计,I-153的巡航速度也只有不到300千米/小时的水平。虽然在最后一代双翼战斗机中,I-153的性能不算差,但在3·14空战发生的上世纪40年代初,它已经完全落后了。
至于文中提到的I-152,该机也是I-15bis的子型号之一。它是一种采用M25发动机(苏联根据许可证生产的寇蒂斯-怀特R1820发动机)的I-15bis,生产于1938年。由于性能并不先进,该型号很快被I-153取代。
抗战时代的中国空军是I-153/152战斗机最主要的海外用户。不过这批飞机来到中国时,在苏联也已不算先进装备了。
由三菱公司研制的零式舰载战斗机也许是人们最熟知的二战日本军机。这种一度肆虐亚太战场的单翼封闭座舱战斗机,其实与它同时代的“欧洲同行”设计思路并不完全一致。虽然零战是一种可收放起落架、采用流线外形的单翼战斗机。该机最主要的性能特征是低翼载和大航程。低翼载确保了零战的水平机动性,而大航程适应该机作为舰载战斗机的任务特性。
与很多人的固有印象不同,零战的首次实战不在珍珠港,而是文中提到的中国战场。投入中国战场的正是零战的第一个生产型子型号——11型。该型零战共有六十余架,技术特征是使用了中岛公司的荣12型发动机。
最早换装这批零战的日本海军第12航空队也因此成了零战的实战测试部队。关于这个部队的零战11型还有个涂装的典故。当时该部队的驻地是汉口,这批零战也因此饱受了“四大火炉”之一的江城夏季的“招待”。为了防止晒坏设备,日本人在地面为零战的机身遮了蒙布,结果这批飞机没遮到的机翼外侧与遮到的座舱被晒成了两种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