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庆庆
南京大学外语部
1994年,罗伯特·司各特(86岁),在佐治亚州航空博物馆,身边是表现他在中缅印驾机作战的油画(美国空军公共资源照片)
在抗战中,中美军民联合抗日,付出重大伤亡代价,涌现出无数可歌可泣的将士和平民。纪实作品《空战英豪司各特:中国人民的心永远自由》就是那段悲壮历史和世界人民携手为和平而战的独特见证。
2018年,是《中美建交公报》签署和《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缔结40周年,“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和“中日关系改善”将进一步发展。谨以此文永志历史,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略尽绵薄之力。
二战中,一批美国飞行员在陈纳德将军的率领下,来华抗日,立下赫赫战功,被亲切地称为“飞虎队”。从1941年10月到1945年8月日本投降,他们共击毁日机2600架、日舰44艘,击毁军用商船223万吨位,击毙日军6.67万人,为抗战胜利做出了彪炳史册的贡献。为此,有近三千多名美国飞行将士牺牲,很多就长眠在中国。然而,他们的事迹和心声,就像中国千千万万抗战老兵的冒死付出一样,尚不尽为人所知。
在和中国人民并肩抗战的美国航空英豪中,有一位格外骁勇善战,他不仅独自驾机飞达世界最高峰珠峰以上3000米,飞越驼峰死亡航线,而且创造了“一个人的空军”传奇。他叫罗伯特·李·司各特(Robert Lee Scott)。
在1942年7月到1943年10月期间,司各特共飞行925小时,完成388次战斗任务,击落日机13架,位居击落日机榜前列,堪称美国最著名的王牌飞行员之一。他先后担任中缅印运输大队执行指挥官、美军第14航空队第23战斗机大队大队长、第36战斗机和轰炸机集团指挥官和路克空军基地负责人。荣膺多项殊荣,包括杰出飞行勋章3次、银星勋章2次、空军奖章3次。1957年以准将军衔退役后,依然活跃在航空领域。1996年奥运会在亚特兰大举行时,88岁的司各特参加火炬接力,跑完以他名字命名的街道。一直到95岁,他还驾驶F-15、F-16和B-1B等新型战机继续圆梦。2006年,司各特以98岁高龄去世,和陈纳德等几十万名将士,安息于华盛顿阿灵顿国家公墓。
司各特还是一位高产作家。出版《上帝是我的副驾驶》《注定光荣》《通向太阳的跑道》《象眼之间》《雄鹰的目光》《大象山姆布鲁》《空中之虎》《和战鹰飞越六百万英里》《上帝仍是我的副驾驶》《陈纳德在中国》《走长城》《拥有蓝天》等多本描述其铁血人生的纪实书籍。在他所有的畅销书中,以记录其成长为抗战飞虎的《上帝是我的副驾驶》最为有名,曾被华纳公司拍成同名电影热映,作者亲自驾机参拍,担当飞行指导。2015年,该书被学者联名推荐为美国的公众书籍,认为其具有“文化的重要性”,是“人类文明知识基础的构成”,至今屡版不衰。
罗伯特·司各特(美国空军公共资源照片)
“你一旦飞翔过,你在地面行走时,就会双眼望着天空:因为你到过那儿,你渴望回去。”达·芬奇此诗,用来形容飞行骁将罗伯特·司各特的一生,再合适不过了。
司各特1908年出生在美国佐治亚州奥古斯塔市的普通人家,从小立志飞行,但真正成为美军飞行员,谱写来华空战历史,却历尽曲折,多次让他泪洒戎装。
他12岁自制滑翔机,和小伙伴抬上高楼,在滑翔时被狂风刮落,跌入玫瑰刺丛,捡得小命,却说“心痛胜过身痛”,因为父亲建议他拆掉滑翔机。13岁,他怀揣攒下的75美元,独自跑到退役飞机拍卖会,竞价数百次,终于感动大买家,低价让给他一架珍妮机。他向退伍的飞行员偷偷学飞行,可是珍妮机撞上烟囱,被烧成了灰烬,师傅也不幸遇难。没有真飞机练习了,他就制作飞机模型,竟然夺得地区航空比赛一等奖,而且凭着刻苦训练获得了多枚童子军勋章。
18岁,司各特渴望报考“将军的摇篮”——著名的西点军校,屡遭难关。首先,他中学成绩差强人意;其次,西点军校给美国南方州的名额极少。“你不真的指望自己进西点吧?”中学校长之激将,让他发誓不论经过怎样艰难的奋斗,一定要考上西点。司各特回到毕业的中学,恶补数学、历史和英语。次年夏天,他入伍在第22步兵团F连服役,并考入了西点预备学校集训。那里有800名士兵,最终只有8人能进西点。司各特背水一战,把自己关在房间,强记所有功课和每张西点入学考卷。1928年,20岁的他终于拎着行李迈进了西点校门。
1943年,罗伯特·司各特在P-40战斗机内(美国空军公共资源照片)
苦学毕业后,司各特在德克萨斯州的鲁道夫陆军航空兵团和凯利基地,开始了梦寐以求的正规飞行训练。他善于揣摩教官的心理,甚至在后者说出指令前,就已调整好操纵杆和方向舵。他听不清教官指令时,就尽力看后视镜,唇读指令,有时不免酿成大错。一天,在120米高度,他自以为教官说:“司各特,俯冲下去。”他四下一瞄,觉得这个俯冲高度太低了,但为了显示大无畏,他咬紧牙关,让PT-3训练机垂直俯冲,就在要栽入棉花田之际,教官赶紧控制住飞机,尽量温和地说:“司各特,我说滑翔,滑——翔。你学了这么些日子,难道对常规的滑翔还不懂吗?”
又一天,司各特驾驶P-12,尝试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降落机场。正在他苦练带劲时,一架标号为1号的P-12从他上方呼啸而过,飞行员向他挥手。他以为是同学,便贴近,佯攻似的从他的机尾猛切过去,接着练习降落。1号机也俯冲而下,他突然意识到那是加夫尼中尉,战斗机飞行员的头儿。中尉咆哮司各特违抗军令,命他去基地医院做精神检查。司各特对医生说:“我大概有点倒霉,老是做些奇葩的事。我不过在练习顺风和侧风降落罢了。”经过详谈,医生递他一张纸,上书:“司各特中尉身心健康,适合在他选择的军种服役。”多年来,他一直保存着这份铁证,以说明自己既特立独行,又神经正常。
美国陆军第14航空队第23战斗机大队第74中队飞行员和地勤人员在桂林(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馆提供)
训练期间,令他卓尔不群的不仅是他的勤奋勇敢,还有他对远方女友凯瑟琳的痴情。每个周末,他都要驱车2000公里,从德州疾驰到佐治亚州,总里程近乎140000公里,开坏了两辆小汽车。他和她见面短则10分钟,长不过两小时,就得飙车返程,赶周一早上的飞行课。一次,车出故障,他回基地晚了12个钟头,提心吊胆地等着挨训。哪知舍友告诉他:“司各特,你真是有史以来最最走运的家伙!天气太冷了,没法飞行,暖气坏了,地面课程也取消了。根本没人知道你大老远地去看美女。”
司各特以优异成绩结业、成为美军飞行员后,他率性而哭,时不时触摸胸前的银翼徽章——想证明这不是梦。
二战前,美国军队一度承担民间的邮政空运,由于有些航线气候恶劣,飞机设备落后,飞行员丧身的悲剧时有发生。司各特也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他受命飞行的邮政航线是伊利诺伊州的芝加哥——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特拉华州的纽瓦克,被称为“地狱通道”。北方酷冷,而邮政飞机的驾驶舱是露天的,要经过暴风雪肆虐的五大湖区、落基山和西北山脉,还有严寒的大草原。1934年冬季,大概是历史上天气最恶劣的冬季。有14名飞行员在这条空邮航线上遇难。司各特和战友驾驶过驱逐机运送55磅的邮件;开过老式的B-6轰炸机运一吨的邮件,每小时只能飞130公里,有时会被强风吹着倒飞;开过罗斯福总统夫人乘坐过的柯蒂斯兀鹰型飞机;开过陈旧的三引擎福特飞机……他们驾驶过各种飞机,在最糟糕的天气中飞行。
1934年2月19日,凌晨两点,零下13度,克利夫兰机场暴雪纷飞。第一架要起飞的是鲍勃·斯普林格驾驶的P-12B。司各特和伙伴忙乎着让他准时起飞后,赶紧准备让第二架飞机开出机棚。哪知P-12B却轰鸣着飞回机场,鲍勃从飞机里探身大叫:“我看不见罗盘——灯坏了——给我手电筒,好找到出城的道。”再次起飞时,他的手套又给大风刮跑,开飞机时,他不得不把没戴手套的手压在屁股下面,以防冻伤。
邮政飞行员是孤独的,在夜晚的苍穹,孑然一身,独斗各种险状。每次飞行,司各特都带着写给凯瑟琳的遗书。一天夜里,他自告奋勇代替生病的战友,把邮件送往纽瓦克。天寒风急,云海在阿勒格尼山脉的上空汹涌起伏,洒下团团冰雪。若是返航,就必须在黑暗中降落,很可能会撞机。他决定向东,争取在曙光中降落。无线电失灵,他只能凭航位推算法,好不容易找到宾州城市斯克兰顿降落。哪知工人在修机场,挥动小红旗,不让降落。飞机已经快没油了,只能强降,而控制室早以为他失事。同天夜里,在阿勒格尼山脉的上空,有两名军队飞行员遇难。
多次幸免于难的司各特,在结束危险的邮政飞行后,被派往南美巴拿马率领战斗机中队,后到德州和加州的空军基地担任飞行教官,但他的内心更渴望战场杀敌。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美国对日宣战,他主动请缨的心情愈加强烈了。他给一位又一位将军写信,其中一封这样恳求道:
亲爱的将军,如果您能垂听我一言,我并不在乎上不上军事法庭。我接受了九年的战斗机飞行员训练,驾驶过所有类型的飞机,累计飞行数千小时。我现任教官,我想我已经尽忠职守。恳求您让我去战斗。我想去爪洼,我想去澳大利亚,我想去中国、印度,任何一个战火燃烧的地方……
将军回信说会尽力而为,但是训练中心需要人。就在司各特觉得前途无比黯淡之时,他接到了来自华盛顿的电话:
“你开过四引擎飞机吗?”
他立即回答:“是的,先生。”其实他只走进过B-17大型轰炸机一次,只在正副驾驶员后面站了几分钟。电话里又问:“你开过多少小时?”他答:“1100个小时。”为了亲上沙场,司各特自云不得不编造“善意的谎言”。
1942年3月,好消息从天而降。司各特受命到美国中部的一个基地报到参战。他的心被恐惧攥着,生怕上级改弦易辙。他睡意全无,第一次沉思着自己抉择的后果,他写道:“这儿有我的家,有我世界上最爱的人——妻子和一岁的女儿。我可以在训练基地安稳地度过烽火岁月,但我热爱冒险,个性倔强。我就要离开那位姑娘了,我曾经开车数千英里——仅仅为了和她呆上十分钟……除非千千万万个像我这样的男人离别祖国,舍弃舒适和繁华,不然我们将会永远失去它们。我们并不是为抽象的‘民主’而战,不是为政党、种族、信条或肤色而战。我们赴战,赴死,就是为了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妻子和家庭。对我而言,他们就是真实的全部,就是我能理解的一切。对我而言,她们就是祖国。”
泪水涌起在司各特的眼里——他知道自己傻得可以。
克莱顿·毕塞尔准将(左)、陈纳德(中)和第23战斗机大队大队长罗伯特·司各特上校(右)在昆明基地(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馆提供)
1942年4月,在大型飞机精英飞行员克莱布·海恩斯上校的指挥下,司各特和战友将执行一项秘密的“重大任务”:驾驶13架最先进的四引擎轰炸机,途经南美、大西洋、非洲,飞往印度的卡拉奇,深入远东,轰炸日本本土。全程两万五千公里。他在编号41-9031的B-17E机的机头上画上日本旗,十字瞄准线交叉处就是东京,并用拉丁语写上Hades ab Altar,大意是“高空地狱”。该机型犹如重达35000公斤的“飞行炸药”,亦称“空中堡垒”或“飞堡”。
B-17“飞堡”也许是二战中美国制造的最著名重型轰炸机,共生产了12677架,有4735架战损,到1944年8月,美国至少有33个B-17轰炸机大队在海外作战。最有名的轰炸机“孟菲斯美女号”,就是B-17“飞堡”,完成25次飞越德境轰炸,更换了9个发动机、主翼、垂尾、主轮及其他更多部件。退役后,由美国空军博物馆细心看护,是电影、新闻、书籍和教材里的明星。
司各特任机长和正驾驶,机组连他共有9名勇士,个个自愿征战,热血沸腾。
副驾驶窦戈·夏普中尉,曾是司各特的高足。后来,在仰光空战中被日军击中飞机。他沉着地让多数机组成员跳伞,来不及跳伞的留在机上,他将熊熊燃烧的飞机迫降在稻田里,率领队员突破日军封锁,抵达印度。夏普因这次壮举晋升为少校。
列兵莫特利是机尾的炮手。
中士阿尔特农是工程师,负责引擎运转,以超常镇定著称。他站在正副驾驶的座位后,不管遭遇狂野的暴风雨,还是致命的赤道锋气流,始终细观仪表,提前纠正每个微小错误。即便在大西洋上迷航,他也面不改色,只是准备补给,以便迅速搬进橡皮筏中。万一飞机遭到攻击,他还要操纵高炮塔。
鲍尔德布里奇中士是首席通讯员,兼操纵飞机中后部的枪炮。
考伯下士是第二通讯员,兼操纵低炮塔。
通讯官赫谢中尉操纵机身中部的机枪。
导航员杰克中尉胆大、冲动。在这次任务完成后,参加了许多空袭,包括仰光大轰炸。
炮兵中士乔治修长瘦削,得把身体挤进机头部位,负责投弹和发射两挺50口径机关枪。
这9个人,就是机组全家福。9名优秀的士兵,每人都知道天降大任,必须完成。
司各特最后一个登机,从飞机后部的舱门进入,微笑着和战友们打招呼。每个人在他经过时都神态轻松,这是美国人面对冒险时的表现。但他们无一例外地看着舱门,好像都知道那扇铝门一旦关上,可能就会关上几月,几年,或许永远,就隔绝了他们熟悉的世界。发动机轰鸣着,司各特觉得从节流阀冲出的数千次脉冲,仿佛沿着手臂,充溢了身体。
“飞堡”顶着雨爬升,在3500米的高度,在层积云上端钻进钻出。闪电愈来愈近,云团变大变厚,雷暴云砧汹涌翻滚,犹如巨锅内的滔滔气浪。飞机给雷暴云砧吞没了,继而闯入厚实的赤道锋墙,即两个温差巨大的云块撞合的地方。凶猛的上升气流裹挟着飞机,飞机像坐上了高速电梯的风筝一样,扶摇直上。司各特拼命想把飞机稳在恒定的高度,但是毫无效果。飞机以每分钟1000米的速度急升,又突然跌入下降气流,机翼好似要被从机身上扯掉。“飞堡”的铝壳映着闪电,熠熠生辉,在高压下竟然起了皱褶。
突然出现了令人心悸的场面:闪电在飞机周围炸裂时,机翼发出蓝光。司各特的手和仪表板中间也闪出了蓝辉。特殊静电造成了诡异的圣艾尔莫之火。
司各特设置好陀螺仪,指向北,希望飞出湍流。窦戈用方向舵将陀螺仪稳定在0度。赤道锋似乎无边无际,云浪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澎湃。“飞堡”忍受了最后一通猛烈的震荡,就像小狗被巨獒摇晕似的,突然被甩出了云团的高岭深壑。飞机重见星月,回到了去非洲的航线,而右侧,闪电依然狂舞着金蛇。司各特驾机穿越了极其凶险的赤道锋,由于极度的紧张,竟感觉它永远没有终结。
然而,更凶险的考验还在前面。
1942年4月5日拂晓,“飞堡”从3500米降到约300米,急切地寻找陆地。在大西洋上飞行了3000多公里,疲惫的机组成员多数涌到驾驶舱眺望,都期盼第一个喊出“啊,陆地!”但是,没有喊声,飞机依然飞行在浩瀚无垠的大洋上。
接着,蹊跷的事来了。飞机整夜沿着81度飞行,导航员杰克忽然说:“改变航线到135度。”司各特正嚼着三明治,什么?三明治差点掉了。他感觉嘴巴里的那块越变越大,最后不得不用在巴西纳塔尔煮好的咖啡把它冲下喉咙。副驾驶也听到了新航线,一脸疑惑。
他们沿着新方向飞了30分钟,焦急地等着导航员给出下一条航线,他说要做一个疯狂的转向,145度。这时,司各特说:“杰克,我们大概一个钟头后可以到非洲,但突然大转向,为什么?”杰克神色忧虑道:“呃呃,上校,我不知道……”司各特差点没被噎住:9个人的团队,在最先进的轰炸机内赴战,怎能承担在大西洋上迷航的后果?如果不很快回到正确航线,就必须海上迫降,就会造成伤亡,即使乘着橡皮筏在大西洋里漂流,能否获救也是未知数。“飞堡”也会沉入海底,出师未捷身先死。司各特明白要当机立断,他立刻下令掉头,回到原先81度的正确航线。
在到达非洲前,最多飞3个小时,司各特减小节流阀以节省燃油,时速仅为260公里。每次他看燃油表,指针好像都在向零靠拢。他感到喉头发紧,转看其他人,都表情凝重。他最可怜导航员,那个小伙子因计时失误犯了错,但每个人都会犯错啊。
从怀疑航线,到现在已经过去了2小时55分钟。飞机就要没油了!司各特突然觉得雨云中隐约有物,初看像一个黑色的大漏斗,这个纬度多海上龙卷风。他紧握操纵杆,准备避过。然后,他猛然认出,那个物体像陆地,上面有树木,而海龙卷里不会有树!这是山,是非洲!他听到了生命中最喧闹的欢呼,来自全体机组成员,包括那个铸成大错的导航员。
司各特是有名的“时间抢霸”,经常加班开飞机,年年超过飞行员的最高飞行时限500小时,自云没有也不会有飞够的时候。而那一刻,他头疼,眼痛,身体僵硬。在28个小时的航程中,有25个小时处在高压状态。一天内,不仅在南大西洋上迷航,还飞行了6000多公里。他看着窦戈,叹道:“平生第一次,我飞够了。”
司各特率领的轰炸机组,在13个轰炸机组中,被安排在最后一个从美国出发,由于他参战心切,在8天20000公里的航程中,接连赶超其他轰炸机组,竟第一个到达印度卡拉奇的汇合地。时为1942年4月8日。
美国援华志愿队三位王牌飞行员:(从左至右)查尔斯·邦德、德克斯·希尔和爱德·瑞克特(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馆提供)
由于巴丹陷落,中国东部的不少机场被日军占领,13架轰炸机远征日本的秘密行动夭折了,所有机组成员被转派印度阿萨姆,参建中缅印运输大队,为中国军队和陈纳德的美国援华志愿队空运汽油、弹药、人员和各种补给。原轰炸行动总指挥克莱布·海恩斯上校转任中缅印战区的运输指挥官,司各特上校任执行军官。
季风季节开始后,大雨滂沱,乌云堆积,高厚浓密。运输机既不能从它边上绕过去,也不能从它上面飞过去,只有依赖仪表,耐心地从云团中间穿过去。没有火力配备的运输机,借此躲避日本人的攻击。
司各特经历过多次季风险情,最严重的一次可概括为“锡太多了”。那天,他和萨兹中尉驾驶着满载汽油的运输机到昆明,然后装上3000公斤锡锭,而不是平常装的2000公斤返回阿萨姆。低飞,走驼峰南线,避开高山,好有足够的燃油运送多出的锡锭。接近怒江时,惊见零式日机!他们立刻钻进季风云团,尽力爬高。锡太重了,好不容易才攀爬一两百米。这条航线密布崇山峻岭,只有扔掉一些锡锭,才能迅速升到5500米的安全高度。
每个锡锭50公斤。飞机进入了暴雨眼。强烈的气流让他连一个锡锭都扔不出去,还几乎撞断胳膊和肋骨。他只能继续用力爬高,全速飞行,以便尽快用完两个油箱的燃油,抵消多装的锡锭。从昆明起飞后3个小时,飞机终于爬升到了群峰之上,但也迷失了方向。想象一下,在大雾中开车穿过隧道,时速100公里,既看不到隧道壁,也看不清其他车,甚至不知道是否开出了隧道。他们就处于那样的困境,甚至糟糕百倍,因为他们时速超过了300多公里,不知道是在缅甸、西藏,还是在印度。萨兹中尉开玩笑道,就算开到了芝加哥或伦敦上空,也不会瞠目结舌——太长时间看不到一个核对点,来确认是否在航线上。
携带的氧气用光了。已经苦飞了4个半小时,天黑得很快,油越来越少。绝望之时,司各特猛然瞥到无边乌云中漏出一个云洞,隐约可见地面。降到4000米时,云洞变大了,他辨认出了基地附近的雅鲁藏布江!然而,大雨铺天盖地,天色昏黑,根本看不清基地在哪里。他打开边窗,透过热带雨幕使劲看,对着应该是跑道的地方,飞机扑通落在了一尺深的水泊中间……从昆明到阿萨姆通常3个小时的航程,司各特和萨兹拼搏了5个多小时。同行的另一架飞机苦飞了近8个小时折回昆明,还有一架飞机失踪。
这样的惊心动魄,在中缅印运输大队屡见不鲜。所有飞行员都是冒死飞行,有的在一天内往返于阿萨姆和昆明,在5500米或更高空,飞行了2500公里,而且多在敌占区——除了在起点和终点,途中看不到一处地面,还要时刻和日机、冰雹、狂风、缺氧、迷航……搏斗。
C-46运输机艰难地飞越冰山雪峰(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馆提供)
1942年2月,“中国最后一条输血线”——滇缅公路被日军切断,中美被迫共同开辟翻越喜马拉雅上的“驼峰航线”。它西起印度阿萨姆,向东横跨喜马拉雅山、高黎贡山、横断山等巍巍雪峰,进入云南和四川,全长800多公里,平均海拔6000米以上。“驼峰航线”有“死亡航线”之称,短短三年内,竟有1000多架飞机失事。美国飞行员殉职上千人,中国飞行员牺牲近200人,这样的失事率绝无仅有。驼峰空运总指挥滕纳将军说过:“二战中,在两个同盟国间飞行,飞机损失率竟会超过对德轰炸。这,就是驼峰航线!”无数飞机残骸散落高山深谷,形成“铝谷”,飞行员甚至凭残骸的反光就能找到航线。同盟国向中国运进燃油、武器、军队、衣食、药品……中国以钨、锡、桐油、水银、猪鬃等物资来换取,全部依赖驼峰航线。驼峰航线一度是中国抗战的唯一补给线,中国的生命线!
美国驼峰航线协会主席、援华老兵杰·温雅德曾174次飞越驼峰航线,航程15万多公里。2015年,他在人民大会堂接受习近平主席颁发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奖章,在采访中感叹:“那时,不论什么气候条件都得飞,真是玩命啊!”
正是司各特及其战友,在驼峰航线上用青春、鲜血和悲壮书写了史无前例的空运奇迹。
杰·温雅德,92岁(本文作者2015年摄)
在阿萨姆,空运队员与单调、艰苦和疾病做斗争,在泥里吃饭,在泥里睡觉,吞咽吃不惯的当地食物。司各特说:“水牛肉特别硬,嚼不动,你越嚼,嘴巴里的牛肉就变得越大。”更痛心的是,运输机没有火力配备,惨遭日本零式战机屠戮。
司各特驾驶运输机挨打,满身战斗机技能没有用武之地,心里别提多憋屈了。他经常空运货物到云南,便向援华志愿队的首领陈纳德倾诉苦衷。尽管志愿队的战机严重匮乏,不足100架,伤损占大半,作战时与日机比例往往是1:10,但陈纳德慧眼识虎将,破例拨给他一架从非洲新渡运来的P-40E雏鹰战机。
1942年4月29日,司各特拥有了阿萨姆运输大队的唯一一架战斗机,编号41-1456。他无比自豪,就像从父亲那里得到了第一辆自行车,通宵强记操作手册。翌日早,他在战机上画上援华志愿队的著名标志——鲨鱼嘴,等着油漆变干时,绕着爱机走了一圈又一圈,并将它命名为“老终结者”。
从此,司各特和“老终结者”结成了刎颈之交,40多天叱咤长空371个小时,逾12000公里,平均每天飞行超过7个小时,最多时一天10个小时,4次出击战斗。他曾在1942年5月5日一天内,炸毁日军的一架三菱97轰炸机、在滇缅公路上行进的多辆卡车和几百名日兵。他独自驾机为阿萨姆基地的运输机护航,攻袭日军机场和地面部队,轰炸日军船舰、弹药、仓库、桥梁、高射炮阵地……取得辉煌战绩,被誉为“一个人的空军”。为了迷惑日军,他把“老终结者”的螺旋桨涂上不同颜色,更换机身编号,从不同方向进攻,造成不止一架飞机在战斗的假象。
1942年7月,援华航空志愿队被迫解散,陈纳德组建美国陆军第14航空队第23战斗机大队,仅有12名新手飞行员、23名文职和地勤人员和29架伤痕累累、早该淘汰的P-40。司各特临危受命,担任大队长,下辖第74、75和76中队,分别驻守桂林、衡阳和昆明。他和德克斯·希尔、爱德·瑞克特、弗兰克·谢尔等5位原志愿队王牌飞行员,培训新人,颉颃作战,参加了衡阳、零陵、汉口、南昌、桂林、广州等多次空袭,以及香港大轰炸。在1942年7月到1943年10月期间,他飞行925个小时,完成了388次战斗任务,击落日机13架,而击落5架敌机就是王牌飞行员。“老终结者”的机身上密布两百多个弹孔,像是撒了胡椒面,引擎损毁,机翼断裂。它不得不被肢解,除了6挺50口径机枪装到了司各特的新战机上,其他所有部件分装给18架P-40。司各特觉得“老终结者”灵魂不灭,激励他和战友继续逆境作战,制服倭寇。
第23战斗机大队的飞行员在衡阳基地待命,其中几位在随后两个月的空战中牺牲(图片源自罗伯特·司各特《上帝是我的副驾驶》)
衡阳难休兵。日本基地环绕四周,日机不到1个小时,就能飞临第23战斗机大队第75中队的基地。
夜里,电话叮铃铃响了,中国翻译往地图上插小红旗,一面接着一面,日机就要来了。飞行员在预警棚苦守了一天,刚要坐下吃晚饭,一听见“警报”,连米饭、鱼和南瓜也扒不上一口,赶紧冲向飞机。有时,空袭不过是骚扰,压根见不着一架日机。飞行员疲惫地回到宿舍,头刚挨上枕头,便又听到“警报!警报!请快起床吧,先生!”他们便再次驾机升空。有时,日本鬼子会佯攻两三次,害得他们整夜在宿舍和预警棚之间奔波,而且浪费了宝贵的燃油。
陈纳德让司各特挑选最好的飞行员,组织夜间拦击。有2到4架飞机等候在不同高度,关掉机上灯光,在月色中“守株待兔”。在那个非常之夜,约翰尼·埃里森守在4000米的高空,往下300米,是阿加斯·鲍姆勒。
埃里森是一名超一流的空中才俊、战斗机飞行员和军官,来自佛罗里达州,对埃利森发动机了如指掌,甚至参与了它的设计。他曾经教过英国空军开P-40,又到过莫斯科,教苏联人怎么驾驶和修理。
4架战机守候在各自的高度。无线电里,理查德森报告日机的最新方位,5架日本轰炸机已经飞过长沙,在机场北边,高度4000米,正是埃里森守候的高度。一秒,一秒,又一秒。只听到他在无线电里说:“请看焰火表演。”他几乎和敌机编队并驾齐驱,6条子弹火龙齐射日本轰炸机,远比排气管的火焰还要耀目。第1架轰炸机起火,翻身旋转着往衡阳城坠落。敌机的炸弹,光焰万丈,但七零八落,没有命中什么目标。司各特已经飞近,进入了交战的高度。
1942年7月31日,在湖南耒阳,司各特首次击落的日本轰炸机(图片源自罗伯特·司各特的《上帝是我的副驾驶》)
单机追到第2架轰炸机爆炸后,第3架仓惶逃跑,映着满月,悬了几秒钟,便像大火球一样快速坠落起爆,着火的机油四处飘散。在皎洁的月光下,3架轰炸机接连爆炸起火,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昼。第4架轰炸机的引擎给打落了,掉头鼠窜,在机场北边15公里处叫鲍姆勒截住了。第5架轰炸机看见3架领机坠毁,赶紧俯冲,企图逃回日机基地。鲍姆勒紧追不舍,往北追了约50公里,终于把它打得起火坠落。
日军轰炸机编队全被击落。
当地百姓目睹日机残骸燃烧,啸叫着坠落,照亮了整个夜空。多少天来,他们对于日机的轰炸,尤其是夜间轰炸,一忍再忍。当晚,他们终于亲见了梦想中的还击,带着锄头、镰刀、大刀,任何能找到的武器,搜寻天上掉下的日本兵,报仇血恨。
但是埃里森的战斗机被打得千疮百孔,把这样的破飞机降落到机场,白天尚且危险,更何况夜里!他为什么不跳伞?是因为战斗机大队配件严重不足,若能把飞机降回机场,即使被打烂,那些零碎部件都能派上用场。但失去引擎的埃里森无法降落机场,只得迫降到湘江上。中队长德克斯·希尔摇着头说:“恐怕约翰尼回不来了。唉,多好的小伙子!”司各特痛苦地等待着,祈祷着。
就在大家放弃希望的时候,几天后,一支游行队伍走进了机场。中国卫兵走过人群,高竖大拇指,叫着“顶好!顶好!”(云南方言“顶好”,是美国援华飞行员最熟悉的中国话。志愿队王牌飞行员、少将查尔斯·邦德回美国后,甚至给小狗起名叫“顶好”)孩子们放着鞭炮。衡阳老百姓抬着轿子,轿子上坐着——缠着绷带的约翰尼·埃里森。
原来,埃里森落入江中,一游上岸,就被百姓围住了,以为他是日机上的鬼子。就在他们要把他大卸八块时,他突然想起一个中国词,大喊道:“美国人!”另外,美国飞行员都发有一块救命血符:方形布上印着中文“来华助战洋人,军民一体救护”,缝在飞行服的后背上。他们看后,立刻明白正是他击落了三架敌机,成了全城人心目中的大英雄。
当年的中国媒体都对中美携手抗战予以了高度的评价,如1942年8月9日《解放日报》社论《在华美空军战绩》中记载:“美国人民对于中国抗战,一向是热烈同情的。历年来,他们曾不断地给中国以精神和物资的援助。到了现在,中美两国已经成了并肩作战的同盟国。打击日寇,已经不是中国一个国家的职责,而且也是英美等国共同的任务了。”
《新华日报》多次报道陈纳德将军和飞虎队出征的事迹
梅里安·库珀上校是空战英雄,曾援助波兰,荣膺波兰军队的最高勋章。他也是陈纳德的得力参谋长,爱抽烟斗,曾连续6天6夜,策划如何进攻日军经过香港的最大舰队,桌下堆着从他烟斗里掉落的烟丝,足有齐踝厚。1943年10月25日,10架B-25轰炸机在7架P-40战斗机的护航下,从桂林秘密启程。
司各特率领战斗机攀升到6000米,下方2100米是排成Y型编队的轰炸机,由海恩斯将军率领,3架各在V型的两边,一架在正后方。香港启德机场灰雾蒙蒙,敌机起飞迎击。
炸弹舱门打开了,一串串黄色的炸弹开始下落,爆炸接二连三,燃油起火燃烧。黑白烟雾混合着日军高射炮弹的硝烟,散发着刺鼻的异味。司各特看到轰炸机机翼上的颗颗白星——美国空军的标志,他流下激动的泪水,高喊道:“来吧,小鬼子们!”
他俯冲下去,盯住了闯进瞄准器的第1架零式,从约1000米处开始射击,他离B-25轰炸机群太近了。轰炸机的炮塔也开火了,橘黄的炮火流喷涌而出。他离那架零式还有400米时,看见151号P-40疾飞插进,盯上了它。是德克斯·希尔。那架零式企图急转攻击轰炸机,希尔将它一举击落,起火爆炸了。司各特盯上又一架零式,近得可以看清日机飞行员的面孔,他毫不犹豫地将弹流射入了驾驶舱,将其击毙。
他转而进攻下方的另一架日机时,看见4架日机燃烧着坠向维多利亚港的大海。他做了一个半滚,俯冲,滑行,以便甩掉可能追尾的零式。他看到一架P-40正在射击一架日机,而另一架日机就在P-40身后。司各特向这架日机俯冲而去,弹火齐射之际,它也转身回击,在离他三四百码远处爆炸了,黑烟滚滚,坠入大海。
司各特环顾左右,完成任务的轰炸机都飞走了。4架双引擎日机——梅塞施米特式战斗机——正在横冲直撞。他在领头机上方很高处,便远距离猛射它的引擎。它转而俯冲,他紧追不舍,笑它犯了日机放弃爬高优势而选择弱项俯冲的通病。司各特离它不到50米,把它打到起火,坠进海里。
几十架飞机在酣战中驰骋形成的汽带纵横交错,汇聚成云,遮天蔽日,到处都是燃烧坠机散出的道道黑烟。
紧接着,一幕情景揪紧了司各特的心——在香港斯坦利要塞的英美战俘营里,一大群战俘伫立向他的战机挥手欢呼。他们已被日本人关押近一年,天天盼望同盟国的飞机攻袭香港。司各特发誓一定卷土再来。
桂林秧塘基地的山洞指挥所,牌上是以文森特(C.D.Vincent)准将名义的公告:本岩洞非防空掩体,非请莫入!站岗值勤的是中国士兵(美国飞虎队桂林纪念馆提供)
司各特击落了4架敌机,击伤若干后,仍不尽兴。独自攻袭日军麇集的九龙半岛酒店。一直打到弹尽,才穿过烟云,疾离日占区,飞往桂林基地。
每次飞行员出征,“老头儿”陈纳德都会遥望天空,等候“他的男孩们”归来。这次,司各特又是最后归来,陈纳德站在桂林秧塘基地的岩洞指挥所外,望眼欲穿。司各特在低空飞进时做了一个代表胜利的滚翻,报告说:“将军,我确定打下了4架。”陈纳德握着他的手,喜出望外,“那总共就打下19架了。”而这次大胜仅付出了失去一架战斗机和一架轰炸机的代价。
同天,敌机接近昆明,因病住院的库珀上校一骨碌离开医院,负责保卫那里的基地。他派以谢尔为首的第76中队起飞迎敌,不仅拦截了敌机,挫其进攻,而且击落了8架。这样,第23战斗机大队在1942年10月25日敌机击落榜上的数量就达到了27架,并且实施了3次超级成功的轰炸。
此后,日本人加强了对香港的空中巡逻,陈纳德故意放话说要二炸香港,实际上派海恩斯、司各特、希尔等战将轰炸印度支那(今越南)、广东等地的日军基地和港口。司各特说:“1942年11月27日,我们在中国的最大轰炸机群和战斗机群,共有14架轰炸机和22架P-40战斗机,进攻广东日军基地。和我们厮杀的45架零式,确认被打下了29架,而我们一机未损,一人未失。”
地勤人员往第23战斗机大队的P-40战机上装弹药(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馆提供)
第23战斗机大队的P-40战机为中国驻印远征军提供空中支援(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馆提供)
美军的救援队卖力工作,想把沉入湘江的P-40机捞上来。水深逾四米,水流湍急。中国村民早就表示帮忙,却被谢绝。救援队有现代器械,连干3天,却未能捞出坠机。司各特自忖:中国百姓什么机械都没有,能行吗?
当地百姓撑着竹筏,数百次潜入江水,把一根根竹竿放在机身下面,为坠机做了一个巨大的竹架,然后把竹架捆绑在机身上,从机翼下拉出绳索。美国人笑眯眯地看着这些奇怪的努力。司各特甚至听见战友讲:“反正中国人多,他们爱咋干就咋干吧。”
第二天傍晚,当地百姓依然不知疲倦地干着。突然,船夫们划动驳船,扣在飞机上的4根绳索绷紧了——飞机的舱盖和机身浮出了江面!司各特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激动得嘴唇发抖。他写道:“但是,中国人既没有欢呼,也没有激动,而是一如以往地坚忍严肃,好像知道自己肯定会成功,不过是等着疯狂的美国人玩够了所有的现代工具,再收拾烂摊子。”
中国军民将9000磅的P-40浮上了江面,拖上了江岸,又拖到机场。地勤人员费力修补后,它又能上天和日机斗法了。“感谢辛勤而高超的机械师!感谢勇敢的中国百姓和船夫,他们具有百折不挠的耐力,全心投入,从不知道什么叫‘不可能’!”司各特由衷感叹道。
在华期间,司各特一次次被中国人的坚韧、智慧和感恩所感动。他看到中国人被日机轰炸,四处流亡,一边从废墟中抬走死者,一边不停地修路和飞机场。他看到中国妇女奔向炸弹坑,扒寻着孩子的尸体碎片,擦去亡夫脸上的泥土,悲痛欲绝,却对他报以微笑。他疑惑地看看陈纳德,陈答道:“司各特,别误解。她是想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能微笑面对。”他看到中国人给飞虎队送来锦旗,庆贺空战大捷。他看到美国飞行员闻警奔往机场时,沿途的孩子会竖起大拇指,一遍遍地喊:“顶好!顶好!”
抗战时中国军民救助美军飞行员的宣传海报
最让司各特感动的是:一天,他看到一群中国百姓围着自己的战机,默默在雨中等候。他纳闷地赶去指挥所,回来时他们仍然冒雨在等。翻译说他们为了见飞机的主人,跋涉了整整一夜。衣衫褴褛的孩子、老人、苦力和老师,向他鞠躬,高举大拇指,大声喊道:“顶好!顶好!”并且自豪地指着他飞机上的12面日本小国旗——表明击落了12架日机。司各特热泪盈眶,连声道谢。他在自传《上帝是我的副驾驶》中写道:“中国人民给我的莫大荣誉,已高过他们国家授予我任何一枚奖章。尽管中国的海岸线落于敌手,国土沦丧,这个民族的心是自由的,而且永远自由。我相信,这份深情厚谊让我微笑着迎面冲向日本战斗机,或者猛射日本轰炸机。”
独御战机,司各特喜欢在引擎的轰鸣声中背诗,尤其酷爱为抗战而捐躯的飞行员约翰·梅格的肺腑之言:
在燃烧的令人神迷的无垠穹苍,
我轻松优雅地御风飞翔。
那里从未有云雀,甚至雄鹰飞过,
我沉浸在安静的冥想。
踏进无人涉足的神圣高空,
我伸手,触摸上帝的脸庞。
1943年,司各特出版自传《上帝是我的副驾驶》。此书名源于昆明。日机的子弹洞穿了司各特驾驶座后的护板,打进他的身体。做手术的老医生为了分散他对疼痛的注意力,就一直跟他讲话。老医生很难相信,他独驾战机,扔炸弹,用6挺机枪射击,加燃油,导航……负伤降落。最后,他带着怀疑的眼神说:“上校,你在天上,孤孤单单一个人,是不是一边对着无线电自言自语,一边开枪?”没等司各特回答,老医生继续道:“孩子,你在天上不是孤独的一个人。即使战机里只有你一个人的位置,你却拥有世界上最伟大的副驾驶。”
陈纳德将军为该书作序,他慷慨陈词:“司各特上校统领的战斗机大队,总是和数倍于己的敌机作战,敌我飞机之比常是5:1。战斗机大队的飞机和设备严重磨损,补给极其不足。但是,司各特和他的飞行员们拥有一项取之不竭的资源——勇气,同时拥有无穷的动力和永不言败的灭敌热望。……以光荣的战绩无可争辩地证明,只要设备和供给得到保障,就可以消灭敌寇,将他们逐出中国。”
原日本华中派遣司令部参谋长高桥中将在调查中供认:“由于美国第十四航空队的活跃,影响日军60%的兵力不能充分发挥作用。如果没有他们,日军便可随心所欲想打到哪里就打到哪里……”
是的,如果没有司各特们来华浴血战斗,如果没有中国军民不计代价地付出,如果没有世界反法西斯同盟的形成,抗战的历史将会改写,中国和世界战后的命运也将另有春秋。
1944年,司各特执行任务,飞临长城,从此就有了长城情结。1980年,年逾古稀的他获得中国政府批准,背着30公斤的干粮,在长城上徒步百天,行程三千多公里。晚上就睡在长城脚下。他沿途向农家买水果,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用给钱,您是我们国家的贵宾。”
最后,仅以《抗战飞虎赋》敬献中外抗战将士及所有为和平而奋斗的人们:
朔风猎猎,征途漫漫,
冰塞黄河,雪封高山,
千古神州,万里赤县,
烽火峥嵘,难忘抗战!
国土沦丧,生灵涂炭,
血流漂橹,尸积成山。
华夏儿女,誓御外辱,
血肉长城,不胜不还!
滇缅公路,赤手赶建,
林莽峻岭,九曲蜿蜒。
南侨机工,洪流烈焰,
千计豪杰,殒身国难。
远征铁师,血战城垣,
松山攻坚,腾冲围歼,
龙陵会战,滇西血染,
廿万将士,十万牺牲,
誓死征讨,光复家园。
冰雪驼峰,死亡航线,
“铝谷”胆烈,坠机连绵,
忠骨累累,气冲荒寒,
前赴后继,勇闯鬼关,
中美合剑,杀寇蓝天。
飞虎遨游,万众齐欢,
昆明首捷,桂林获胜,
怒江阻击,保山鏖战,
衡阳拼夺,汉口轰炸,
台湾奇袭,香港捷传,
壮哉天将!壮哉霄汉!
敌机纷落,敌舰沉残,
敌气日衰,敌数渐完,
军民同仇,枕戈待旦,
收复失地,还我河山!
千万牺牲,八载抗战,
芷江受降,日寇白幡,
中国胜利,中国凯旋!
中国胜利,中国凯旋!!!
昔年猛士,今朝后裔,
漂洋过海,翻越重山,
英雄重聚,义薄云天,
四海流芳,八荒长传。
旧物如新,音容宛然,
碑铭作证,祭拜永年,
英灵安息,丰功恒念,
千秋承载,万代绵延。
滔滔天风,茫茫尘寰
丹心如日,壮思如岚,
鸿鹄报国,青史抗战,
秉承遗志,袍泽并肩,
一带一路,中国梦圆,
和平万岁,砥砺向前!
(2018年1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