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优文
夏海特别迷恋女人的乳房。也为此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你这个只能算有恋乳症倾向,不必治疗。问及原因,医生说,应该是你在婴儿期失去母亲,又没有固定的奶妈,东家吃一口,西家吃一口,整天处于寻找乳房的过程中,时间久了,就形成这种倾向了。
关于自己的母亲,夏海毫无印象。因为他生下才几个月,母亲就自杀了。至于自杀原因,有人说,是因为家庭出身。但夏海不太相信这个,母亲娘家是地主,可父亲家是三代贫农啊!也有人说,是因为夏海的外公游街批斗后跳河自杀了,他母亲受不了打击,也自杀了。夏海对此也不大信。他是属猴的,他出生时已是1968年,“文革”高潮已经过去了。而且比起老父亲的死,一个已做了母亲的女人,应该更在意自己吃奶的儿子才对。但说母亲死于产后抑郁症,夏海是相信的。
从心理医生那里出来,夏海对医生的分析也怀疑上了。因为说他自小处于寻找乳房的过程中,也不对。他自己清楚地记得,他有迷恋女人乳房的意识,是十三四岁的某一天。
那一天,是一个阳春三月的日子,叶绿了,花开了,天热起来了。虽然包产到户了,但罱河泥这种活,还是队里统一请罱泥船家过来,每家再派人去帮忙。罱泥人撑了小船,把罱泥夹子伸到河底,再借水力,将污泥提上来,卸在舱里。河泥满舱后,再一锹一锹的,将河泥堆成积肥的泥塘。罱河泥是苦活,也是一项有趣的农活。这个时节,不算农忙,干活的节奏也不快,当一船河泥进了泥塘,一圈人就坐下来,男人拿出烟来抽,女人就说着闲话,或者纳着鞋底,大家说说笑笑,打发着愉快的时光。
队长黑头一屁股坐下来,装上一筒烟,对着水烟筒吸起来,长长吸了一口,停下来,盯着一个小媳妇,一本正经地问:
“哎,白洛克,我一直想问你一桩事情的。”
白洛克,是一种浑身雪白的鸡。这个被叫作白洛克的,是上一年春节刚嫁过来的小媳妇,因为长得白,就给起了个白洛克的绰号。小媳妇也不生气,谁让自己生得白呢。
“嗯,啥事?”白洛克也一本正經地抬起头,等着队长问话。
“嗯,那个,那个,你家穿条,怎么样?”穿条,是一种身长而瘦的小鱼。白洛克的丈夫,因为长而瘦,从小就被人叫作穿条了。
“什么怎么样?”白洛克一脸迷茫。
“唉,就是力道怎么样啦?”黑头装作不耐烦的样子。
有的人已经嗅出一点味道了,暧昧地笑。有的人,还蒙在鼓里。
黑头“啪啪啪”地敲掉水烟筒里的烟灰,叹口气,像是不耐烦地说:
“我是问夜里,穿条瘦成那样,力道大不大?”
这下子大家都听明白了,笑声一片,荡漾开来,一直向着水面飘过去。
白洛克当然也听懂了,到底是奶着孩子的小媳妇了,不是姑娘家,她脸一红,马上就反攻了,她腾地跳起来,捡起一块碎砖,朝着黑头就砸过去。黑头拔腿就跑。砖头砸偏了。白洛克又捡起一块,跟在黑头后面追。两人沿着泥塘,一圈又一圈。一个追,一个跑,一个撒着泼骂,一个可着劲调笑。周围是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夏海抱着一把钉耙坐在角落里,他注意到,随着白洛克气喘吁吁地追黑头,她胸前的一对,鼓鼓胀胀的,上蹿下跳,特别活跃,夏海觉得真是好看。他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对眼前晃来晃去的好风景,自己从未注意,很后悔似的。他后来把这一天的感觉,叫作顿悟,或者叫醍醐灌顶。
夏海家住安桥东街,隔壁就是穿条家。穿条姓王,是家里的老小,他有一个大哥,大嫂已接连生了两个女儿。白洛克头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这儿子一生下来,白洛克就觉得对老王家做出了巨大贡献。天热起来,东街上人来人往。白洛克坐在自家门口,撩起衣襟给儿子喂奶,也不太避人,有点显摆的意思。白洛克皮肤白,儿子也白,人见人爱。女人们见了,过来逗逗孩子。男人们见了,偷偷瞄几眼孩子嘴边白白的一团。
自那一天之后,夏海走过白洛克家门口,就也有了偷看的欲望了。但在白洛克眼里,他还只是个孩子。
“哎,夏海,孩子尿了,你去屋里给我拿块尿布来。”白洛克一边奶孩子,一边指使夏海。
一个男人上工路过,放下手里的锄头,油腔滑调地说:
“为什么不叫我去拿?”
白洛克听了,一笑。她本来也喜欢跟男人打闹,就招招手说:“来,过来,你过来。”
那人不敢过来,嘴里却又不肯服软,说:“我过来,是要有好处的。”
“好啊,要什么好处?”
那人一指白洛克胸前:“让我也尝一口。”
白洛克一边说“好啊”,一只手就握住了一只鞋,那人说完,知道白洛克会恼,拔腿就跑了。白洛克扔过来的鞋子,落在了他身后。
夏海过去捡起白洛克的鞋子,放在她脚下,抬头时偷偷瞄一眼,孩子正趴在白嫩的奶子上,“滋嘟滋嘟”,全力吸着奶汁。
白洛克见四周没人,夏海又傻站着,就对着他浅浅一笑,指指自己胸前:“尝一口?”夏海吓得一转身,撒腿就跑。身后传来白洛克放浪的笑声。
过了多少年后,夏海还会想起那天,想起白洛克的浅笑,想起她说的“尝一口”三个字。夏海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迷恋女人的乳房,就是从白洛克开始的。他也不知道别的男人是不是跟自己一样。等他上了大学,读书多了,见识多了,才知道,哦,男人都是一样的。后来他读到陈独秀的《乳赋》,不禁窃喜,心想,革命家到底是有勇气的人。他把赋抄在笔记本上,秘不示人,成了他一个时期的意淫文字:
乳者,奶也,妇人胸前之物。其数为二,左右称之。发于豆蔻,成于二八。白昼伏蛰,夜展光华……
要说夏海是一个多么好色的男人,他自己也不承认。他虽然是个有钱的男人,但私生活还算是检点的。他就那么一点癖好,譬如他会经常去一个叫凤凰涅槃的高档浴室,每次叫一个技工,不一定漂亮,但要丰满。他并不要她按摩,却要求按摩她一下。还好,还没有碰上拒绝他的,碰上他特别满意的,就另给些小费。她们大都很喜欢他,说他出手大方。凤凰涅槃是在乎他这种常客的,时间长了,来了新技工,领班也会主动联系他。
说起来,白洛克最多只能算是启蒙了他,他第一个亲近的女人,是他的邻居兼同班同学庄玲玲。
庄玲玲的老爹庄宗圣,是夏海的老师。街上的人都知道,老庄是特别宝贝这个大女儿的,看得也紧。有人看不过,就开玩笑问:
“庄老师,什么样的小伙子,才配做你的女婿啊?”
庄宗圣认真想了想,一本正经答道:“要喜欢读书。”
“那只要成天捧本书,就可以啦?”
“那怎么行?必须会背100首唐诗,50首宋词,30篇古文。”
那人笑了,说:“人家会不会,你怎么晓得?”
庄宗圣嘴一撇,吐出两个字:“面试!”
从此之后,周围的人都知道了,要娶庄玲玲,必须得读书背诗。
夏海书读得好,庄宗圣喜欢,又跟庄玲玲是一个班的,最符合条件,所以街坊就常开夏海的玩笑。见夏海在玩扑克,就有人装出很着急的样子:“夏海,还不赶紧回去背唐诗?”如果见夏海在看书,又装作关心的樣子:“夏海,唐诗背了多少首啦?满100了吗?”
一时之间,唐诗、宋词、古文,成了安桥年轻人打趣的口头禅。庄玲玲知道后,怪老爹书呆子,让人笑话。庄宗圣一笑:“让他们笑去吧,哼,我们读书人家,就这规矩。”庄玲玲见无法跟老爹说下去,只得一转身,走了。一对辫子在背后甩来甩去,显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20世纪80年代,是个全民追求知识的时代。那时候,对于喜欢读书的男女来说,交往最好的媒介,就是换书看。进入中学后,庄玲玲长得越来越引人注目了。她不算很高,但也不矮,皮肤说不上特别白,但清爽、干净,脸上一点毛孔都找不着。脸盘小小的,眼睛也不算大,但细长细长的,秀气。她小巧玲珑,自自然然,浑身上下,哪里看着都让人觉得舒服。她开朗活泼,笑点不高,一句平常的话,你没笑,她笑了;你微笑,她却已经大笑了。但对夏海来说,庄玲玲最可爱处,还在于她胸前。自从那天罱泥塘边,夏海受了白洛克的启蒙,看庄玲玲的眼神就不一样了。那天在庄玲玲家灶屋里,像平常一样,他们说着闲话,突然之间,门外有了什么响动,庄玲玲头伸出门外,身体拧着,胸前凸出的部分,像是有意对着夏海似的。门外的光,照在那块神秘的地方。他看着看着,不觉痴了。
一天上英语课,夏海走神,老师偏偏提问到了他。他站起来,面红耳赤。庄玲玲坐在他前排,回过头轻声提示。他像个鹦鹉似的学舌了一遍,眼睛却鬼差神使,又偷偷看向她那里了。老师也是个很调皮的年轻人,故意说,哎,夏海,眼睛看哪里?看着我。夏海满脸通红。后来,同学见了夏海,都要故意说一句,哎,眼睛看哪里?哎,眼睛看哪里?如果庄玲玲在旁边,他们就会说得更起劲,她就会也跟着满脸通红。
夏海与庄玲玲,两人关系的突飞猛进,是在高考后的那个暑假。
那天吃过晚饭,庄玲玲走到门外,夏海已在暗处等着了。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看看离街还不远,就又朝前走,一直走到了运河边的小树林里。这里离安桥街已经有两三里了,人声已远去,树林里黑黢黢的,一片宁静。这个地方,早些年也曾热闹过一阵。那时,安桥的下乡知青多,城里人浪漫,男男女女的,到了傍晚,三五成群来河边散步,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后来,许多知青进入了恋爱阶段,这里就成了谈情说爱的天然公园。再后来,有些人就在这里做了出格的事,公社就派民兵巡逻,把那些野鸳鸯都吓跑了。知青陆陆续续回城后,这里又冷清了下来。
运河边的路,都是土路,弯弯曲曲,高高低低,路边的野草、灌木,不时会挡住去路。太阳虽然落山多时,但并没有带走暑气,风吹过来,好像也是热的。夏海是约庄玲玲来谈未来的。他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到了,是省城的一所大学。那个时候,考上大学,跳出农门,那是了不得的人生大事。他知道庄玲玲心里难过,她差了20多分,没能达线。庄玲玲还在为要不要去复读纠结着,要是复读一年,再考不取呢?
夏海今天约庄玲玲出来,就是要鼓励她复读的。他对未来豪情满怀,他要庄玲玲明年考到他的大学去。“这样,你就是我的小师妹了。”黑暗中,夏海得意地看了庄玲玲一眼。庄玲玲苦笑了一下,“哼,小师妹,想得美。”顺手就打了夏海一下。庄玲玲比他还大几个月呢。夏海考场得意,胆子也大了,就势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往怀里一带。周边黑漆漆的,一个因为得意,激情满怀,一个因为失落,需要慰藉,两个年轻的身体,就紧紧贴在了一起。夏海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是他迅速把手伸向了她那里。那是个看了无数次,从没敢碰触的神秘之所。夏海也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手一搭到那地方,自己全身就好像麻了一下,她的身体也颤了一下。
第二天,夏海远远看见庄玲玲,她嫣然一笑就躲开了。夏海也好像羞于见她似的,当天没敢去找她。接下来的那几天,夏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天更加热了,热得人一动就是一身汗。夜里更是如此,不到半夜别想睡得着。夏海好像丢了魂,只要一有机会,就要和庄玲玲见上一面,哪怕是几分钟,也是好的。有时,一个在屋子里,一个从门口走过,眼神一对上,好像也算过了瘾了。当然,如果趁着没人,抱上一抱,那就更好了。夏海现在是天之骄子,不用下地,自由自在,谁也不管他。庄玲玲本来情绪是低落的,但每次只要和夏海在一起,还是开心的。
离夏海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那一天吃过晚饭,人们都坐在自家门口乘凉,夏海却不坐,转到东转到西的。白洛克就取笑他:“大学生,狗旋屎什么呢?”白洛克已经不比当年了,脸没那么白了,身体像吹了泡泡似的。
夏海不理会白洛克,依然在东街转圈,这家坐坐,那家聊聊。他转到庄家门口,没看见庄玲玲,就陪着庄老师扯闲篇。庄老师见了夏海,话自然就多了,说起大学生活如何如何,头头是道,滔滔不绝。庄宗圣是文革前的大学生,做学生时管不住自己一张嘴,就被划了右派,下放到安桥。庄师母不认得几个字,土生土长的东街人,最不喜丈夫文绉绉酸溜溜,见他又在跟夏海聊大学的事,脸上就不大好看。夏海见了,有点尴尬,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夏海漫无目的地晃着,走到水塘边,一个人影过来了,臂弯里挎着一只篮子,正是庄玲玲。他见四周无人,一把抓住她,顺势抱住,两人都不敢发出声音。此时光线虽暗,但这里离家不远。他轻声说:“等会儿出来一下。”她没吭声。他看着她向家里走去,就远远地跟着,一直目送她走进了家门,就又傻乎乎地在街上转。夜凉了,大家都收起门板,准备回家睡觉,他却越发燥热起来。
夏海家就一间屋子,夏海娘死了,他爹只是在外村搭了个寡妇,没有再娶。他爹好一口酒,不识得几个字。东街的老人都说,夏海读书好,是随他娘。夏海也听老人说过,娘如何漂亮,又如何喜欢看书写字。小时候,夏海和爹一起睡,小学毕业后,他就搬到堂屋睡了。他吃不消爹的呼噜声和满嘴的酒气。
堂屋临街,夏海回到家,坐在床上,感觉身上还是黏糊糊的,就开着门,手里拿一把蒲扇,“哗嗒哗嗒”扇风。姑妈家造新屋,他爹去帮忙了。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冷清清的。他时不时走出门去看看,庄家已经黑了灯。
庄玲玲进门时,夏海手里捧本书,瞌睡已来了,模模糊糊的。后来想起来,夏海觉得真有《聊斋》里书生会狐仙的味道。过了多年后,夏海又领悟到,女人其实比男人更有勇气。男人做缩头乌龟的不少,女人却很少瞻前顾后的。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来跟你说一声的。你睡觉吧,不早了。”庄玲玲抱歉似的一笑。夏海有点喜出望外,一把拉住她,随手关了灯,又去把门关上。庄玲玲也没有阻止,两人坐在床上,夏海的手,又不老实起来。过了一会儿,夏海又把嘴亲到了她脸上,蹭来蹭去。蹭了一会儿,庄玲玲就主动起来。他顺势把她搂紧了,感觉身体的某种本能,正在向全身弥漫。时间久了,她身体也软了,终于也不反抗了。但等真到关键处,她又怕了。他还没来得及动作,窗外传来“啪嗒”一声,不知是猫还是什么。他“呀”的一声,既痛快,又遗憾,也有点后怕。她整好衣裳,摸黑开了门出去。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呆呆的。
自那夜之后,夏海再没近距离接触过庄玲玲。那天夜里,庄玲玲离开他家,刚进家门,她娘已经坐着等她了。她一脸煞白地接受了审问,连一个细节都没放过。审问完毕,她娘松了一口气。但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天,夏海和庄玲玲的事,就传得满街的人都知道了。有人说夏海考上了大学,胆子大了,把庄玲玲给睡了。又有人传,庄玲玲看夏海考上大学了,是自己靠上去的。一夜之间,两个年轻人,都没脸在安桥街上露脸了。夏海去了姑妈家,过了几天,就去省城念书了。庄玲玲去了溧阳她姨妈家,后来就嫁在那儿了。原来,年轻人没有经验,大热天的,屋子又靠近街面,两人亲亲热热的,能不让人听见?据说,就是白洛克听见了传出去的。这是夏海后来才知道的。等他再见到庄玲玲,已是大三时的暑假,庄玲玲那时不仅结婚了,而且已经生了小孩了。“为什么不去找我?”他红着脸说。“找你有什么用?我妈说得对,我们不般配。”她眼睛一红,忙去哄孩子,不再说下去。
夏海大学毕业后,也谈过几个女朋友,但他都不满意她们的身材。后来跟他结婚的,是外贸公司跑外勤的,性格开放,身材丰腴,他特别满意。但好景不长,生过孩子后,竟然与一般人相反,她的身材不是更丰满了,而是消瘦了。当她得意扬扬于自己身材的苗条时,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狗屁苗条?从此就有些冷淡。夏海生意成功,家里的钱一天天多起来,夫妻关系却一天天变淡了。她整个人的想法也变了,中国的什么都看不惯,警察、医生、老师、空气、水……啥都不如国外。女儿初中毕业,她就坚持要送女儿出国读高中。后来,她也出去了,说是陪女儿。再后来,她说不回来了,给他两个選择,要么移民,要么离婚。他说,离就离,吓唬谁呢?他原本就喜欢到处跑,老婆出国后,就更是跑得勤了。
夏海遇到黑天鹅,是在驴友群里。见过几次,就慢慢熟了。
那天是夏海48岁生日,在阿坝四姑娘山。前一天刚从冰雪覆盖的山顶上下来,人一下子从冬天回到了夏天。大家都很疲惫,一起来的6个人,登山前后,本性毕露。有的在山下是好汉,登山路上,两腿发软,浑身发抖,下得山来,人都蔫了。倒是唯一的女队员黑天鹅,关键时刻表现出了英雄本色,不仅自己不找人麻烦,还一路帮着照顾人。
夏海经商多年,有钱有闲,人又热心,就自然成了头,大家都喊他队长。队里有个规矩,大家在一起玩,交往就停在玩的层面,彼此以网名相称。夏海网名皮猴子。除了黑天鹅,还有蟑螂、地鳖虫等人。这规矩也是夏海定的,怕的是交往深了,问题就多,问题一多,交往就长不了。那天大家都累瘫了,睡了一整天。没人知道那天是他生日,夏海对于生日不生日的也不太上心。
吃过晚饭,夏海出门散步,猛然想起,自己48,虚年龄49了,按老家的规矩,男人50,做9不做10。照此规矩,自己就该做50大寿了。夕阳正拼尽全力,把余晖洒在藏家客栈的墙上、屋顶上,路上走着的,三三两两,都是说着各种语言的陌生人。他忽然想起老婆,想起女儿,已经快两年没见了。不知为什么,他内心深处,那一块最柔软的地方,好像一下子就被触动到了。
正是在这个时候,黑天鹅出现了。她刚洗完澡,头发有点湿,也有点乱,穿一条吊带长裙,细细的腰带在身后打了个结,越发显得腰是腰,胸是胸的。夏海也不知道黑天鹅是做什么的,只知道读大学时迷上了旅游,而且是深度游,喜欢冒险。
“嘿,皮猴子。”她先看见夏海,挥挥手喊他。
夏海一回头,心里莫名一喜。他也朝她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他没问过黑天鹅的年龄,目测应该是二十八九。皮肤紧致,体能好,充满活力。她的身材,也不知为什么,让他有一种亲切感。
黑天鹅走近夏海,见他脸色不太好,问:“怎么了?”
夏海忙搬出一脸笑:“没什么呀。”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夕阳终于撑不住,落下去了。藏民的篝火点起来了,烤全羊的香气,也飘过来了。夏海一指路边,再来点?黑天鹅摇摇头说,吃不下了。夏海说,那去酒吧坐坐?她一下子笑了,打了个响指说,OK!
夏海平时话不多,但酒一下肚,却是个喜欢倾诉的人。从他断断续续的话里,她才知道,今天是他生日。这个男人孤身一人,老婆和女儿都移民了,他和老婆正在办离婚。
聊起为什么喜欢到处跑,两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要是一个人,活了一世,都说不上喜欢什么,那才真是白活了呢,你说是不是?”他把杯中酒一口喝干了,“你呢,过得怎么样?”
她瞪大眼睛,对他的突然发问,显得毫无准备。
“一个自由人,想干吗干吗呗。”她应付了一句。
他盯着她看了一眼,没吭声。
“你除了爬山,还喜欢什么?”她想让话题回到他身上,故意问。
他低头想了想,眼睛一亮,眼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他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只是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坏笑。
夏海与黑天鹅的深入交往,是在“丙察察”之行后。丙察察这段路并不长,只有两百多公里,号称是“走最烂的路,看最美的景”,风景充满原始之美。但坑洼、乱石、塌方、流沙,充满危险,路两边不是滔滔怒江,就是悬崖绝壁。
夏海对自己的车技,很有信心。熟悉他的朋友都说,坐他开的车,就像坐保险箱。车上4个人,除了他和黑天鹅,还有一对小情侣,也是从延州一起来的。走完全程,大家都松了口气,仿佛从鬼门关转了一圈,既紧张又刺激。那天到察隅,已近半夜了,大家匆匆吃了点东西,倒头就睡了。夏海说,我们明天再聚吧。小情侣突然说,他们改变计划,明天要去梅里雪山,就此别过了。夏海说,好吧,后会有期。又问黑天鹅有什么安排,黑天鹅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说,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第二天,大家都起晚了。夏海走出房间时,黑天鹅还没起来。他在客栈外抽了颗烟,溜达溜达,一直等黑天鹅开了门,方才一起出去吃东西,两人仿佛有了一种默契。
察隅说起来是个县城,可规模远比不上江南一个小镇。房子高高低低、疏疏落落,人口估计也就几千。但那种边陲风情,却使两人流连忘返。河里的水,清清的、凉凉的。远眺群山,山顶终年积雪。
黑天鹅感叹说,真是世外桃源啊!夏海说,这个县,还有一小半是印度占着的。黑天鹅睁大眼睛,真的吗?夏海说,那还有假?这里与印度、缅甸,都是接壤的。黑天鹅大胆调皮地笑道,你有什么打算?夏海就回了一句,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黑天鹅一笑,夏海也一笑,都笑得有点暧昧。
这天夜里,自然而然地,两人就睡到了一间房里。黑天鹅的肤色,由于长期的户外活动,是西方时髦的浅咖啡色。她的全身,各个部位,都是紧紧的,充满弹性的。但她的好处,似乎又不仅在此,到底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来。她好像有一种魔力,是前世就有缘,就有过肌肤相亲?他如在梦境中,像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
夏海的离婚手续办妥了,他一下子成了钻石王老五。他与黑天鹅的交往也越发大胆,越发名正言顺起来。慢慢地,对于她的情况,夏海也知道了个大概。她老家在溧阳山里,父亲是做建筑的,常年在外地,家里就母亲一个人守着。她自己呢,大学毕业后,做过文秘,也做过导游,现在给一个网站“打短工”,业余也创作些段子,赚些碎银子花。彼此的情况,两人都不愿深问。
一天,在夏海家里,两人半躺在床上看电视。电视里正好播放“记住乡愁”节目,有山有水的小镇、古色古香的老街。夏海突然想起了安桥老街,一些老记忆被勾了出来,就问:
“你们山里的景色如何,能不能去建个房子,得闲时去度度假?”
黑天鹅一听说:“好啊!不过我家的房子,可是现成的,不比度假别墅差呢。”听她讲,她读大学时,父亲在家建了别墅。建好不久,就与她妈离婚了。原来是外面早有了女人,生了个男孩,现在该读初中了。
“那就是你爸觉得亏欠,补偿你妈的啰。”
黑天鹅说,她就是从那以后,才开始到处跑的,觉得人生就那么回事了。
黑天鹅半躺在夏海怀里撒娇说:“我们那里自然风景好,空气好,我们就去那里终老山林吧!”夏海一捏她的鼻子:“你才多大,就想那么远了?”黑天鹅抬头看看他:“你不愿意啊?”“我是愿意啊,你年纪轻轻,能耐得住寂寞?”又说,“我年纪大概跟你爸差不多吧?”黑天鹅笑着说:“谁说的?我爸比你大5岁呢。不过我妈只比你大一岁。”又轻轻抚摸着夏海的6块腹肌说:“你这身材体格,哪里像近50的人啊,你就少说10岁,谁不信啊。”夏海听了,笑着说:“小嘴真甜。”
自夏海和黑天鹅好上后,短途的自驾游成倍地增加了。两人都是自由人,想到哪里去玩,只要一有念头,哪怕天色已晚,手机上一查,只要还能订到房间,开上车说走就走。
一天,他俩从安徽开着车回来,路过溧阳时,日头偏西了。
“这里离我家不远了,去歇歇脚?”黑天鹅突然提议。
夏海一惊,不知道她是无意说着玩的,还是早有预谋。
他“嘿嘿”一笑:“这么冒冒失失闯进去,不礼貌吧?”
她也一笑:“自己人么,那么见外?”
“倒不是见外不见外的事”,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主要是我的身份,算什么呢?”
“那你说你是什么身份?”她虚晃了一枪。
“准女婿啦,还能是什么?”他学着电视里的港台腔,有点油腔滑调的样子,“新女婿上门,哪有这么随便的?起码也要选个好日子,带上点礼品吧?”
她“嘿嘿”一笑,一脸桃花。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她朝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如果真的去她家,前面一个道口就要下了。见她态度很坚决的样子,他一打方向,车子转到了匝道上。过了收费口,他把车停在路边,看着她,不说话。
“哎,我告诉你吧,我妈一个人在家,我顺路回去陪我妈的,你不要想岔了。”
“你跟你媽说起我了?”
她点点头。
他脑子里“嗡”的一下:“怎么说我的?”
“被她逼急了,只说有个朋友,刚开始交往,也跟我一样,是个闲人。”她一笑。
“这么简单?姓名、年龄、籍贯、职业、婚姻状况,都没说?”
“说什么,又不是婚姻登记。”
他摇摇头:“你妈就没细问?这不正常呀!”
“也不是没问,只是我没说。”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我知道的你那些事儿,什么移民啦,离婚啦,女儿啦,怎么跟我妈说?”她机关枪似的,有点娇又有点恼。
夏海看着她,笑了起来:“怪我怪我。”按照她的导航,车子朝一个叫李家竹园的村子开去。
黑天鹅姓李,本名李红。“你家村子里,都是姓李的?”
“都姓李,说是几百年前逃到山里的。”李红陪他说着闲话。
路越来越窄了,只听她对着手机说:“喂,妈,我们快到了。对对,我没开车,一个朋友送我的。是谁?见了不就知道了?”
夏海把车子开到李家竹园时,天色已快黑下来了。李家竹园,还真是名实相符,村里村外,长满了竹子。山上是大片大片的毛竹林,村里人家,房前屋后,刚竹、叶竹、哺鸡竹,品种繁多。进了村,李红指一指前面一处高坡说:“看见了吧?那个最漂亮的房子,就是我家。”夏海仔细一看,不远处一座白色建筑,醒目地矗在那儿。他想,她爹到底是搞建筑的,把自己家弄得这么精致漂亮。
夏海下车,一个女人已经站在了门口,身边一只松狮,摇头摆尾,颇为兴奋。夏海刚要过去打招呼,却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似乎忘了该怎么走路。那女人留短发,穿一件淡蓝色羽绒服,清清爽爽,精精神神。不是别人,正是夏海20多年没见的庄玲玲。夏海感到庄玲玲的身体,也明显地晃了一下。她并不像夏海想象的那样,发胖了,粗气了,穿着随便了。站在他面前的庄玲玲,身材匀称,比起同年龄的女人,不要说农村,就是城里的,她也算是显年轻的。夏海振作了一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走上台阶。松狮围着他嗅着,很友好的样子。两人眼睛一对视,夏海就知道,庄玲玲和自己的想法一样,也不想在李红面前暴露两人的关系。
“妈,这位就是,夏海,我朋友。”
“你好!”夏海点点头,“你们这里可真漂亮。”
“乡下么,马马虎虎。”庄玲玲淡淡地笑着。
李红小燕子似的,飞进了屋。松狮屁颠屁颠跟在她后头。
庄玲玲看着夏海,轻声说:“你,不老,还是那样子。”
“你也,不老,蛮看年轻的。”夏海竟显出一丝羞涩。
夏海进门,四处乱看。这是一套面积很大的别墅:进门是一个大客厅,摆设却是传统的,正面墙上的中堂,是一幅八仙过海图,对联的句子是:海市蜃楼皆幻影,身到蓬莱即是仙。一张八仙桌,一对太师椅,看上去材质不错。大客厅左侧,一套沙发,是按城里人家客厅的样式摆放的。
“你带客人转转,我去厨房。”庄玲玲交代了刚下楼的女儿,又看了他一眼。
夏海随李红楼上楼下转了转,最后一起来到后院。穿过后院,就是厨房。厨房很大,一隔为二,一半是灶间,一半是餐厅。灶间又分两部分,一边是城市式的,有煤气灶,橱柜、吧台一应齐全;一边是农村式的,有灶台,可以烧稻草、麦秸、豆秸。夏海正四处看着,突然看见灶间角落里,摆着个一人高的书柜。他大为好奇,走过去一看,里面竖着几十本书,有文学,有历史,也有旅游类的。夏海随手抽出一本,是叶嘉莹的《唐宋词十七讲》。回过头朝李红晃了晃:“这是你看的?”
“我妈看的。”李红手里在剥冬笋,有一丝得意。
夏海瞥见庄玲玲嘴角有一丝羞涩。
“哦,看书档次不低。”夏海嘴上夸赞着,心里想,书柜不放书房放厨房,看来是真读书。
“我妈可是才女,还当过好多年老师呢。”李红满脸笑意。
“代课老师,不是正式的。”庄玲玲补充一句。
夏海一下子想起了庄老师,想起了他当年的择婿标准,自己的读书习惯就是那时养成的。看来庄玲玲和自己一样,都还保持着年轻时的爱好。当年大家都觉得自己是最合适的女婿人选,谁知造化弄人,现在竟成了老人家外孙女的男朋友了。
夏海不说什么,装作无事乱翻书,随意翻到叶嘉莹讲李煜词,见一大段话下有红笔划的粗线——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这两句把我们古今所有的人类,不但是中国人,是古今所有的人类,共同的一个悲哀都包括在里面了——就是宇宙的永恒无尽与人生的短暂无常。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可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了呢?
花会再开,月会再圆,可是我们消逝的年华,我们消逝的往事,永远不回来了。“往事知多少”?一点一点一天一天地消逝,有多少往事都消逝了。
这段话的旁邊,写着三个字:说绝了。应该是庄玲玲的批注了。
夏海偷偷看了她一眼,她还在忙碌着。他突然鼻子一酸,双眼模糊了。他想,过去的虽然过去了,但在心里,谁也逃不出去。
他站着又翻了一会儿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一会儿,庄玲玲把菜都洗好配好了,有雪菜炒冬笋、木耳炒鸡蛋、炒菜芯、蒸咸肉、腌白鱼。
“都是家里现成的,马马虎虎了。”庄玲玲对他一笑,他也一笑:“都是山珍,平时还吃不到呢。”
庄玲玲指挥着女儿:“煤气瓶空了没来得及换,你帮我烧火吧。”
“我来吧。”没等李红回答,夏海抢着说。
“哪能让客人烧火。”
“没关系,小时候做惯了的。”夏海说着看一眼李红。
“好啊,好啊。”李红拍着手笑。
夏海几十年没在灶上烧过火了,一下子钻进灶膛间,像是又回到了儿时。庄玲玲娴熟地抹锅,倒油,炒菜。夏海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穿越感。李红站在一边,见灶上灶下两人都忙着,就说:“那我整理行李去了。”
庄玲玲回头看了一眼,见女儿真走开了,就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认识有两三年了。”
“这丫头就是贪玩,满世界疯跑。”说完,“咳”了一声,似有无尽感慨。“你们在一起也有……”似乎不想说出口来。
“也有半年多了。”夏海忙抢着回答。
“老家的人都说,你发了大财了,钱多得自己也弄不清了。是这样吗?”庄玲玲探头看了坐在小板凳上烧火的他一眼。
“哪里有那么多啊,钱是有一点,这辈子够用就是了。”
“是做什么生意的?”
“嗯,现在不做生意了,以前和朋友一起,在山西包了个煤矿。”
“我说呢,煤老板么。”庄玲玲笑了笑。
庄玲玲把雪菜炒冬笋盛到盘子里,舀了一勺水刷锅。
“孩子多大了?男孩女孩?”
“也是女儿,读大学了,在美国。”夏海说完,又加了一句,“不打算回国了,她妈也不回来了,我们离了。”
“唉,都不顺啊!”庄玲玲长叹一声。“李红告诉过你了吧?我们离了6年了,他在外面有了儿子。”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还算有良心,是等到李红大学毕业那年离的。”
“这么多年,这么大房子,就你一个人过?”夏海盯着灶膛里的火苗,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
“还有我家乐乐呢,就是那条狗狗。”庄玲玲说完,自己也笑了。
晚饭时,三人都喝了点红酒。李红一杯接一杯,不是劝夏海喝,就是自己喝。庄玲玲怕女儿喝多了不好,就给夏海使眼色。夏海心里有数,就帮李红带了两次。这么一来,李红也没了兴致。
吃过饭,李红要拉夏海出去散步。庄玲玲说,村里不比城里,黑灯瞎火的,散什么步,夏海点点头。李红也没坚持,拉起夏海就去了她的房间。过不多久,听见庄玲玲敲门。李红开门一看,庄玲玲手里托个水果盘,是梨,一片一片,排得整整齐齐。李红一手接过,说一声谢谢妈,就又进去了。庄玲玲就在门外说,李红,你出来一下。李红就又出来。庄玲玲在她耳边悄悄说:“今晚让他睡客房,我们农村,不作兴的。”
夏海睁开眼,天已蒙蒙亮了,他是被乐乐的叫声吵醒的。他又躺了一会儿,心想,山里的空气这么好,不如出去转转,就穿衣起床了。走到客厅,见开着灯,庄玲玲身着红色冲锋衣,戴着帽子。
“这么早就去遛狗了?”夏海问。
“我们家乐乐前世大概是劳动模范,每天天不亮就吵着要出门了。”庄玲玲一笑说,“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夏海说:“难得山里空气这么好,也想出去走走的,不碍事吧?”
“不碍事的。”两人都知道,李紅是要睡懒觉的。
李家别墅地势很高,走了几级台阶,下了坡,就是一条窄窄的水泥村道。山里的晨雾,弥漫开来,罩在村子上空,如仙境一般。庄玲玲把狗绳子放开了,乐乐欢喜雀跃地向前跑去。
“你跟我们家乐乐倒是有缘,它一点也不排斥你。”庄玲玲笑着说。
“哦,我也是爱狗人士,家里也养狗的。可能乐乐也闻到我身上的狗味道了。”
庄玲玲点点头,又问:“你整天不着家,怎么养狗的?”
夏海“嗯”了一声,说:“我出门,就寄养在宠物店里,小狗也习惯了。”
乐乐今天开心,跑得也快,一会儿,就跑到前头,不见影子了。两人加快了脚步。
“我经常都跟不上它。”庄玲玲指着前头说。一边又问夏海:“你养的是什么狗?”
“我么,小狗,泰迪。”
“哦,小狗蛮可爱的,叫什么?”
夏海嗤嗤一笑说:“叫小海。”
庄玲玲也笑了。
“你们,有什么打算?”庄玲玲终于问。
“你是说,我和李红?”
“嗯。”
“我正想听听你的意见呢。”
“她,你是什么感觉?”庄玲玲低声问。
“嗯,她么,好像蛮黏我的。”夏海想了想说。
庄玲玲点点头:“从小时候起,她爹就不大着家。”
夏海点点头,表示懂了。
“但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庄玲玲语气肯定地说。
“为啥?”夏海明知故问道。
庄玲玲不吭声,过了一会儿,冒出一句:“你说为啥?”
“那是你告诉她,还是我跟她说?”夏海侧头看着她。
庄玲玲想了想:“我告诉她吧,就说你年纪太大了。”
夏海点点头,但心里想,你不也知道她有恋父情结吗?说年纪大能管用?就又问:“要是李红死活不肯呢?”
“那就把我俩的关系告诉她。”庄玲玲决绝地说。说完,见乐乐又跑前面去了,就喊:“乐乐,乐乐,你慢点,等等我。”
乐乐果然停在那里等了,庄玲玲蹲下来,抱住乐乐的脖子,把绳子扣上。
夏海赶上去,站在旁边看着,突然冒出一句:“你就,你就那么在乎过去?”
庄玲玲抬起头:“过去,就摆在那里,不是你想不在乎就不在乎的。”
夏海想起那个遥远的夏夜,点点头,但又心有不甘,就说:“如果李红不在乎我们的过去呢?”
庄玲玲扶着乐乐站起来,说:“那你们就走得远远的,不要让安桥老家的人知道。”说完,眼睛已经湿了。
夏海装作没看见,自己先走到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