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
早晨起来,两个多月未雨的江南,被一场细雨淋得又湿又凉。路两旁的银杏树下,落满金黄色叶子。中午,女儿突然从上海发来消息,说余光中先生上午10时04分在台湾高雄医院驾鹤西去。
我眼前顿时一片模糊。紧接着,先生那双小小的、深深的、总是仰视的眼睛又浮现在眼前。
曾经,这一双眼睛,看着那个“怨长安城小而壶中天长”的诗仙,会突然水遁,或许就在明天/只扁舟破浪,乱发当风/而今,果然你失了踪/树敌如林,世人皆欲杀/肝硬化怎杀得死你/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寻李白》)
也是这双眼睛,依附着内心怀想,睃巡着那个漂泊在杏花春雨江南的游子:他是厦门人,至少是广义的厦门人,20年来,不住在厦门,住在厦门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过说到广义,他同样也是广义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儿,五陵少年。(《听听那冷雨》)
秋风杂雨,寒凉几许。还是这双眼睛,伴着耳中寒蝉凄切,隔着浅浅的海峡,遥望大陆: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再笼上一层凄迷了,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再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的僧庐下,这更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该是一滴湿漓漓的灵魂,窗外在喊谁。(《听听那冷雨》)
清明节,依然是这一双眼睛,寻着萦绕耳际的呼唤,向着家的方向眺望:清明节,母亲在喊我/在圆通寺喊我/在海峡这边喊我/在海峡那边喊/站在基隆港,想,想,想回也回不去的/多燕子的江南……(《春天,遂想起》)
1
我和先生相识,不仅因为他那首《乡愁》,更因为是他同乡。先生常说,常州是我的母乡,也是我的妻乡;母乡加妻乡,那份乡情也不下于父乡了。
先生祖籍福建永春,母亲孙秀君是常州武进漕桥人,在武进师范学校毕业后(笔者在20世纪90年代在武进师范任教6年),分配到福建永春从事小学教育工作,与时任县教育局长的余超英结为伉俪。后来,余超英调任南京,在民国政府专事侨务。1928年重阳节,先生降生南京,家人取名“光中”,寓意光耀中华。因为父亲工作忙,童年时,先生常随母亲来漕桥度假,并称自己是“江南人”。
母亲娘家是个大家族,那里有先生三四十个表兄妹。先生一到,小伙伴们会众星捧月般带他四处玩耍。于是,长辈和他开玩笑,说将来你就跟哪个表妹成亲吧!后来,果真应了大人那句话,先生和漕桥表妹范我存结了婚。
漕桥地处常州与无锡交界,水陆便利、人来车往、商贾云集。在散文《记忆像铁轨一样长》中,先生写道:那是大一暑假,随母亲回她的故乡,铁轨无尽,伸入江南温柔的水乡,柳丝弄晴轻轻地抚着麦浪……
国破山河,童年和少年虽有江南的温柔,也有血与火的梦魇。
1937年12月13日,日军由中山门、中华门杀进南京,大屠城的日子、樱花武士的尖刀,把诗的江南词的江南砍成血腥的屠场。先生随母亲逃回常州,虽躲过屠城大劫,却未能免于逃难之灾。逃亡路上,他睡过草地,钻过狗洞,蜷过佛寺香案下,睡过废弃阁楼上,辗转重庆巴山楚水凄凉地……战火纷飞中,先生大学辗转读了南京、厦门、台湾三个地方。1948年随父母迁居香港,次年赴台,从此告别大陆。1952年毕业于台湾大学外文系,1959年获美国爱荷华大学艺术硕士。后任教于台湾和香港多所大学,并两度赴美国多家大学担任客座教授。
离开大陆时,先生带走一张残缺的中国地图,从此将年少记忆埋进这块“雄鸡状”土地,常画地图,以寄乡思,“看着它,就像凝视亡母的旧照”。
时间愈长,思念愈重。那天,已过中年的先生独坐台北厦门街,20多年对故土的眷恋,不到20分钟就将化为一首《乡愁》: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2
1992年,两岸刚达成“九二共识”,中国社科院外研所就邀请先生来大陆作《龚自珍与雪莱》专题演讲。接到通知,先生心潮澎湃,经不住思念煎熬,立即启程。踏上魂牵梦萦了40年的土地那刻,万千感慨,化作一声长叹:“我22岁离开大陆,对这块土地讲来,曾经缺席了40年,回来已经很晚了,早就应该回来看看了……”
此后,一有机会,他就迫不及待飞回大陆,寻根问祖成了20多载的重要课题。
2001年到山东大学讲学,途中看到黄河,先生立即下车,一路快跑扑向岸边,俯身,双手伸进黄河水,迟迟不愿起身……
终于要上车了,同行忙着刮去鞋底泥浆,先生没刮,而是带回台湾。泥浆干成黄土,他珍藏进盒子,摆上书架。
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一百六十涅这海峡,为何/渡了近半個世纪才到家。(《浪子回头》)
2002年清明节,离开漕桥半个世纪的先生终于踏上故土。第一次站在芳草萋萋的亲人坟头,一声声“大哥!”“小弟!”的呼唤,化解了游子心头50多年的乡愁。
虫归草间,鱼潜水底,回家了!
故乡,是桂花的香味,是春蚕嚼桑夏雨般的声响,是燕子低飞亲近春泥的柔媚,是一群不识愁滋味的孩子嬉闹村头的欢笑。
当年,庭院深深里,先生最爱和一大群的表兄妹们捉迷藏。他蒙着眼睛,表兄妹们有的藏到水缸后,有的藏进竹林里,有的躲进油菜花芬芳的田野里……
这一蒙,竟过去了半个世纪。
“等我睁开眼,他们却真的不见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重回故土,是梦是真:“等我真的再回来找,物是人非,他们中许多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先生自称“茱萸的孩子”,一直欣然于自己生于重阳——这是关于诗和酒、菊花和茱萸的日子。作为诗文双绝的作家,他的许多作品都以故乡常州为背景:我的作品有阴柔和阳刚两种风格,阴柔风格的大半是写江南的,而常州就是我看江南的一扇窗口……(《回乡感言》)
3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
2005年10月21日,又是重阳节,也是先生75周岁生日。茱萸青,菊花黄,诗意浓。这天,常州电视台为再次回乡的先生举行作品朗诵音乐会,面对“母乡”的父老乡亲,先生亲自朗诵了那首《乡愁》。
一枚小小的邮票、一张窄窄的船票、一方矮矮的坟墓、一湾浅浅的海峡,先生坦言,一首乡愁,总共8行,虽然只写了20分钟,但这样的情绪却在心里酝酿了20年!
诗比诗人先回乡是诗人最大的安慰。先生在《回乡感言》中写道:我诗中的江南是以常州为典型,更以漕桥为焦点。我的《乡愁》一诗里,邮票与船票的另一端,牵动我年轻心灵的,正是永恒的常州母亲、常州新娘。常州给我的安慰与影响,从小就充满女性的娴雅与柔美。这一切加上江南的水乡、历史与传说,莺飞草长,桥影橹声,妩媚了、充盈了我的艺术感性。
當晚,常州市政府台办第一次专门为先生在母乡过了一个阳历生日。吹蜡烛前,先生双手合十,默默许愿。内容,先生没说,但一旁的大陆作家苏叔阳,似乎心里早已了然。就在前一天,他和先生在常州宾馆近园茶叙时,先生深情表示,中华民族深厚的感情从历史、文化、血缘上永系一脉,即使相隔天涯海角的人,萍水相逢,也会一见如故。
坐在故乡阳光下,游子的心方能结束漂泊,暂时安放。说起中华文化,两位在两岸彼此以作品赢得众多读者尊重的作家惺惺相惜:几千年的中华文明烙印在每个同胞身上,就像是“胎记”,只要两岸作家用的是中文写作,民族感情是永远不会中断的。
交谈中,先生那双小小的、深深的眼睛,时而颔首望着苏叔阳,时而满足地看着眼前这片杏叶叠翠、水榭楼台的江南美景,全然没有了往日里总是仰视的神情。
此情此景,让负责新闻报道的我,萌生了为先生拍纪录片的念头。
先生愉快答应,并按商定行程,带我们行走故乡,寻找旧时相识、昔日玩伴,寻访记忆里的小桥流水、古藤老屋、平常人家。
秋日江南,阳光慵懒,先生脱西装,松领带,着一件薄薄毛衫,任故乡的风拥裹全身,一下子回到了童年。
看到那口存有童年笑声的老井,先生双膝跪地,手扶井沿,探头黑黝黝的井下,长喊“回来啰——”稍倾,幽幽回声自井底升腾。看着水中倒影晃动,先生眼眶湿润。
走进深巷,矮矮老屋上的青砖黑瓦,早被岁月湮没芳华,风雨剥蚀得泛白的木门上,一左一右挂着两只生锈的门环,门环搭扣上,悬一把锈迹斑斑的黑锁,将门里门外、今天昨天,永远锁成了陌生。先生那双小小的,深深的眼睛,仰视着发白的门楣,一手倚着门框,一手贴着门板,轻轻抚摸着、拍打着,像在回忆,也像在呼唤……
这一幕,在我构思纪录片结构时,仿佛突然长出千万条根系,密密匝匝爬满眼帘。我发现,先生在很多场合,那双小小的、深深的眼睛,都是这样的仰视状。这神情,与那首《乡愁》诗意竟是那样吻合。由此,我想到了那次生日宴会上,著名作家苏叔阳写给先生的诗:你从那头来,带着浓浓的乡愁/我从这头来,揣着炽热的情怀/飞过低低的山头,我们相聚在常州/——在这里,我结识了你的眼睛/那天,说起黄河的涛声/你的眼睛忽然涌起母亲河的涟漪/哦,这是一双中国心灵的眼睛!
那双小小的、深深的、总是仰视的眼睛,不正是这样一双中国心灵的眼睛吗?!
我当即写下序片:我们在许多场合读过这一双眼睛,小小的、深深的,也许因为浸润了太多海水,这双眼睛才总是这样仰视。这是一种眺望,是一种期待,更是一种守护!
紧接这段解说词的,是先生坐在船头,徜徉在家乡弯弯的小河,举目前方,慢慢吟诵那首《乡愁》的情景。
后来,这部以《中国心灵的眼睛》为题的纪录片获奖了。评委认为,从先生的眼睛解读他 “乡愁”的纪录片,这是第一部。
4
先生说过:我的乡愁有三层,首先是地理上的,其次它不局限于一地一山一水,而是对整个大中国的怀乡,更是我对中华文化的归属。
立德立言,无问西东。跟先生拍片时,听他说过这样一段话:有人是政治上的爱国,有人是文化上的爱国,那种精神是不会改变,爱自己的民族,拥抱自己的文化。
先生眼里,大陆是母亲,台湾是妻子。他爱台湾,也爱大陆。他曾经这样解释自己与“母亲”与“妻子”的关系:“不幸失去了母亲,何幸又遇见了妻子”。
壮丽的海峡,像一把无情的蓝刀,把先生的生命剖成两半。先生说,无论写多少乡愁的诗,也难将伤口缝合。十多年前,在给常州表妹孙蕴玉的信中,先生写道:华夏的河山、人民、文化、历史都是我与生俱来的“家当”,怎么当都当不掉的,而中国的祸福荣辱也是我鲜明的“胎记”,怎么也不能消除……
这封普通家信里,驰骋于中国文字阵地上游刃有余的先生,用最平实的笔触,将自己对中华文化的虔诚,袒露给久违的亲人。其中,包含了多少隐忍的激情?
“九二共识”之后,先生就是以这种激情,行走在大陆和台湾之间,以笔迹和足迹,弥合着人们心灵的裂痕。那次,谈到继承和弘扬中华文化,先生和同为作家的苏叔阳在常州宾馆近园进行了一次长达3小时的交流。这是两岸文人共同归依的文化对白,更是一场心灵对话。
余光中:只要文化方面保持认同,能够保持交流,加深了解,那么,两岸其他的差异假以时日,都可以克服。
苏叔阳:就好像两块肉,对接起来的话,它们的血管都通在一起。这种血管里流的血就是中国文化。
余光中:管仲那句话,“衣食足而后知荣辱”,现在两岸衣食都足了,就要想到荣辱的问题。而这个荣辱就是中华文化的价值。我们希望有一天,我们两岸的荣辱价值能够趋于一致,那统一是没有问题的。
半个世纪以来,两岸分离造成的错位与障碍,给海峡两岸作家的思想与感情打上了深刻烙印。如果说,大陆作家对彼岸有着拯救与统一的愿望,那么,像先生这样的台湾作家,更多的是倾诉刻骨铭心的漂泊与归依感。
先生说:20世纪中叶,这个两岸这么分裂,造成民族一大伤痕。这个完全在于中国人自己怎么用智慧来迎接未来的岁月。要减少斗争,增加了解。我经常讲的一句话,就是不要为了50年的政治,抛弃五千年的文化。
在台湾,先生一直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护卫者,并庆幸自己能用中文写作,用方块字去堆砌属于自己的万里长城。2005年,陈水扁当局提出要调降高中教材文言文比例,立即遭到台湾文学界、教育界强烈反对,先生更是其中先锋。他说:“文言文是几千年中华文化的载体,延续了老祖先几千年来的思想、看法和结晶。如果把文言文抛掉不用,我们就会变成没有记忆的民族!”
就在4个月前,当蔡英文当局决定再次审核新课纲内容,有意将高中语文教材中的文言文比例上限降为30%,并可能裁掉若干历代名家的经典之作,而将日本人写的文言文变成必修时,先生坚决反对,亲自参与超过5万民众的联署抗议。最终,备受关注的高中语文课本文言文比例维持45%至55%不变。
“读了一辈子外文,最后还是觉得中文最伟大、最美丽、最辉煌。”先生说。在那篇洋洋洒洒的散文《听听那冷雨》中,他更是借一个“雨”字,一口气把中文的伟大、美丽、辉煌,说得酣畅淋漓、气势磅礴,自豪之情,力透纸背:
杏花。春雨。江南。六个方块字,或许那片土就在那里面。而无论赤县也好神州也好中国也好,变来变去,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丽的中文不老,那形象磁石般的向心力当必然长在。因为一个方块字是一个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汉族的心灵他祖先的回忆和希望便有了寄托。譬如凭空写一个“雨”字,点点滴滴,滂滂沱沱,淅淅沥沥,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视觉上的这种美感,岂是什么英文,日文,俄文所能满足?翻开一部《辞源》或《辞海》,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颜千变万化,便悉在望中,美丽的霜雪云霞,骇人的雷电霹雹,展露的无非是神的好脾气与坏脾气,气象台百读不厌门外汉百思不解的百科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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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我在处/一笔在手/便是长城(《余光中对话集》)
先生一直自豪于自己是中国这个国度的赤子,自豪自己是中华文化的赤子。也因此,天下凡有华人处,都会响起先生诗歌的吟诵声。
对中国文化的追求,贯穿了先生一生,这种执着,同样体现在他对中国传统文学优秀气质与中国文人精神禀赋的传承与弘扬上。
5年前的国庆节,先生又一次来常州讲学,我读高二的女儿因为参加全国中学生创新作文大赛得奖,获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校园文学委员会编辑出版散文集《走过去,一路繁华》,有幸见到先生。得知她能背诵自己的散文《听听那冷雨》,先生很高兴,当即脱下眼镜,捧读孩子忐忑呈上的处女作,边看边露出满意神情。因为时间关系,先生看了几页就歉意地合上,说要带回台湾慢慢看。说完,掏出钢笔为小女题词:少有文才,善加施展,一路繁华,当必可期!
就在这个月2日,首届“嘉润·复旦全球华语大学生文学奖”颁奖典礼在复旦大学举行。女儿和来自海内外16所高校的23位青年大学生分获新诗、旧体诗词、散文、中短篇小说、戏剧文学、翻译文学等6项大奖主奖,并接受评委贾平凹、王安忆、虹影、英国著名作家亚当·威廉姆斯等文學前辈颁奖。作为第一个面向全球华语大学生的综合类文学奖,本次评选受到极大关注,参赛作品三千余篇。女儿能奖获,也算是对先生殷殷期许的告慰。
“时间真的很快,转眼,距离那个下午,已经过去了5年。5年来,先生送我的那16个字一直陪伴着我,他对年轻人的包容和勉励,让我想起来便觉得温暖……”
惊闻先生辞世,女儿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写下上述文字,深深感念先生提携之恩。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在西密歇根大学所在地卡拉马如,50多年前,正值壮年的先生写下了那篇遗嘱式诗篇《当我死时》: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听两侧,安魂曲起自长江,黄河/两管永生的音乐,滔滔,朝东/这是最纵容最宽阔的床/让一颗心满足地睡去,满足地想……
走了,驰骋文坛超过半个世纪,在梁实秋眼里“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的先生走了,带着他那首在海峡两岸,在全球华人世界引发“一人唱、千人和”盛景的《乡愁》,永远走了。那双小小的、深深的、总是仰视的中国心灵眼睛里,有别离之痛,更有对中华文化的执着。
借助这种执着,先生用一生的别离,点亮了乡愁,更点亮了中华文化。
前尘隔海,魂兮归来。
2017年12月14日,这个潮湿的日子,蝉声已在4个月前沉落,蛙声还需3个月升起, 雨中,听惯了《乡愁》的人,又在等着先生,等他,隔着海峡,隔着黄昏,隔着这样的细雨,永恒,刹那,刹那,永恒;等他,在时间之外,在时间之内,在刹那,在永恒。
一道海峡像一刀海峡/四十六年成一割,而波分两岸/旗飘二色,字有繁简/书有横直,各有各的气节/不变的仍是廿四个节气/布谷鸟啼,两岸是一样的咕咕/木棉花开,两岸是一样的艳艳/一切仍依照神农的历书/无论在海岛或大陆,春雨绵绵/在杜牧以后或杜牧以前/一样都沾湿钱纸与香灰……(《浪子回头》)
先生爱雨,此刻,他那双中国心灵的眼睛,也许正在海峡那头眺望海峡这边,眺望杏花春雨的江南,眺望江南的常州——当我怀乡/我怀的是大陆的母体/啊,诗经中的北国/楚辞中的南方/当我死时/愿江南的春泥覆盖在我的身上……(《逍遥游》)
当年旅居美国,夜间听到蟋蟀鸣叫,先生以为是少年时在四川乡下听到的那只。若真如此,如今,虽然人间已无先生,但听听那冷雨,先生已在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