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娅·萨那 吴涛
史蒂夫谈吐风趣幽默,听他讲话,能使人立即身心放松。人们乐意倾听他的故事,并希望他一直讲下去。因此,很难想象20多年前的史蒂夫会是另外一副模样:那时快30岁的他整日深陷孤独之中,几乎一言不发。当时,他渴望朋友的陪伴,但一旦朋友真的来了,又把人晾在一边,沉默不语,对人冷眼相待、举止粗鲁,恨不得人家快点离开。同时,他心里又始终明白,自己确实不是真心要把人赶走的。
如今,像史蒂夫这样深受孤独困扰的人,已经不在少数。事实上,孤独已经像瘟疫一样在我们这个社会蔓延开来。最近的调查发现,目前英国有超过900万人经常感到孤独。为此,英国首相特蕾莎·梅不得不任命特雷西·克劳奇为“英国首位孤独大臣”,旨在解决国内日益严重的孤独蔓延问题。同时,科学家们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长期孤独会严重影响人体健康,其危害不亚于一天抽15根烟和肥胖,它令人们早逝的风险增加了26%。这看起来很可怕,我们不禁要问,孤独是一种终身疾病吗?有没有人可以康复呢?答案是:有。实际上确实有很多人摆脱了孤独的困扰,那么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帶着这个问题,我采访了以下几个人。他们都曾深陷孤独之中,但最终都摆脱了孤独的困扰。我想他们的故事也许能给我们一点启发。
史蒂夫20出头时,从一个小城镇来到英格兰北部城市利兹打工。下班后他就泡在地下舞厅,忙于社交、跳舞与主持流行音乐节目,混迹于朋友之中,沉迷于音乐与毒品之间。他说每当音乐响起,他就感觉自己飘飘欲仙,似乎整个世界都向他——一个卑微的打工仔张开了怀抱。他说:“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但他的朋友们却不像他那么忘乎所以、那么穷。他们去印度玩了半年,回来后各自成家立业,而他却只能栖身于一间无主且废旧的空房子里,四周治安状况恶劣,犯罪活动猖獗,他的生活全乱了。他说:“我一直都很小心,提醒自己不要在吸毒这条路上走得太远。我周围很多人深陷其中。他们中有人死于吸毒过量,有人则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天,一个来自“真实世界”的老朋友来拜访他,看到他的状况如此糟糕,感到很吃惊,便给他300英镑,让他换个地方租房子住。他平静地说:“正是这位朋友救了我的命。”
然而,他只在租来的房子里欢喜了两周,很快便陷入了孤独之中,变得神经兮兮,对陌生人充满恐惧,甚至马桶坏了,都不敢拿起电话告诉房东。18个月后,他被诊断患上了创伤后精神失调症。这种病源于他在废旧小屋里度过的混乱生活,即使服抗抑郁药也于事无补。后来,经过一个疗程的认知行为治疗,他才离开小屋到外面去做一些临时性的工作。然而他还是不能与人正常交往。他说:“每当我不得不与人交谈时,我都会变得惊慌失措。我与老友失去了联系,甚至与那位救了我的命的老友也不曾往来。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我意识到,我所有的烦恼都源于一个原因,那就是孤独。我感觉很无助,想就这么听天由命地度过余生。”
然而在与世隔绝多年后,他改变了想法,决心学会与人交往。开始时,这种改变是从小事做起的,比如:每天到屋外去买一品脱的牛奶。而后,当自己慢慢适应了以后,他又决定对任何邀请都欣然接受。“起初,这样做显得很可怕,特别是要去参加朋友们为庆祝孩子生日而举办的花园聚会时。我会想,我要去做什么?看看我,我是个社交无能的怪物,我很害怕。但我会强迫自己去。虽然起初我只能坐在角落里,与任何人都没有交流,但我坚持了下来。这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但随着参加聚会次数的增多,这种痛苦慢慢减少了。”几年后,史蒂夫重获了生机。
39岁的艾米·佩兰是专业治疗师,果酱托老所的创立者。她曾见过许多孤独的人。约10年前,她自己也曾深受孤独困扰。那时30岁时的她与青梅竹马的男友一起搬到布里斯托尔,原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不久后他们分手了。
她说:“我突然发现自己不得不在一个远离家人和朋友的城市独自生活。”平时工作忙,倒也不觉得寂寞,可是周五下班后,孤独感就会袭来,因为周末这两天没有人可以说话。她感到孤独,却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这种感觉难以启齿。于是她去上陶艺课,去健身馆健身,期冀在这些地方能够交到朋友,但因为她太拘谨,所以未能如愿。
后来,她加入了一个叫“联系老人”的慈善组织,这才摆脱了孤独。她说:“通过参加志愿服务,以及与其他志愿者共事交流,我树立起了自信心。每周去工作时,我与同事总有话可说。渐渐地,我把注意力转向了别人,而不是只关注自己。就这样不知不觉间,我的心情好转了。现在,我觉得我有责任去帮助人们减少孤独感。”
佩兰的经历正好验证了科学家的研究成果。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药学系教授史蒂夫·科尔致力于研究长期孤独对人生命机理的影响这一课题,他发现人一旦有了使命感,有了生活目标,勇于超越自我,就能免受孤独感的危害。这样的人即使离群索居,也不会感到孤独。
科尔说:“人们之所以陷入孤独,是因为他们有着错误的世界观。他们认为这个世界充满威胁和敌意,为了保护自己,他们选择了与世隔绝。人们要想摆脱孤独,就必须改变这种想法,努力去拥抱世界。”
79岁的多琳·费尔克拉夫因为肩膀受伤,被告知必须到疗养院进行6个月的康复治疗。然而,她却在那待了快9个月。因为家里没人照顾她。她没结婚,妈妈和哥哥都已经去世了,现在她孤身一人。费尔克拉夫想住进莫里森斯疗养院去,但发现那里的人总是昏昏欲睡,而且院方也不允许她独自外出。所以就没有去。后来她听说有一家叫作“分享家”的慈善机构,可帮助独居人士寻找伙伴,条件是申请人以较低的价格出租自己的房屋,作为交换,租客每周为房东提供约10小时的陪伴服务。费尔克拉夫于是就到那家慈善机构报了名。
在那家慈善机构的帮助下,费尔克拉夫终于找到了一个伴,23岁的姑娘露西尔。去年,费尔克拉夫终于搬回了她位于兰开夏郡的家,并与露西尔住在一起。她们一起去购物,一起去看电影,在圣诞节,她们还一起去看童话剧。她说:“我的生活变了样,我回到了自己的家,而且还有了伴。独自生活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你得有人说话。现在我感觉很好。”
有时候,即使有伴,也会感到孤独。25岁的戴安娜·比列加斯就是这样。她留学法国时,结识了男友。4年前,戴安娜到德国工作后,他们正式确立恋爱关系。可是虽然有了男友,戴安娜依然感到孤独。
起初,她以为这是因为她和男友身处异地,但男友搬到德国与她同居后,孤独感却依然存在。她说:“虽然男友就在我的身边,但我没感到我们之间有什么联系。我感到孤独,并因为感到孤独而内疚。我的内心极度不安,我感觉我和男友的关系非常不稳定,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刚开始时,她认为这一切都是男友的错。然而,通过交谈,戴安娜发现,自己更倾向于与家人和朋友交流,而她的男友却不是这样。于是她认识到人们喜欢与谁交流,这本身并没有什么对与错的问题。他们之间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出共同点。然后,他们尝试着相互适应,学会尊重对方的不同意见。渐渐地,男友学會了与她共同面对难题,而不是自己扛着,而她也学会了给男友自由的空间。他们还相约每晚临睡前互相交流彼此的想法。
如今,他们一起住在法国。虽然她有时仍觉孤独,但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她去健身房锻炼,以消耗过剩的精力。她还加入海外侨民团体,以结交有着相似境遇的朋友。她说:“最重要的是,不要因为你感到孤独,就认为是恋人的错,我们需要找到其他方法来应对孤独。其实,偶尔感到孤独也是很正常的。”
所有这些深陷孤独的人最后终于知道,尽管孤独感让人不快乐,但它是短暂的,可以承受的。
而今,斯蒂夫的生活已经完全变了个样,他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与所有好友恢复了联系,朋友的孩子们都喜欢他。尽管他也想有个自己的家,但对自己可能并不能如愿也泰然处之。他现在仍然独自生活,却并不孤独,因为朋友的友谊温暖着他。他说:“孤独是一只猛兽,一旦有机可乘,就会向你扑来。你必须改变自己去战胜它。不要害怕改变,因为生活总是要变化的。”
[译自英国《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