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的城市

阿林·贝克尔 苏菲

当我开始搜索“干燥堆肥马桶”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城市的最后一滴水即将枯竭了。那一天是2月1日，开普敦市政府刚刚宣布新的限水令。现在，我们每个人每天的用水上限为13加仑。这些水刚好足够洗澡1分半钟，饮用半加仑，洗一次碗或衣服，做一顿饭，洗两次手，刷两次牙，冲一次厕所。如果用干厕，还能再节省一些水。

据当前的预估，开普敦的水资源将在几个月内完全枯竭。南非南角这个人口400万的海滨天堂即将成为全球第一个水资源完全枯竭的现代城市。尽管市民对此没有责任，但是他们必须承担水资源短缺的后果，缩减用水量。

全世界上百万人口缺水。但是开普敦和其他缺水城市不同，它不是发展中国家的破败城市，而是发达的大都市和经营良好的旅游胜地，为南非贡献着9.9%的国民生产总值，有市值几百万美元的海滨房地产业、艺术博物馆，还有两家位列全球顶尖50名的餐厅。开普敦水危机预示着其他城市也有可能遭遇同样的命运。如果我们把气候变化的因素考虑进去，那么其他城市的水危机也近在咫尺了。加州连续干旱5年，旱情到2016年才得到控制，州政府为应对用水危机，颁布了特殊时期的限水令。当时，美国航空航天局警示称加州的储水量仅够全州人口使用一年。在加州干旱期间，开普敦大学的气候学家称：“人为造成的全球变暖是持续干旱的原因之一，我们正像全球其他很多城市一样，面临着越来越干旱的境况，降水也变得越来越不可预期。开普敦的水危机其实不是个例，我们今天遭遇的枯竭，你们在今后也有可能遭遇。”

3年干旱和糟糕的危机处理方式导致了开普敦的危机升级。城市的旧水利设施难以满足逐渐增加的人口的需求。两年持续干旱导致水坝水位逐渐下降，市政府只是做出了节约水资源的警告。去年，节约用水举措已经迫在眉睫，市民都期盼着下雨。

可是，直到去年9月，开普敦市政府才颁布限水令：每人每天23加仑水。那时，开普敦水库的储水量仅占容积的1/3。限水令实行后，只有不到一半的市民能完成节水目标。所以，一段时间后，市政府就不得不发布更为严格的限水令，将每人每天的用水量缩减至13加仑，比联合国制定的每人每天最低用水量还少。

更严峻的形势到来了——“第零天”，如果缺水状态仍未缓解，政府将强制断供大多数家庭和企业的自来水，以节约资源，应对危机。市中心的医院和其他至关重要的机构仍然可以正常用水，但是大多数市民必须每天排队到指定供水点打水，每人每天限量6.6加仑——比当前的13加仑水还要少一半——而且还要在宪兵的监视下打水。

第零天的到来并不是无稽之谈。2月5日，市政府据当前用水量和水坝水位估计，第零天将在5月11日到来。在年初减少农业用水后，这一天可能推迟，但是城市家庭用水依然没有减少。如果市民保持现有用水量，那么这一天很可能提前到来。缩减用水量的计划引发了市民的恐慌，不仅瓶装水销售一空，而且洒水车和水桶中的水也遭到了哄抢。过去枝叶繁茂的花园和豪华的高尔夫球场草坪日渐枯萎；高档咖啡厅用纸餐具减少刷洗餐具的用水；公共卫生间责令市民只有在“必要”时才可以冲水。分析学家认为，水危机可能削减农业领域中的30万个岗位，以及成千上万的服务业、酒店业和餐饮业岗位。如果职员必须提早下班去排队打水，那么水危机对经济的影响就更严重了。

第零天又让我想起了堆肥厕所的问题。我已经不打算把前一天积攒的1/3的废水用于冲厕所了。所以，花250美元买一个高科技的堆肥厕所似乎比较合算。但是这种类型的厕所在使用说明中有一行小字：如厕完毕后，这些排泄物必须在居民区几公里以外的黄泥土上附着几个月，形成肥料。我住在普通的连排房屋中，有两个乒乓球桌那么大的阳台。现在我正在想象，我背着一家人的排泄物到最近的农场。

市政府建议市民储存一些饮用水以备不时只需。这的确是个明智的建议，可现实是，超市里的瓶装水（尤其是5升装）一到货就被抢光，货架上几乎看不到这样的大瓶饮用水。我爱人现在每天提早半小时把女儿送到学校，这样超市一开门，他就有机会抢到瓶装饮用水了，我们每天都期盼着超市夜里运货时能新到瓶装水。然而，直到现在，他也没盼来饮用水。就连超市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下次饮用水到货是什么时候。

获得水的另一个办法是从城市中的天然溪流中取水，这种举动似乎是第零天到来前的预演。在罐装啤酒厂旁的纽兰河附近，队伍排到了大街上，人们等待了几个小时。采水点早上5点开放，有人在5点前就来排队了，啤酒厂保安和警察在队伍附近维持秩序。如果第零天到来，市政府将在市里开放200个采水点，但是除此以外，还有很多其他的问题。据粗略估算，如果每户只派一个人去取走一家人的用水，那么每个用水点将有5000个人排队。他们怎么运水回家？他们把车停在哪里？就算按照市政府的承诺，每个采水点安装50到200个水龙头，也要排好几个小时的队才能打到水。

有些家庭本来就有池子用来洗澡或者储水。过去半年里，法律规定不許用公共水资源给家庭储水池蓄水。于是，大多数人就买从很远的地方运来的井水。灰色产业开始运作。法律规定不能卖井水或者河水，但是你可以收取劳务费和运输费。从事这种生意的人，运输1加仑水，要价4.5南非兰特，如果想购买可饮用的水，花费则更高。

我现在急需一个大水槽。还有很多人有同样的想法。所有五金店都说，购买水槽的预约订单已经排到了6到8个星期之后，但是有个朋友认识一个人，他能早点让我用上水槽，前提是我要多花点钱。等我到了那里，发现那个人所说的水槽只不过是塑料水桶，根本装不了几百加仑的水。他一个水桶要价350美元，比市场上质量最好的水槽还要贵两倍多。

我后悔当初那么没远见。4个月前，我本可以买一个质量很好的水槽，在下雨的时候，接到房檐上流下的雨水。可是，我却因为市长的诺言而犹豫不决。她说“绝不会让这个城市没有水”。我和其他人一样，不再相信市长的话了。市长也不再负责水危机管理工作了，市政府内部投票认为她不能胜任城市管理工作。

但是，水危机并不是最近才开始。危机的预警要追溯到十几年前。“开普敦的水资源将在17年后枯竭”，1996年4月26日的《开普敦时报》头条新闻写道。这则新闻引用了在国家议会上出示的水利研究所报告，推荐市民使用污水净化设备，增加6个靠降水供给的水坝的水源供给。开普敦政府已经尽到了宣传和沟通的责任，但他们做得还不够。

现在，整个城市都在考虑度过危机的方法，比如安装昂贵的净化海水的设备和开采地下水。预计到第零天时，全市7个采水项目中，只有两个能正常运行。等拿到我订的水槽后，我就能储备更多水了，到那时，我应该可以多撑一段时间了。

开普敦可能是第一个水资源即将完全枯竭的城市，但它不会是最后一个遭遇困境的城市。在墨西哥城，居民的自来水供应被限制，在同样遭遇旱情的墨尔本，政府警告，城市水资源将在十几年后消耗殆尽。据世界资源研究所称，2015年，圣保罗持续暴雨之前，也经历了一次旱情，城市水资源只够维持20天城市运转的需要。世界资源研究所专门跟踪计算世界各城市的资源使用情况，其报告称，全世界超过10亿人口生活在缺水地区，如果现在不采取节水措施，那么2025年将有3到5亿人口面临缺水困境。

随着第零天的逼近，开普敦人集思广益，有人在网上分享心得，广播节目中也在宣传节水方法，比如：不煮食物，而是烘焙或烧烤；用纸类餐具，用塑料保鲜膜包裹纸盘子，用餐完毕后，撤掉保鲜膜；冲澡时站在浴桶里，然后用洗澡后的水洗衣服。在洗手池里放一个大碗，收集洗手的水，然后用这些水和洗衣服剩下的水冲厕所。

这些节水方案开始奏效，人们也逐渐形成了强烈的节水意识。1月30日，开普敦执政党民主联盟党主席穆西·迈马内说，市民的节水行动已经取得成效，但是他同时警示道，除非在现有情况下再缩减25%的用水量，否则第零天的到来仍然无法避免。问题是，除了断供自来水以外，没有什么切实可行的办法阻止某些人肆意浪费。如果以罚款的办法取代现在的断供措施，一次违规罚款金额大约是41美元到248美元，这些钱对于有钱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很多人都想在自来水断供前，逃出这座无水之城。我的一些朋友已经计划暂时投奔在美国或欧洲的亲戚。一些企业正在想办法迁移公司到距离开普敦两小时航程的约翰内斯堡。我还是选择坚守在这里。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缺水已经渐渐成为常态，而第零天也不过是持续缺水时期中普通的一天而已。很多城镇居民已经开始在市中心的取水点等待打水了。为了避免慌乱，市政府称，城镇和非正式聚居点在第零天到来时不会被关掉自来水总闸。

我确信，6.6加仑的水够我用一天了。我现在可以减少洗澡次数，每周洗两次，而如果我允许的话，我女儿可以一个月洗一次澡。我准备在阳台上腾出一块地方放即将到货的水槽。等到水槽来了，我就要企盼下雨了。我准备开始吃火烤的食物，不用餐具，只用手抓。厕所呢？直到现在，我还在用洗澡剩下的水冲厕所。但是一旦自来水管里没有水了，我們就会连洗澡都成问题。所以，我重新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中打出“堆肥厕所”几个字。幸运的是，这种设备还没卖完。

[译自美国《时代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