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小说中的精神生态美学意蕴探析

2018-05-14 12:32刘睿姝
知与行 2018年1期
关键词:生态危机生态美学海明威

刘睿姝

[摘 要]工业革命后,生产力高度发展,科技水平日新月异,但是人类环境问题、社会问题、精神问题却也更加凸显。近年来,生态危机日益加剧,生态美学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面对人类“非美的”生存状态危机,以及改变这种危机的紧迫性,生态美学旨在研究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人自身处于生态平衡的审美状态,重建人类美好生存的自然家园与精神家园。作为记者和作家的海明威对现实事物的感受力极强,参加过多次战争,亲身体会到战争摧毁了美好事物,扭曲了人们的道德观、价值观甚至人性,重创了人类心灵。海明威洞察到人类精神生态的错位。在其作品中,海明威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人类精神支柱的崩塌,精神世界的日益失衡。审视现代文明,海明威意识到现代文明使人类丧失了自然这个精神家园,人类成为灵魂无所依靠的流浪者。反思人与自然的关系,海明威体悟到宇宙万物与人类具有同一性,人应回归自然,与自然完美融合,最终达到精神上的契合,实现诗意地栖居,重塑心理平衡与安宁。当今时代,我们日益沉浸在工业文明的辉煌成就中,满足于人类自身的不断强大,满足于与自然斗争中的不断胜利,满足于现代化带来的繁荣昌盛。但是,现代化的辉煌也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冲突,并随着现代化的发展日渐凸显。海明威的这些思想,以及对促进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达到心灵平衡对现代文明,具有重要启示。

[关键词]海明威;精神生态;生态危机;生态美学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8)01-0061-05

厄内斯特·海明威是蜚声世界文坛的伟大作家,同时也是美国“迷惘的一代”作家中的杰出代表。他的小说受到无数读者的喜爱,以及国内外专家学者的瞩目。专家学者们从“硬汉”形象、反战情绪等多方面、多层次、多角度地解读、研究海明威的作品。但是正如“冰川理论”所指出的,海明威作品表面浅显,但意蕴深刻。近年来,随着生态日趋严重、生态危机日益加剧,生态美学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海明威小说中的生态理想对恢复人类与自然美好和谐的生态关系,重建精神家园具有重要启示。

一、生态危机与生态美学

工业革命后,生产力高度发展,科技水平日新月异,但是环境问题、社会问题、精神问题却也更加凸显,特别是20 世纪中后期以来,生态问题成为全球性的热点问题。如果生态危机得不到有效控制,人类作为生态危机的制造者,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著名学者鲁枢元不再将生态理论的研究对象局限在人与自然的關系中,根据人类所处的关系,以及人类的知识,他认为,广义上的生态应包括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三个方面:自然生态包括人类与其他所有物种、地球和宇宙,其研究对象为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社会生态以人类社会个体之间、个体与群体之间的相互交往为研究对象,包括社会制度、伦理道德、行为规范等;精神生态以人的内在精神生活为研究对象。基于此,广义的生态危机包括人与自然相冲突的自然生态危机,人与他人相冲突的社会生态危机,人与自我相冲突的精神生态危机。与之相对应,广义的生态美学则研究人类如何与自然和谐共处、人类如何与社会和平相处、人类如何找到自身的生存意义和价值的审美状态。人是生物性、社会性及精神性三位一体的存在。人类的精神是一种理性的思维判断,其中包括自我意识、意向、价值取向,是一种观念化的东西。与自然生态一样,人类的精神世界也按照自己的机制运行,在运行过程中,由于种种原因也会产生危机,出现失衡、混乱的状况。而在当今时代,自然生态危机、社会生态危机、人类生态精神危机随着工业化的不断发展,工业文明的不断深入而日趋严重:自然环境恶化;人与人关系紧张,成为互相利用的工具、温情不复存在;人类失去了生活总体目标和意义、丧失了指导整个人生的根本信念,即尼采所谓的,走向了“虚无主义”。

在新时代经济与文化背景下,为了改变人类当下“非美的”生存状态,关注人类永久发展、世代美好生存,重建自然家园与精神家园生态,一种崭新的人类的存在观——生态美学应运而生。生态美学关注人类在处理人与自然关系、人与社会关系时如何摒弃主客二分原则,如何找到人生的意义、价值和目标,是一种新时代的审美理想。所以广义的生态美学既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关注人类之间的社会生态和人类内在的精神生态,旨在培育一种与重占有、重享受、冷漠孤独的现代人格迥异的生态人格,使和谐共生的生态精神成为人们的生活理想,重建人类和谐家园。作为20世纪的伟大作家,海明威敏锐地洞察到人类面临的种种生态危机,并将这种种生态危机淋漓尽致地反映在其文学作品中,在痛苦挣扎与深刻反思人类的行为之后,得出回归自然,恢复心灵健康,重塑心理平衡与安宁的精神生态理想。

二、海明威小说中人类精神生态危机的表现

20世纪上半叶的两次世界大战极大地破坏了自然环境,自然生态危机日益严重,同时,许多饱受战争创伤的人深切感受到战争在破坏自然生态环境的同时也摧毁了传统的精神支柱,人类精神信仰不复存在。作为记者和作家的海明威对现实事物的感受力远超普通人,同时海明威参加过多次战争,亲身体会到战争摧毁了许多美好的事物,扭曲了人们的道德观、价值观甚至人性,给人类心灵带来了巨大创伤。这样,人类精神支柱的崩塌,精神世界的日益失衡,便被海明威淋漓尽致地体现在其作品之中。

《士兵之家》是一部关于美国男孩克莱勃斯经历的短篇小说。克莱勃斯充满青春活力,最初他和大家一样满怀激情、踌躇满志地参加了战争,但是退伍回家后却深感战争毫无意义,对战争所发生的一切都感到反感,与此同时,他对现实中发生的事情也不甚了解,这使他惶恐不安、无所适从、毫无目标。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去的目的地。他觉得家乡的姑娘比以前更漂亮,但是,他却不想找女朋友,不想和她们恋爱。他不想成为上帝的选民,他不是上帝的孩子,他不会像母亲一样虔诚地向上帝下跪、祷告。他不爱任何人,不喜欢任何事物。传统的价值观、信仰和生活方式的丧失使他深受精神危机的困扰。

《永别了,武器》是一部以第一次世界大战为背景的爱情悲剧小说。在这部小说中海明威表达了鲜明的反战立场——战争破坏了人类的自然家园也摧毁人类的精神家园。主人公弗瑞德里克·亨利是一名美国青年。一战后期,他满怀理想与激情参加战争,加入红十字会成为一名志愿者。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为抢救伤员,他光荣负伤,在疗养期间结识了护士凯瑟琳,两人深深相爱。亨利伤愈后重返前线,亲身经历过残酷的战争后,他重新认识了战争,坚决脱离了部队,与心爱的凯瑟琳逃到了瑞士。他们期待在这里建立美好的家园,但是,凯瑟琳不幸死于难产,亨利失去一切。战争使亨利失去了故乡,失去了那个从前承载他依恋的家园,他极度渴望找到新的家园、新的支点,但是在陷入战争的世界中,亨利根本无法找到故乡,找到家园,获得精神世界的平衡,于是,他试图寻求爱情作为最后的精神堡垒以抵御外部无序混乱的世界。但是随着凯瑟琳和孩子的死去,他最后的精神家园也轰然倒塌。

《太阳照常升起》的主人公杰克·巴恩斯是一名在巴黎工作的美国记者。一战残忍地摧残了他的身体,他无法与自己的爱人正常结合,于是便将自己的时间和青春虚掷在酒精浸泡的麻木生活里,与朋友在声色犬马场所夜夜饮酒作乐,过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毫无意义的颓废生活。他们通晓各种消费知识,生活的主题就是消费,仿佛人类自身价值仅仅存在于物质消费行为中。他们身居闹市、远离自然,浸染在消费文化所带来的狭隘的感官刺激中。城市的喧嚣忙碌、消费主义的狂欢,隐藏、掩盖了他们孤独、痛苦、空虚的精神荒原。这种物质享乐掩盖精神空虚的状况是战后一代年轻人精神困惑与空虚的真实状态。

《乞力马扎罗的雪》中的男主人公哈里,因经历了种种世道沧桑而倍感人生的疲惫,他的生命也因疾病走到尽头。虽然他的妻子一直关心他,但哈里却并不接受,这使他的妻子处于不安之中。在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哈里是由于生命行将结束,心情恶劣而拒绝妻子的关怀,以故意伤害她来唤起一点生存的感觉。故事展现给我们一种被埋藏在心底的对迷惘人生的感伤与难言之痛。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在海明威的这几部作品中,主人公都处于失望、迷茫、混乱、迷失、虚无的精神状态。战争使人类丧失了传统的道德观与价值观,精神空虚迷茫,精神危机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然而,海明威在创作过程中思想也不断发生微妙的变化,他不断反思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人类对自然的态度,慢慢形成了在自然中找到解决人类精神危机的方法,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生态美学思想。

三、回归自然,弥补心灵创伤,重建精神家园

家园是人类栖居的港湾和心灵最深的眷恋。它是文学的永恒主题,东西方文学共有的原始意象。“我们来自大地,我们也必须回归大地。”[1]回归家园是我们永恒的追求。在希腊神话《奥德赛》中,主人公奥德修斯不为财富和美色所诱惑,克服了种种艰难险阻,终于回到阔别10年的家园,实现了与大地的结合,重建精神家园。海明威笔下,精神生态危机严重地威胁着人类,人作为自然的孩子,自脱离母体以后,精神无所寄托,精神支柱崩塌,成为无家可归的精神流浪者,寻找母亲、回归自然、重建家园成为其深深的诉求和深切的渴望,成为文学作品的永恒主题。通过反思人类生存现状及人类的种种行为,海明威逐渐寻觅到重建人类精神家园的途径。

(一)通过“原始”人物形象感受精神共鸣,重获自我

海明威笔下有一些“原始”人物,他们远离工业文明,在偏远部落或荒野中过着简单、原始的生活。他们或者没有文化,或者知识水平不高,对工业文明保持心灵上的距离,很少受到工业文明的“精神毒害”,具有“原始人”的淳朴天真。他们充满原始活力、身体强壮、生机勃勃,他们的生机活力与淳朴的精神世界往往能够感染、拯救周围那些精神上受到伤害而变得迷惘无助的人们,给他们带来心灵的震撼与精神的共鸣,抚平他们心灵的创伤,使之精神恢复健康、重新振作,重新获得生活的希望。例如,《春潮》中印第安妇女比白人妇女更具原始生命活力,是丰饶和旺盛繁殖力的象征。印第安妇女的出现让“不想要女人”的瑜伽产生了一种全新的感受,唤醒了他的男性生命特征,使处于自杀边缘的瑜伽又重拾自我。

(二)通过回归自然重塑心理平衡与安宁

自然环境中,每样事物都相互独立,都有其自身存在的理由。人们在自然环境中与自然和谐共存,可以摆脱精神压力,忘却烦恼,重拾欢乐与平和。

在《丧钟为谁而鸣》中,战争打破了人类心灵秩序,打破了人类精神世界的平衡状态,原本纷繁复杂的人类社会变得混乱不堪。主人公乔丹也失去了家园,精神无所依靠。为了寻找精神支柱,他离开人类文明,来到人迹罕至的荒野自然。在深山荒野中,乔丹与自然紧密接触,世外桃源般的环境舒缓了乔丹的焦虑、不安和混乱,使之忘却了烦恼,摆脱了精神压力,重新感到生活的欢乐和愉快。

《大双心河》中的主人公尼克正是在自然环境中平复了战争带来的创伤,得到了心灵平衡与欢愉。从战场回来后,尼克身心都受到打击,战争带来的创伤和毫无生气的都市生活使他精神紧张,他认识到现代社会的堕落。于是,他逃离現代都市生活,来到密歇根,体悟自然的美丽和宁静,试图在自然中重塑心理平衡与安宁。在远离现代文明的赛内(位于密歇根州),尼克将自己完全置身于野外,感受自然的无穷魅力。野外生活逐渐清除了他心中的阴霾。在自然中他觉得十分放松,得到了心灵的欢愉,渐渐地,他淡忘了过去的苦痛与不堪,恢复了正常的心境,达到了精神上的平衡状态,重新感受到生命的美丽。在感受自然宁静美丽的同时,尼克并没有破坏自然而是与之和谐相处,度过了愉快时光。垂钓时,尼克总是将钓上来的是小鱼放走。垂钓时,他想钓到最大的鳟鱼,但是尝试后,最大的鱼跑掉了。但是尼克并没有感到沮丧,反而感到欣慰,因为鱼可以继续活下去。他已经从当天的垂钓中得到了足够的乐趣,觉得应该适可而止了。 《大双心河》整个故事均在描写尼克在自然中的经历,所有细节描述都显示了尼克已经成为自然的一部分,没有对自然做任何的破坏,而是强调尼克与自然友好而和谐的关系,与自然的紧密联系,同自然和谐相处。在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中,尼克真正享受了自由畅快的生活,平复了在战争中遭受创伤的心灵。自然中的生物都是生态系统的组成部分,都有存在的理由,每种生物都有繁衍生息的权利,人类可以把自然当作获取生存资料的源泉,但是要有限度、适可而止,不能肆无忌惮,不能破坏自然的生态平衡。在这部作品中,海明威否定了人类中心主义的谬论,突显了自然生态系统的重要地位,只有亲近自然,才能与自然融为一体以获得心灵的平衡与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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