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5月,钱锺书在牛津求学,杨绛陪同前往。两人租到一所有独立客厅、卧室、浴室和厨房的公寓。之后小两口便开始了一场有关“食物的冒险”。同学俞大缜教他们做白水煮肉:“把肉煮一开,然后把水倒掉,再加生姜、酱油等佐料。”然而在牛津能买到的酱油咸得发苦,这种做法并不像钱锺书在国内时吃到的红烧肉。杨绛忽然想起在国内时,母亲用文火做橙皮果酱,忽然灵光一闪:“对呀,文火的名字虽文,力量却比强火大。”于是,他们把雪利酒当黄酒用,用文火炖肉,汤也不再倒掉,只撇去沫子——这个方法也被他们用在其他的肉类上……杨绛还学会把嫩羊肉剪成一股股细丝,和钱锺书就站在电灶旁边,当涮肉吃。
钱锺书当然不是甩手掌柜。杨绛贪睡,每天的早餐,便由他全权负责。他煮好鸡蛋,烤好面包,又煮好牛奶红茶,更有黄油、果酱和蜂蜜,用早餐小桌,直端到杨绛的床前,杨绛“便是在酣睡中也要跳起来享用了”。钱锺书的早餐套餐中,最拿手的是红茶,他们喜欢用印度产的立顿茶叶。后来回国,喝红茶的习惯改不掉,国内却没有立顿荼,钱锺书便用三种红茶掺合在一起做替代:滇红取其香,湖红取其苦,祁红取其色。1998年,钱锺书去世,杨绛整理家务,发现还有没用完的“三合红茶叶”,一时感慨万千。
当得到杨绛怀孕的消息时,钱锺书激动万分,承担了所有家务。他为妻子定好产院定下单人病房,并请院长介绍专家大夫。预产期在5月12日,是乔治六世的加冕大典,大夫高兴地说:“这会是一个加冕娃娃。”然而杨绛一直拖到11日也无法顺产,于是只能剖腹产。杨绛回忆,等自己醒来,“发现自己像新生婴儿般包在法兰绒包包里。肚皮倒是空了,浑身连皮带骨都是痛,动都不能动。”护士们都对这个中国女人充满好奇,因为虽然痛,她却带静地躺着,哼也不哼一声。对此,杨绛的理由是“叫了还是痛”。
出生的孩子,便是女儿钱瑗。这是在牛津出生的第二个中国婴儿。
一直想要个女儿的钱锺书欣喜若狂,一天来医院四趟。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女儿,很得意地说:“这是我的女儿,我喜欢的。”等到杨绛出院回家,公寓里充滿一股熟悉的香味,灶上炖着一锅泛着金黄色油光的鸡汤,汤中有点点翠绿,那是钱锺书特意剥的嫩蚕豆瓣——他和杨绛的家乡在5月会吃的应季食物。钱锺书盛好鸡汤,端着催她喝下,那一刻,她记了一辈子。很多年过去,丈夫已驾鹤西去,女儿也撒手人寰。她还是记得那个中午,她喝着鸡汤,他看着她。
(节选自《民国太太的厨房》,李舒/著,中信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