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芬
“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两三岁呀,没了娘啊……”上了点年纪的人都知道这首哀怨的小调唱的是“小白菜”。其实,这首歌也是我母亲艰辛童年生活的真实写照。
外祖父、外祖母在我母亲童年时先后撒手人寰。后来,母亲姐弟七人相依为命、不离不弃、共渡难关。当时母亲的大姑、二姑已出嫁,是三姑既当爹又当妈,艰辛地拉扯小舅和母亲这对龙凤胎兄妹。没爹没娘的孩子没饿死就算是福大命大了,所以母亲和小舅跟同龄人相比显得格外瘦小。
母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时,三姑打听到我父亲家境虽然清苦,却憨厚老实,值得托付,于是在她的操持下,我的父母走到了一起。独生子女政策出台那些年,我是父母生育的第二胎,故出生后就成了什么都没有的“黑户”,伴随而来的还有超生罚款,使得本来就不宽裕的生活雪上加霜。
隔壁奶奶担心养不活我,跟我奶奶私下商量,打算将我送人。母亲知道后死活不同意,哪怕每天只吃一顿饭,也要把省下的口粮给我,说什么也不允许把我抱走。“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也许是母亲怀孕的时没有营养的缘故,我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一个小感冒都要持续好几天,小小年纪就成了医院里的常客,这让母亲格外地操心。
母亲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但不到九十斤的身体里却能迸发出使不完的力量,就连生产队里挑担这样的重体力活儿她都毫不逊色于壮汉。浇水施肥她总是满担子挑起,在狭窄的田埂上如覆平地般地箭步如飞,还不见有一滴水往外溅。
父亲在我幼年时便到舅舅的工地上干活,家里八亩三分责任田的全部农活儿和照料孩子的重担自然就全压在母亲瘦弱的肩上。农忙时,我和哥哥光着脚丫,在田埂上帮母亲丢秧苗,看母亲一边往后退,一边纵横交错来回穿梭,真是“手把青秧插野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稻,退步原来是向前”。那时的我真怨自己人小力弱,不能同母亲一起劳作。秋收时,每一株稻穗、每一粒稻谷都是母亲用汗水浇灌、以心血耕耘的结晶。
我家还种过几年蘑菇,每次给蘑菇喷水,母亲一个人敏捷地在层阶爬上爬下,来回移动喷头,我和哥哥帮母亲按压水泵,水越急喷洒的面就越广越匀,蘑菇才能长势好、产量高。所以母亲不停地催我们使点劲儿,我和哥哥撅着小屁股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卖蘑菇时,母亲早早起来采收、切根,整整齐齐地摆满箩筐,再挑出去售卖。归来时,我们还在梦乡酣睡。母亲会给我们买两块海棠糕,给奶奶买包葵花子,而她自己呢?做好早饭匆匆吃过,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家务打扫完毕,还要摇绳挣钱补贴家用。
母亲不仅田里的粗活做得好,小手工细活也是样样精通。母亲做的布鞋针细密缕、结实耐穿,不管我们再怎么顽皮,在地上蹭蹉也不会磨损。记忆中,不管我们兄妹俩玩到多晚回家,远远地就能看到家中闪动的煤油灯和母亲织布的身影,那橘黄色的灯光就像母亲跳动的心脏,只要有母亲在,家便充满了温暖和爱。
为了能早点盖起楼房,母亲关起门来时时处处都精打细算。平日我和哥哥唯一的荤菜就是炖蛋,还是俩人吃一个。即便是酱油汤和荤油拌饭,在我和哥哥的眼中也是美味佳肴,没有一次不光盘。至于红烧肉,那是只有逢年过节家里才能吃得上,平日里是想都不敢想。母亲总是微笑着看我俩吃个精光。正因为有母亲的言传身教,我和哥哥从小人穷志不短,倍加珍惜,发奋苦读,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家中墙上贴满的奖状,总能给母亲带去自豪、喜悦和希望。她时常会踮在小凳上,反复检查着整齐排列的奖状,笑了。虽然童年的生活是清苦的,童年的物质是匮乏的,但有母亲的教诲,我们的精神世界是富有的、积极的。就这样,一个大字不识的母亲却培养出了研发高科技全自动设备的博士儿子和要求上进的我。
“淡看世事去如烟,铭记恩情存如血。”如今我们兄妹俩的日子也算略有起色,时常想带母亲上饭店吃个饭,去商场买件衣服,但每次都被她婉言拒绝。她教育我们要忆苦思甜、居安思危,叮嘱我们现在日子好了,千万不能忘了曾經救济我们的亲朋好友,如果哪家亲戚有困难需要帮助,一定要牢记“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
世上总有写不完的书,书里有智慧、勤劳、朴素、能干、善良、热心……那书便是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