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情达理的人性美

张祥

英国小说家毛姆认为写小说就是讲故事，他所不赞成小说的一种写法是：“倾全力于人物刻畫而不注重人物之间发生的事情。”他强调小说的故事性，没有生动的故事，就不是小说。赞成小说这种写法：“单纯讲述故事，其间对人物的刻画很马虎或者很粗略，像这样的写法也同样有权存在。”短篇小说《万事通》故事性极强，体现了毛姆小说的特征。不仅如此，这篇小说中的主角万事通先生柯拉达，人物极生动极丰富。《万事通》是毛姆小说中将讲故事和写人物完美结合的代表作。

从“我”讨厌柯拉达，到“我”不完全讨厌柯拉达，在这个有陡转情节的生动的故事之中，一个既自私的万事皆通的又不完全自私的通情达理的海外英国男人形象栩栩如生。厘清“我”讨厌与不完全讨厌柯拉达的原因，是解读柯拉达这个人物的关键。

与兰赛先生打赌之前的柯拉达是令“我”讨厌的。“我”是柯拉达故事的线索，是柯拉达人物的视角。小说中的柯拉达都是“我”眼中和心中的柯拉达，带着“我”的主观色彩。要解读柯拉达，先要理解“我”。小说中的柯拉达是一个海外英国商人，而“我”的身份并未具体交待，只能通过“我”对柯拉达的讨厌态度来揣测。有两点值得留意：一是“我”瞧不起柯拉达海外英国人的身份，这说明“我”是一个传统的英国绅士；二是“我”讨厌柯拉达的热情、健谈、活跃、爽快，这说明“我”是一个受“一战”创伤的欧洲人。所以对柯拉达的讨厌，要从柯拉达自身的言行和“我”主观认识两个方面找原因。“我”到底为什么讨厌柯拉达呢？

其一，战后的“我”与柯拉达之间存在较大的心理距离。“我”不愿主动与人相处，不得已才与柯拉达在船舱房间合住的。柯拉达（Kalada）这个姓氏不是以英语为本民族语言的人的通用姓氏，一听到柯拉达这个非英国通常的姓，于是先在主观上生厌，这是民族优越感在作祟。看见柯拉达的行李、梳妆用具，先入为主地判断柯拉达是一个爱面子、好虚荣的人，又生厌恶。

其二，传统的英国绅士与失去了民族特性的海外英国人格格不入。绅士是有教养的人，有风度，讲礼节。柯拉达是海外英国商人，是异化的英国人。他的出生地，他的姓氏，甚至连他的爱国热情，他的微笑，在“我”看来，都远离英国。所以，柯拉达的热情被“我”看成不识高低，健谈变成夸夸其谈，平易变成死皮赖脸，见多识广变成自以为是。总之，无所不知，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柯拉达是如此“最招人嫌”。

其三，柯拉达太过自信，太过热情。他好事、多事，爱自作主张，指手画脚。他初见“我”，便“凑上来说他估计我姓某某”，有失礼貌。“我”不喜欢他，他竟然察觉不到，就连“我”独自玩牌时，他都会不知趣地打搅“我”。他还会主动替“我”预订餐位。不仅如此待“我”，而且如此对待全船的人。在“我”看来，这种自负心理简直超群绝伦。这样的万事皆通凸显的是柯拉达性格令“我”讨厌的一面。

与兰赛先生打赌之后的柯拉达是“我”不完全讨厌的。“在他的脑子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自己也会弄错的这样一个可能性”，一方面柯拉达的确见多识广，另一方面，他又是自负自大的。“不论是什么事，他总是比谁都知道得多”，他喜欢争辩，“哪怕是最不相干的题目，他也决不撒手，非得把你说得跟他的想法一致，才算完事”。遇见与自己一样固执己见的兰赛先生，围绕兰赛太太的一串珍珠项链的真假而打赌算是意料之中的事。输赢不止于一百美元，更重要的是信誉和面子。本来柯拉达已经稳操胜券，但是，当他发现如果自己赢得信誉和面子，兰赛太太就会输掉名誉、婚姻甚至性命，经过激烈的内心挣扎，他放弃了到手的胜利，当场出丑，被人笑话，从而保全了兰赛太太。作为旁观者，“我”见证了这一切，所以“我”开始不完全讨厌柯拉达了。在“我”看来，柯拉达为什么要保全兰赛夫人？这是因为在他人困窘的时刻，表现出人性的可贵，他舍弃自己的尊严保全了兰赛夫人的尊严甚至生命。柯拉达在关键时刻，通情达理，暂时放下自尊和自负。他的通达与善良，让“我”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让这个形象丰满了，让这个故事生动了。

在“我”不完全讨厌柯拉达之前，“我”这个人物形象，是柯拉达的反面。《万事通》通过“我”旁观下的柯拉达的故事来表达对人性的认识。小说中的柯拉达是“我”看到的想到的柯拉达，他的自以为是、过分热情、多管闲事诸多表现，多是相对于“我”的自视清高、冷漠无情。“我”对柯拉达的讨厌其实就是文化的不认同。与兰赛的一场打赌，让“我”看到了柯拉达人性的善良，自此不完全讨厌他，这是文化认同的表现。在打赌这场戏中，“我”是旁观者，也是参与者。“我”目睹一切，心知肚明却未道破，所以“我”也参与保护了兰赛夫人。“我”与柯拉达为什么会不约而同一起保护兰赛夫人？兰赛夫人“十分娇小可爱，风度讨人喜欢，并且颇有幽默感”，特别是她具有谦逊的美德，这令人尊敬；而兰赛则不然，是他的错导致兰赛夫人的错，所以兰赛夫人值得同情。对待兰赛夫人，“我”与柯拉达都是利他者，这种恻隐之心、同情心就是善良与尊重。“我”是自私的，所以才会冷漠待人；柯拉达是自私的，所以才会不顾别人的感受。但他们都有着善良的人性。

通情达理是善良，是尊重，是人性的美好，这是柯拉达不完全令“我”讨厌的另一面；对柯拉达人性美的发现，也是“我”的人性自我反省。

（作者单位：江苏省南京市秦淮区督导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