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玄幻：来自草根，走向深刻

陈璐

1994年中国大陆正式加入国际互联网，随之兴起的网络文学也逐渐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近年来，网络文学方兴未艾，一些玄幻小说逐渐脱颖而出，有的甚至改编成为了著名影视作品，俨然成为当下最受瞩目的文学创作类型之一。

兴起之初：玄幻元素的积累

通常认为“玄幻小说”是香港作家黄易提出的，意指“建立在玄想基础上的幻想小说”，由于文类定义模糊，凡无法明确归于传统文类的、带有幻想性质的小说，都被归于玄幻小说 ，因此玄幻小说内部非常混杂，既囊括了新兴的奇幻、武侠、仙侠、神魔等元素，也含有传统的科幻、冒险、格斗等元素。

国内玄幻小说的形成和崛起并非偶然，国内文学网站发展早期，由于缺少优质的原创小说，为招徕读者，小说阅读网站大量翻录黄易的小说，其作品如《寻秦记》《大唐双龙传》包含了新式武侠、东西方玄幻、历史穿越等多重元素，影响了后来网络文学作家的创作方向，培养了读者的阅读偏好。网络小说兴起后，不少写手以黄易小说为范本进行创作，推动了这类小说的发展。

同时，玄幻小说崛起之初的主流的网民群体“70后” “80后”，在90年代左右就已接触到大量玄幻、想象类的漫画和游戏，如冒险奇幻漫画《七龙珠》《幽游白书》、冒险类角色扮演游戏《勇者斗恶龙》，系列武侠游戏“仙剑奇侠传” “轩辕剑”等等，这些作品以奇异国度为背景，以“升级打怪”为核心设定，充满幻想色彩，大受网民的欢迎，甚至成为一代人的集体回忆；2002年左右《哈利·波特》《指环王》引入国内，玄幻题材开始由网络转向现实，扩大了受众面，接受并喜欢幻想题材的读者也不断增加，为玄幻小说的出现和成长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写作方式：粉丝经济与草根作者

网络文学诞生之初，小说阅读完全免费，作者虽然通过网络平台与读者互动，小说创作的决定权仍牢牢把握在作者手中。收费阅读制度的建立改变了这一局面，它使作者与读者间建立了直接的利益关系，虽然作者们仍主张自主创作，作者和读者地位平等，但从付费阅读诞生那一刻起，网络文学创作就已演变成商业行为，为了吸引读者、赚取稿费，作者要尽可能满足读者的阅读需求。知名网络玄幻作家唐家三少在访谈时坦言自己的作品“出于人气考虑，必须要有变化……要考虑读者的喜好和承受能力”，有作者為了照顾读者情绪，按照大部分读者的意见修改小说情节，而不少读者也表现出消费者的态度，热衷于对连载的小说发表自己的意见或要求，积极参与小说创作。

网络文学是由读者支持的草根、大众、通俗文学的典型代表，在读者与作者互动的过程中，读者“既是‘过度的消费者，又是积极的意义生产者。他们不仅是作者的衣食父母，也是智囊团和亲友团，和作者形成一个‘情感共同体。”[1]形成了以作品为核心的粉丝经济，网络文学的发展除了优秀作品的支撑，正依赖读者与作者及作品互动产生的“粉丝经济”，而“‘粉丝经济决定了网络文学只能以受众为中心”[2]。网络文学除了优秀作品的支撑，为依赖读者与作者及作品互动的“粉丝经济”提供了发展动力。

然而仅靠粉丝，玄幻小说是无法继续下去的，其发展的最主要前提仍是创作本身。网络文学发表门槛低、创作要求低、审查制度宽松，尤其玄幻小说受现实束缚较少，允许作者自由发挥想象，建立独特的世界观，融入各种元素或概念，甚至因过于夸张，一度被称为“意淫”小说。这种低要求、低门槛吸引了许多非科班出身的作家，他们不易受到传统文学创作理念和原作的束缚，挖掘、创造出了各种各样的写作题材与模式，在写作交流中形成了既有的设定框架和创作模式，这些模板的出现进一步降低了创作难度。

同时，国内网络文学出现不到三十年，玄幻小说更短，尚无足够典型和严肃的作品对该类型“定型”。小说创作在文笔、风格、深度方面缺少足够的约束和要求，却也激发了作者们的创作激情，各种元素各类派别的玄幻小说层出不穷，成为玄幻小说发展的基本动力。

小说卖点：“爽”就一个字

玄幻小说中的主人公往往通过自身努力、借助他人帮助，从平凡的底层人物逐步升级变成强者，小说通过描写主人公不断战胜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成为强者，获得最终胜利，使读者在阅读中能随主角感受到实力提升、获得成功的快感和满足感。读者对小说的要求突出一个“爽”字，以升级为核心的玄幻小说，“主要内容是动机—练功—升级—遂愿，不断循环的历程，即限于特定的升级欲望的同语反复。更为内在的限定是，主角必须依靠自己的能力（主要为暴力，但实质上是更为抽象的等级权力）来实现愿望——获得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优越感。升级的快感并不在于升级本身，而在于升级带来的能力飞跃克服障碍，在斗争中获胜，实现目标。”[3]

玄幻小说本身就是为了满足幻想而存在的，平凡的主角方便读者的自我带入，而这个主角存在于玄幻小说中，是要代替读者去实现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无法达成的梦想：成为英雄。无论懵懂热血的少年还是步入社会的成年人，又有谁不想超脱现实成为英雄呢？这也是玄幻小说受众广泛的原因之一。以“爽”为卖点的玄幻小说，抓住了其读者最核心的阅读需求，在此基础上，小说还加入友情、爱情、战斗、冒险等元素，再加之小说内容上场面宏大，天马行空，丰富了读者的阅读体验，受到追捧毫不奇怪。起点中文网2005年至2014年“月票总冠军”（起点中文网规定小说打赏10000起点币，折合人民币100元，即默认为向该作品投出一张月票）的十部小说中有六部为玄幻题材，剩下的四部小说也几乎都采用了“打怪升级”模式，这一文类的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不过如今这一卖点过于泛滥，造成了不少小说对“打怪升级”的英雄成长之路的单调重复。

读者偏好：小说背后的社会诉求

在网络文学如火如荼的今天，各种类型百花齐放，为何偏偏是玄幻小说独领风骚，成为这一领域的领头羊？在现今的网络阅读制度下，读者自主选择阅读内容，作者也努力满足读者的阅读需求，最终胜出的小说类型，往往契合了读者们的阅读偏好和阅读选择。早期积累和商业运作是玄幻小说成功的表层原因，但这些条件并非仅玄幻小说具备，契合当前现实背景下的读者心理才是其成功的深层原因。

近年大热的玄幻小说并非从一开始就是单调的打怪升级英雄梦，早期作品如《飘渺之旅》、《诛仙》非常注重描写人物之间的情感关系，《诛仙》更被戏谑为披着玄幻皮的言情小说，商业化后，读者“用钱投票”才确定了玄幻小说单调的“升级打怪”模式。虽然经过数年发展，玄幻小说基本形成了宏大自洽的创作世界观，但其奉行适者生存、胜者为王法则的玄幻世界，几乎是对现实社会的粗暴简化：以等级代替阶层，升级就等于地位提升。这种等级设定除受到网络游戏的影响之外，更“显示了当代中国社会科层化过程的特殊性”[4]，小说主角通过修炼提升等级，使小说外的读者通过自我代入体会到跨越等级的快感，满足了他们对高阶权力的追求。大量读者选择玄幻小说，以至它成为一个热门小说类型，衍生出既定的创作模式，反映了大众对阶层化的遵从，对实力与权力的膜拜，这些潜意识在玄幻小说中得到刺激和释放，通过夸张的手法使读者在阅读中获得非现实的快感。

不过反映残酷现实的玄幻小说也有着温情的一面，如果要用一句话直白地总结多数玄幻小说，就是平凡困苦的少年为了爱与正义努力奋斗终获成功的奋斗史，小说创作的核心“升级打怪”也绝对遵循惩恶扬善、邪不压正这一准则，《斗破苍穹》中主人公萧炎所说“莫欺少年穷”，显示出了玄幻小说对失意失败者的善意鼓励。大部分小说也会细致刻画主角之间的亲情、友情、爱情等情感，将其作为行文的一大看点，人与人的羁绊与博弈，反映的现实与人性，是不少作品探讨的重点。残酷现实和温情奋斗交织构成了玄幻小说，也反映了其读者群体对现实生活的思考和期待。

玄幻小说诞生之初，被不少人认为缺乏深度，层次较低，不过是文学创作史上的昙花一现，然而玄幻小说如今发展势头正猛，其文学和商业价值逐渐被认可，甚至走出国门。近年也出现了公认的知名经典玄幻作品，既有注重爽感体验的《斗破苍穹》，也有思想内容深刻的《雪中悍刀行》《择天记》，这种认可展现出玄幻小说跨类型、跨平台的成功，也显示出玄幻这一创作题材的巨大包容性和多样创作可能。更值得关注的，是玄幻小说作为草根文学的代表，在文字之后反映出的受众的潜在意识和价值观念，对人内心需求的触碰与开解，甚至可以视作夸张后的当代社会观念的一窥。玄幻小说本身正如小说中的主角一样不断地自我奋斗提升，從网络文学的一隅出发，逐步被主流接受、关注、认可，展现出这种扎根于普罗大众的草根文学、大众文学的蓬勃生命力和创造力。网络文学在未来的文学发展中必将占据重要的地位，而玄幻小说作为其桥头堡，正由一个非主流的创作文类进化为受众颇多的主流创作题材，其在未来的发展，以及这一类型所体现出的读者作者关系、小说创作的表里反映，都值得我们持续关注和期待。

参考文献：

[1][2]邵燕君.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131.

[3][4]邵燕君.网络文学经典解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96，100.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文学院）

（栏目编辑：葛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