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峰
【摘要】北魏天安到太和时期(466-490),在云冈、麦积山等石窟寺营建过程中,出现了具有鲜明时代特色的双窟样式,其规模宏大、内容丰富、雕刻精湛,融合了诸多中原及西域造像特征,是外来佛教艺术中国化的重要标志之一。它与当时北魏文明太后冯氏和献文帝、孝文帝共同临朝执政有密切关系,也是世俗政治力量在佛教窟龛造像中的具体反映。
【关键词】北魏双窟;世俗政治;云冈;麦积山
【中图分类号】K879.29 【文献标识码】A
北魏王朝是中国历史上石窟寺艺术最为繁盛的阶段,云冈、龙门、麦积山等中国北方著名石窟寺多开凿或营建于这一时期。在数量众多、类型丰富的大小窟龛中,双窟样式无疑是这一时期窟龛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种类型。典型窟龛如云冈二期(470~494)的第1、2窟;5、6窟;7、8窟;9、10窟等,它们广义上均属于双窟,设计严谨,形制复杂,内容丰富,雕刻精美,代表了当时中国石窟雕凿艺术的最高水平。此外,在麦积山石窟也保存有一定数量的双窟,如第74、78;70、71;69、169;68、73等窟。有趣的是,这种形式对后世窟龛开凿也产生了一定影响,如麦积山西魏第28、30,北周第48窟,龙门石窟唐初开凿的双窑[1]等。国内学术界关于该问题的研究最早始于云冈石窟。从最初关于窟龛形制的讨论逐渐延伸到窟龛内造像题材、布局,社会背景,佛教思想、美学理念等方面,其中王建舜、王恒、温玉成、王振国等学者成果颇丰。
双窟样式在中国石窟开凿史上并不多见,主要集中于北魏献文帝至孝文帝统治时期,可以说是一种十分有趣的现象。实际上与当时北魏文明太后冯氏实际执掌朝政二十余年有密切关系,是既有皇帝在位,又有太后临朝的具体反映,这在历史上称之为“二圣”或“二皇”并治,依附于统治阶层而繁荣兴盛的佛教更是不惜余力地宣传和弘扬这一理念,云冈石窟作为北魏皇室主持营建的石窟在这方面显然起到了示范作用,并影响到其他地区。
一、北魏双窟的时代、题材与分布
从现存情况看,北魏双窟主要见于大同云冈石窟和天水麦积山石窟。两者在窟龛形制、造像题材等方面略有差异。云冈双窟营建时间大体在北魏孝文帝统治时期(470—494),从上述几组双窟具体开凿时间分析,第7、8窟略早,当在孝文帝继位初年;第9、10窟继之,约在太和八至十三年(484—488);第5、6窟略晚,约在北魏迁都洛阳前(495年左右)。这几组窟龛开凿于云冈石窟群中部东侧,共同特征为汉化趋势明显且发展迅速,雕刻精美华丽,题材和內容十分丰富,且侧重于各种装饰和护法形象,并融入了许多西方文化因素。现以第9、10窟为例略加陈述:两窟并列开凿,平面长方形,均为前后室结构。其中第9窟前室后壁上开明窗,下凿拱门。满壁雕刻,共分三层,底层多已风化,仅存拱门右侧浮雕本生故事。中层拱门两侧各凿一盝形帷幕龛,龛上方为仿殿堂式屋顶,正脊上方雕金翅鸟,檐下雕一斗三升人字栱,龛内雕交脚菩萨像。龛外门楣两侧各浮雕一金刚护法,门楣上方雕饰博山炉、飞天、璎珞等图案。上层正中开一明窗,两侧各雕一梵志。明窗左、右侧各凿一圆拱形龛,龛内各雕一坐佛,龛外两侧各一弟子。在明窗与两侧圆拱龛之间各雕一座五层方形塔柱,每层雕两身舞人。其上近顶部有三角纹饰及伎乐龛;左壁底层风化无存,中层并列开二圆拱龛,龛内各雕一坐佛,周边饰飞天。上层雕一座三间四柱式屋形龛,正脊上方雕金翅鸟,屋檐下雕斗栱及人字叉手,明间内雕交脚菩萨,两梢间内分别雕菩提树及思惟菩萨。右壁底层风化严重,仅存部分佛本生故事。中层并列凿二圆拱龛,龛内各雕一坐佛,两龛之间雕一力士,内侧龛内坐佛两侧各一胁侍菩萨,佛座前一弟子,佛抚其头,龛楣处雕飞天、供养天等。上层与左壁相同,为一仿木构屋形龛,明间内雕一交脚坐佛,梢间内雕胁侍菩萨及飞天;前壁由两根八棱立柱组成三间式结构,立柱上雕千佛,柱体由大象承托,柱础已严重风化。窟顶为长方形平棋,前部已塌毁,后部内雕团莲、飞天及力士。
后室前壁拱门左、右壁各浮雕一护法金刚,其上各雕3身供养天,拱门顶部正中雕一摩尼宝珠,周围雕4身飞天。上方明窗左壁浮雕乘象菩萨,两侧分别雕持华盖侍者及二伎乐天。右壁浮雕山峦及莲池,一菩萨坐于莲花之上,两侧分别雕执华盖侍者和供养弟子。明窗顶部正中雕圆莲,四周环绕8身飞天。室内正壁雕一倚坐佛像,高9.8米。佛身后凿一礼拜通道,高约3米,宽2.2米。左壁外侧造像已毁,后室补塑。内侧雕一胁侍菩萨。右壁内侧雕一胁侍菩萨,外侧浮雕分四层,底层风化严重,内容不辨。第二层为屋形龛,与前壁相连,龛内正中雕一交脚菩萨,两侧分别雕数身供养天。第三层为盝形帷幕龛,内雕8身供养天,龛楣方格内浮雕飞天及忍冬纹图案。第四层为双重龛,上层为屋形龛,龛内雕二供养者持钵相对跪坐,两侧各雕一身立菩萨。下层为盝形龛,龛内一弟子端坐,两侧各一弟子侍立。前壁雕刻分四层,底层中间为拱门,门楣内雕一坐佛,上、下沿雕飞天数身,楣尾为金翅鸟。拱门两侧各浮雕一护法金刚,均已风化。第二层左侧为屋形龛,龛内雕“鬼子母失子”故事。右侧为盝形龛,龛内一坐佛,两侧分别雕弟子与供养天。第三层正中雕一屋形龛,龛内一坐佛,左侧雕8身供养天,右侧雕“二兄弟出家因缘”故事。第四层中部为明窗,左侧浮雕“泥乾子投火因缘”故事,右侧浮雕“天女供养因缘”故事。两龛上方并列雕6身坐佛。窟顶为平棋方格,中部格内雕圆莲,其余格内雕阿修罗诸天。
第10窟前室后壁原满壁浮雕,共三层。底层下风化较严重,尚残存两幅本生故事。第二层并列凿两个盝形帷幕龛,龛内均为倚坐佛,佛两侧各雕一胁侍菩萨,龛楣方格内雕飞天。后壁中间开一拱门,边饰忍冬纹,忍冬纹间雕化生童子。门上方雕须弥山,其间二龙缠绕,山间雕化生童子、树木、鸟兽等。门两侧分别雕阿修罗天和鸠摩罗天。第三层中间开一明窗,左、右各开一圆拱龛。明窗窗楣正中一坐佛,两侧各5身供养天。二龛内均为二佛并坐,龛楣内浮雕9身坐佛;左壁亦分三层,底层风化较严重,仅存三幅本生故事图。第二层外侧凿一盝形帷幕龛,内一坐佛,龛楣方格内雕飞天,其上方雕供养天。龛柱做三层塔形,每层雕一圆拱龛,内一坐佛。内侧凿一华盖龛,内雕儒童本生故事。第三层为屋形龛,三间四柱结构,明间内一交脚佛,稍间内各一胁侍菩萨,其上各雕飞天。右壁亦为三层,底层风化无存。第二层内侧一华盖龛,龛下一立佛。外侧一盝形帷幕龛,内一坐佛,龛楣方格内雕飞天,龛上方雕供养天。第三层为屋形龛,三间四柱结构,明间内一交脚菩萨,稍间内上雕菩提树,下雕思惟菩萨。前壁及顶结构、内容与第9窟一致。
后室拱门两侧各雕一护法金刚,拱顶中央雕博山炉,两侧各雕二飞天。明窗左、右壁雕千佛,顶部中央雕一团莲,周围环绕8身飞天。正壁坐佛仅存大形,佛身后开一礼拜通道。壁面仅残存飞天、供养人、团莲等痕迹。左壁内侧雕一思惟菩萨,外侧浮雕分四层,底层风化无存。第二层雕屋形龛,内二佛并坐,两侧各2身供养天。第三层雕盝形龛,内一坐佛,两侧分别为供养天及弟子。第四层雕一坐佛,座前二狮蹲立,外侧饰飞天及供养天。右壁内侧雕一思惟菩萨,外侧风化无存。前壁浮雕分为四层,底层中部为拱门,门边缘饰忍冬纹,其间雕化生童子。门两侧各雕一护法金刚,风化较严重。第二层左侧为一屋形龛,内一坐佛,佛左侧风化无存,右侧雕供养天、弟子及大象。右侧为一盝形龛,内雕“出游四门”故事。第三层中部并列雕七佛,左侧一盝形龛,内一坐佛,佛两侧各4身供养天。右侧一屋形帷幕龛,内一坐佛,两侧各5身供养天。第四层中间为明窗,左侧雕“降魔成道”故事,右侧雕双重龛,外为帷幕龛,内为圆拱龛,龛内一坐佛,龛外两侧雕供养天及弟子,近顶部为坐佛列龛与顶相连。顶部雕平棋方格,内雕飞天、阿修罗等,风化严重。
相比之下,麦积山第74、78窟则要简单许多。均为平面近马蹄形,穹窿顶,正、左、右三壁凿高坛基,其上各一坐佛。其中,正壁主尊佛两侧各一胁侍菩萨,正壁两侧上方各开一圆拱形小龛,内分别塑交脚、思惟及二胁侍菩萨。坛基表面敷泥皮,其上彩绘上、下两排鲜卑装供养人,手持莲花,向佛虔恭而立,窟顶彩绘圆莲及飞天图案。
二、“双窟”现象与“二圣”政治之间的关系
为什么北魏天安至太和年间云冈和麦积山会大量出现这种双窟组合呢?前者规模宏大、设计严谨、形制复杂、内容丰富、雕刻精美;后者显然是受前者影响的结果,且数量众多,同时又体现出秦州佛教的地域特色。可见两者之间存在着密切关系,应是同一风尚之下的时代产物。
笔者认为,这种双窟样式的出现与当时北魏社会政治背景关系密切。公元439年,北魏基本统一北方后,其汉化步伐逐步加快,特别是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登基后,從政治、经济、文化、社会习俗等方方面面大力推行汉化政策,使鲜卑贵族与汉族世家大族紧密结合起来,大大缓和了尖锐的阶级和民族矛盾,北魏国家实力显著增强。拓跋宏所做的这一切,与他的祖母文明太皇太后冯氏有直接关系。冯氏是北魏秦、雍二州刺史冯朗之女,生于长安,是北魏历史上一位承前启后的女政治家。北魏兴光元年(454),冯氏正式被文成帝立为皇后,12年后,她年仅12岁的儿子拓跋弘继位,既献文帝。朝政则操纵在车骑大将军乙浑手中,不久,冯氏除掉乙浑,并宣布亲自临朝,掌控了北魏政治大权,献文帝成为傀儡,基本上不理朝政,北魏政局也变得十分微妙。皇兴三年(469)八月,拓跋宏被立为太子,冯氏亲自培养。公元471年,拓跋宏正式即帝,是为孝文帝。北魏亲贵多并称冯氏与孝文帝为“二圣”或“二皇”,如河北定县出土太和五年(481)石函铭文云:“舆驾东巡狩,次于中山,……帝、后爰发德音,……造此五级佛图,……二圣乃亲发至愿。”《魏书·高闾传》载:“…文明太手令召群臣议之。(高)闾表曰……大魏应期绍祚,照临万方,……二圣钦明文思,道冠百代,……以斯观之,如何可改……诏从闾议。”法琳《辨正论》卷四载:“广阳王嘉……读一切经,凡得三遍,造爱敬寺以答二皇。”
北魏政权与佛教之间的关系更是密不可分,前者主体系游牧于北方草原的鲜卑民族,后者是源于印度的外来宗教。两者进入中原后,在与以儒家为代表的汉文化碰撞、融合过程中有诸多共同之处,如道武帝拓跋珪时,高僧法果就提出“拜天子就是礼佛”的论点,深得北魏诸帝敬重。“文成帝复法后,道人统师贤奉命为太祖以下五帝造释迦立像五,各长一丈六尺,都用赤金二十五万斤。和平初年,沙门统昙曜白帝,于京师城西武州塞,凿山石壁,开窟五所,镌建佛像各一,……雕饰奇伟,冠于一世。”(《魏书·释老志》)。此中说的即著名的云冈最早的昙曜五窟。因此,在冯氏权势炽热之际,石窟寺窟龛中出现双窟样式也就十分正常,云冈石窟大量出现此类窟龛与当时平城(山西大同)是北魏国都有很大关系。太和十四年(490),文明太皇太后冯氏去世。不久,大权独揽的孝文帝迁都洛阳,在新营建和开凿的龙门石窟中,此类双窟则基本消失。
而麦积山出现此类双窟则与北魏重镇长安有密切关系。长期以来,麦积山石窟的开凿与营建深受毗邻的长安地区影响。北魏太平真君年间,太武帝拓跋焘始于长安的灭佛行动也影响到麦积山石窟,直到公元452年,文成帝继位后,佛教才得以重新弘扬。从这段时间到北魏孝文帝太和年间,北魏宗室拓跋崘、外戚李惠、乙乾归、穆亮等先后出任秦州刺史,正是这些出镇秦州的北魏贵族,带来了魏都平城的新风尚。在“帝王既佛”这一思想主导下,麦积山石窟造像也表现突出,第74、78窟内雄伟的佛像、高耸的坛基、狭小的礼佛空间,无形中突出了佛陀形象的高大与威严,这种空间视觉艺术上的处理手法与昙曜五窟如出一辙。这种双窟开凿样式更是当时独特政治生态的真实体现。西魏、北周时期,随着新的佛教思想和造像理念的流行,双窟被作为一种特定窟龛样式再度出现,但其内涵与北魏双窟相比,已发生了根本变化。
参考文献:
[1]温玉成.洛阳龙门双窑[J]考古学报,1988(1):101-131.